深邃超卓的创作理念
言先生强调一个观点:真正的艺术家必须是思想家或者说思想者,艺术创作必须技近乎道。书法是民族艺术,书法的根永远在中国,艺术创作自然应反映华夏民族的理性世界,彰显时代精神,这个理念甚为深刻。书法虽是抽象艺术,抒情艺术,其创作需要技法,需要激情,但不能离开理性精神的指引。书法是尚技的艺术,但技法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必须与道合一,艺进乎道,道高于艺,艺以道传。他认为当今对创作理念的问题尚未引起足够重视,为诸多因素的影响,不少书家偏偏追求形式创新,以奇为高,缺少正确的创作理念。艺术创作没有提升到以艺传道的境界,其美学追求缺乏深度、高度,这样就容易迷失自我,难成大器。作为一门最能体现民族精神的艺术学科,其艺术本体必须以哲学为支撑,没有哲学作本体支撑建立起来的美学大厦是不坚实的。艺术多有相通之处,言先生对《文心雕龙》作过深入研究,刘勰论文,原道宗经,明确指出:“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以明道”。这里的“道”指什么?应为儒释老庄哲学之精髓。著名书法评论家周俊杰先生认为主体精神是书法家的本质生命、创造精神,笔者认为他说的主体精神应蕴涵了书法的本体元素——“道”的元素。言先生常以《周易》《老子》《庄子》的哲学思想论书,深许刘熙载的观点:“白贲占于贲之上爻,乃知品居极上之文,只是本色”,认为林散老、沙曼老的艺术创作晚年已臻“白贲”之境,绚烂之极复归于平淡。他对庄子“虚室生白”的美学观点体会甚深,认为书艺的高境是唯道集虚,计白当黑,虚比实更为重要,没有虚的存在,便没有生命,艺术创作应于虚灵中传出动荡,神明里透出幽深。当然这种“道”的表达,对艺术家来说,不是作简单的概念图解,而是作为一种基因渗透于艺术创作之中。古人的创作多臻艺进于道的境界,言先生认为不要轻言超越古人,要对前哲有敬畏之心。晋人尚韵,唐人尚法,宋人尚意,明人尚态,应为理性精神使然,时代精神使然,取法前贤,不仅仅停留在“技”的层面,而且还要学习古人如何澄怀观道。正如林散之先生所说:“独能画我胸中竹,岂肯随人脚后尘?既学古人又变古,天机流露出精神。”书法创作进入“道”的境界,应是天机自流的境界。言先生所强调的道,笔者的理解大致与王羲之、孙过庭所说的“意”庶几近之。王羲之在《题卫夫人〈笔阵图〉》中说:“意在笔前,然后作字”,孙过庭说:“容与徘徊,意前笔后”(《书谱》),王、孙二人强调的“意”,内涵甚为丰富,大致为艺术家的气质、修养、才情、技法浑然为一的艺术表达。这种“道”从哪里来,言先生认为从传统文化中来,从时代精神中来,从炉火纯青的技法中来。不根植传统,不潜心文化,不感悟时代,就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艺术大家。
言先生的创作理念具有超卓性,体现在他提出的“为人生而艺术”的创作主张。初听这个观点,深思良久,未能彻悟。因为,这是一个老话题,文学、绘画、戏剧、舞蹈、音乐为人生而艺术容易理解,而书法是线条艺术,抽象艺术,为人生而艺术就颇难理解了。为人生而艺术一般是指现实主义,艺术是时代精神的折光,故王国维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康定斯基在《论艺术的精神》一书中指出:“任何艺术作品都是其时代的产儿,同时也是孕育我们情感的母亲”。就中国文学而言,《诗经》、汉乐府,杜甫、白居易的诗歌反映了时代精神自不待言,其实屈原的创作,李白的诗歌,虽属浪漫主义文学,而同样间接或直接深刻地反映了时代精神。对于书法的现实主义传统大概人们思索的不是太多,言先生这个观点的提出不是凭空臆造的,而是对中国艺术史,尤其是对书法史的深入研究而提出来的。他指出,任何艺术创作,可以超越古人,超越自我,但不能超越时代。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虽为一行风度翩翩的江湖名士在兰亭畅叙幽情的真实记录,当时又用蚕茧纸、鼠须笔,书家逸兴遄飞,因灵感突发而产生这一千古名作,看来有许多偶然的因素,但仔细思考,假若没有当时清谈之风的盛行,没有玄学思想的入神入骨,没有艺术的普遍繁荣,就不可能有修禊盛事,也不可能产生这一杰构。颜真卿的书法作品大多是在特定的政治形势下,由于书家刚直不阿的品格和感情强烈的激动,以充沛的精力一气呵成,读其《祭侄稿》,我们仿佛看到书家被忠愤所激发,转折锋毫的自然变换仿佛为至情所郁结,其遒劲的骨力,大量的渴笔,刚中见柔的线条,随手涂改的笔迹,还依稀可见书家沉痛悲摧的心绪和一泻千里急切欲书的情状,但若没有书家极深的艺术造诣和特定背景的刺激,也是不可能产生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作品的。书法怎样为人生而艺术,他强调了几点:首先,当代人写当代事,用书法记录历史风云。思想载体的选择对书法创作甚为重要,思想载体最能体现艺术创作的时代感。从2008年为北京奥运会创作的《我的中国心》;2010年为上海世博会创作的《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一直到2011年他创作了《世纪脊梁——言恭达书推动百年中国历史进程人物诗抄》书法长卷,选择了孙中山、李大钊、毛泽东、邓小平等二十世纪部分杰出历史人物的诗文,饱蕴对这些先哲的无比敬仰和对伟大时代的一片感恩情愫,挥洒自如,染翰寄怀,格高韵长,大气磅礴,为一曲当代爱国主义的颂歌。其次,言先生在全球化语境下世界重大事件的历史文字内容记载的同时,试将白话语体引入书法创作,将平实的口头文字载体灌满诗情的意境,以形成犹如一曲具有强烈音韵节奏感的交响乐,这难度甚高,但他取得了成功,他这几年来创作的多幅大草长卷,应为当代书法创作的重大突破。再次,艺术语言也要体现时代色彩,笔墨当随时代,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是艺术发展之必然。言先生在深入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大胆采用篆籀笔法裹锋绞转等技法,以及时代空间意识的解构图式,纵横捭阖、随势布阵、开阖有度、创变无穷。使书法意象神采焕然,新人耳目。面向大众,艺术尚雅。为人生而艺术,多指艺术为时代主流文化之正大气象服务,艺术创作应引领大众审美理想。尚雅是大众文化提升为普遍的审美需求,古雅是艺术的高境,任何时候高古典雅是不能丢弃的,用佛家的话说:“是大明咒,是无上咒。”他强调一点:书法艺术可以从传统与民间拓展灵源,追求诗意与童真,但取法民间艺术必须雅化、必须纯化,必须提升。纵观中国数千年的诗史、绘画史、书法史,其重要美感特征大致可用孔子的一句话来概括:“思无邪”。有人曾引用刘熙载的话说:“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粗头乱服不掩国色,这话不无道理,但这不是艺术的常态。目之于色,有同美焉,粗头乱服之美必以国色为前提,纵是国色,若日日粗头乱服,梦中情人亦会弃而不顾,粗头乱服容易失之粗鄙。周俊杰也说:“时代需要阳春白雪,人民不需要那些拙劣的作品。”言先生的艺术实践很好地印证了“为人生而艺术”的创作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