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经
前言
在中国佛教中,地藏与观音、文殊、普贤一起被尊为四大菩萨。地藏菩萨以“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大誓愿与自我牺牲精神而著称,更以“幽冥教主”的身份和神秘的死后世界联系起来,从而得到了普遍的崇敬与膜拜,在民众的信仰生活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地藏菩萨本愿经》是与地藏信仰有关的最重要的经典,叙述地藏菩萨在因地修行、所发誓愿及度化众生的过程与事迹,是一部在中国佛教发展史、特别是大众信仰层面曾经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佛教经典。
一 概述
以地藏菩萨为主题的经典,最主要的三种有“地藏三经”之称,分别是《地藏菩萨本愿经》、《地藏菩萨十轮经》、《占察善恶业报经》。其中《地藏菩萨十轮经》有两个译本,《大方广十轮经》(译者佚)和《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玄奘译),均收于《大正藏》第十三册。《地藏菩萨十轮经》说的是世尊赞叹地藏菩萨之功德,并依地藏菩萨所问,宣说了在五浊恶世,以如来原理成就十轮,以破除末世之十恶轮。该经体现出强烈的末法忧患意识,对五浊增时众生对于正信发生困难,僧团内部谤正法、贪名利的现象予以批判,又强调了维护出家人的尊严,以使正法不灭。《占察善恶业报经》是另一部重要的地藏经典,题为隋代外国沙门菩提灯译,收于《大正藏》第十七册,经中讲述了以本轮相占察善恶吉凶的方法,以及如何消除诸障,增长净信等内容。在三经之中,影响最大的还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地藏菩萨本愿经》,梵文Kṣitigarbha-Praṇidhāna-Sūtra,共二卷,唐于阗国三藏沙门实叉难陀译,收于《大正藏》第十三册,无异译本和重译本。
关于本经的译者有很大的争议。该经经题下署有唐于阗国三藏沙门实叉难陀译,实叉难陀(652—710,Śikṣānanda),汉译“学喜”,唐于阗(今新疆和田)人,精通大小乘佛学,是唐代著名的佛经翻译家。据《开元释教录》载,他翻译的佛经共计十九部、一百零七卷。实叉难陀对中国佛教译经事业的最大贡献是翻译了于阗所传的大本《华严》,但在《开元录》、《贞元录》等佛教经录当中皆无实叉难陀翻译《地藏经》的记载。据日本学者羽溪了谛推测,本经成于中亚之于阗;松本文三郎则认为本经成于元末明初,仿照净土经典叙述阿弥陀佛之本愿,以《地藏十轮经》思想为架构,由中国学者增补润饰而成之;真锅广济反驳松本之说,认为本经之原本即如现行本,并非后世所增补。该经在宋、元、明、高丽等诸藏中唯明藏收之,而比明藏更早之宋、元、高丽等诸藏皆未收,故基本上可以认定,实叉难陀传译《地藏经》之说系托名之作。
《地藏经》的经名有三种:一名《地藏本愿经》,表示地藏菩萨愿力不可思议,以不可思议之愿力,愿度一切众生离苦得乐,愿度一切众生最终成佛,此“愿”亦为一切佛菩萨之根本大愿,故称“本愿”;一名《地藏本行经》,地藏菩萨发大誓愿,身体力行,从无量生死以来,至无量大劫以后,世世入三恶道度一切罪苦众生,难行能行。此“行”亦为一切佛菩萨之根本大行,故称“本行”;一名《地藏本誓力经》,以愿起行,以行感力,地藏菩萨以不可思议的大愿大行,感得不可思议之大誓力,远超一切菩萨,故得本师释迦牟尼佛数数赞叹。本书取第一种,以《地藏菩萨本愿经》为名。
《地藏菩萨本愿经》的经名是人法立题。地藏菩萨是人,本愿是法。《地藏菩萨本愿经》是释迦牟尼佛在入灭前的托孤咐嘱经。他将自佛灭后直至弥勒成佛之间的一切天人及恶道众生,统统托付给地藏王菩萨,令其劝化向善,直至发菩提心成佛,了佛本愿。
《地藏菩萨本愿经》为上、下二卷,后世为读诵方便,也分为上、中、下三部分,共计十三品。全经主要内容如下:
1. 忉利天宫神通品第一:释迦牟尼佛在忉利天为其母摩耶夫人说法,十方诸佛菩萨集会赞叹。如来放光含笑,现大神通,为所有集会者宣说地藏菩萨过去的因行与誓愿。
2. 分身集会品第二:十方地狱处分身地藏菩萨,与诸受化众生来见世尊。世尊咐嘱地藏菩萨“令娑婆世界至弥勒出世已来众生悉使解脱,永离诸苦,遇佛授记”。
3. 观众生业缘品第三:摩耶夫人向地藏菩萨咨问业报所感恶趣,地藏菩萨略答地狱五无间事。
4. 阎浮众生业感品第四:定自在王菩萨更问往因,释迦牟尼佛再次宣说地藏菩萨本生誓愿,并细说众生的恶行所感召的苦报。
5. 地狱名号品第五:地藏菩萨为普贤菩萨略说地狱的名称与恐怖的相状。
6. 如来赞叹品第六:释迦牟尼佛称扬赞叹地藏菩萨以大威神力和大慈悲力,救护罪苦众生。普广菩萨请问利益,佛为说供像读经持名等。
7. 利益存亡品第七:地藏菩萨宣说修福设供,普劝众生断恶修善。大辩长者请问荐亡功德,地藏菩萨为说七分获一。
8. 阎罗王众赞叹品第八:阎罗王与众多鬼王承佛菩萨神力,俱诣忉利,请问众生不依善道之故,佛以如迷路人喻之。次有恶毒鬼王、主命鬼王各发善愿护卫众生,佛赞印之。
9. 称佛名号品第九:地藏菩萨为利众生,演说过去诸佛名号及称名功德。
10. 校量布施功德缘品第十:释迦牟尼佛回答地藏菩萨的询问,比较不同方式布施的功德差别。
11. 地神护法品第十一:坚牢地神在佛前宣称要以种种方便护佑供养地藏菩萨和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的众生。
12. 见闻利益品第十二:释迦牟尼佛为观世音菩萨宣说瞻礼地藏菩萨像或持诵地藏菩萨名号所获得的广大不可思议功德利益。
13. 嘱累人天品第十三:释迦牟尼佛再次摩地藏菩萨顶,以诸众生咐嘱令度。次为虚空藏菩萨说见地藏像、闻地藏经可得二十八种利益。
历代对《地藏菩萨本愿经》的注疏比较简单,这与该经主要以叙事为主,较少涉及抽象义理有一定的关联。主要的注疏有:
1. 宋代常谨集《地藏菩萨像灵验记》一卷,书中收录了梁至宋代有关地藏菩萨的三十二种灵验事迹。
2. 《地藏菩萨本愿经科文》一卷,清代灵耀定文,门人岳玄排出,对本经的内容依其先后次序作了细致的排列。
3. 《地藏本愿经科注》六卷,清代灵耀撰,对本经的经文分段、分句加以注解。
4. 《地藏本愿经论贯》一卷,清代灵耀撰,分三部分。第一部分,依天台智者大师释经方轨,先明五重玄义:(一)释名。本经以不思议人法为名,地藏菩萨是人,本愿是法,并解释地藏的含义及其大愿的内容;(二)辨体。本经以不思议性识(第八阿赖耶识)为体;(三)明宗。本经以地藏菩萨不思议行愿为宗;(四)论用。本经以地藏菩萨不思议方便为用;(五)判教相。本经以无上醍醐为教相,具足无上妙味。第二部分,总示观法。第三部分,别解经文,对本经的每一品均做了简要提示。上述灵耀所著三种章疏均刊于《卍续藏》第三十五册。
5. 《地藏菩萨经开蒙》三卷,清代释品耀集。
6. 《地藏菩萨本愿经演孝疏》,清代释知性作。
近现代以来,开始出现白话的《地藏菩萨本愿经》解释。较早的一部由民国胡维铨演述,弘一法师鉴定。演述者强调此经以因果报应来改良人心,解释的目的在于,一者使读者对经文意义充分明了;二者以警恶劝善、离苦得乐为原则;三者使用开导的方法,使阅者起信。其行文为每段经文后分为解读经文、诠释经义两段。由于此白话解释通俗易解,至今仍在流行。
教界对《地藏菩萨本愿经》的讲解也很多。如太虚大师曾在上海讲《地藏菩萨本愿经开题》(附大科),宣化上人讲《地藏菩萨本愿经浅释》等等。较新的著作则有顾净缘、吴信如的《地藏经法研究》,将地藏信仰与密教法门相结合加以阐释。
近年来学界对《地藏经》与地藏信仰的研究也在不断丰富。除散见于各类学术期刊的文章以外,学术专著有张总《地藏信仰研究》,该书从文本、造像的角度,对历史上与地藏信仰有关的史料与遗迹进行了全面的考证与研究。四川大学尹富博士的论文《中国地藏信仰研究》,则对中国历史上地藏信仰的源流与发展做了梳理,探讨了知识精英、一般民众以及文化选择在地藏信仰中国化方面所起的作用。对《地藏菩萨本愿经》经文本身的译注主要有台湾出版的陈利权、伍玲玲释译《地藏本愿经外二部》,该书首先对经文中的佛教关键词加以阐释,接下来是对经文的白话翻译,并附有对《地藏经》文本及思想的简要介绍。本书在译注与撰写的过程中,主要参考了该书的体例与相关内容。
二 地藏菩萨与地藏信仰
地藏,梵名Kṣitigarbha,音译作乞叉底檗婆。关于地藏之名,《地藏十轮经》卷一解释说是因为此菩萨“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关于地藏之义,《大方广十轮经》卷一以其为伏藏(埋藏在地中之宝藏),《究竟一乘宝性论》卷四又以地中之伏藏喻显“如来藏”。简而言之,地藏是受释迦佛的嘱托,于释迦佛圆寂后至弥勒菩萨成道前的无佛时代,自誓度尽六道(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众生始愿成佛之菩萨。在中国佛教界,地藏被视为四大菩萨之一,与文殊、普贤、观音并列,被称作“大愿地藏”。
《地藏本愿经》是地藏信仰所依据的主要经典,其中叙述的地狱情景与地藏性格,甚能与通俗信仰相契合。如《地藏本愿经》强调说:“有新产者,或男或女。七日之中,早与读诵此不思议经典,更为念菩萨名,可满万遍。是新生子,或男或女,宿有殃报,便得解脱,安乐易养,寿命增长。若是承福生者,转增安乐,及与寿命。”这是说此地藏以延命利生为本愿,主要在护念新产之婴儿。后世扩张其意义,认为此菩萨能免夭折之灾,具有延命之德,故又被称作延命地藏。延命地藏现比丘声闻相,半跏趺坐于莲台上,右手持锡杖,左手持宝珠。此菩萨在日本参礼者颇多。再如,《地藏本愿经》强调世俗供奉地藏菩萨的方法与诸多利益。经中说到,若以塑画或金、银、铜、铁等做成地藏菩萨之形像,烧香供养,瞻礼赞叹,则于所居之处,可得十种利益,即土地丰壤、家宅永安、先亡(去世的先人)升天、现存益寿、所求遂意、无水火灾、虚耗(妖孽)辟除、杜绝恶梦、出入神护、多遇圣因(与佛法结缘)。这十种利益,可以说是最大限度地满足了老百姓的美好愿望—天下太平,丰衣足食,延年益寿,安居乐业。除此之外,老百姓恐怕再也没有什么其他奢求了。所以,地藏的大愿是深得人心的,不管能否兑现,人们都被深深地感动了。
地藏菩萨信仰在中国自南北朝时就已开始。他同观音菩萨、弥勒菩萨、阿弥陀佛一起,获得了一代又一代下层百姓的诚心皈依。据唐道宣在《释迦方志》卷下说:“自晋、宋、梁、陈、魏、燕、秦、赵,国分十六,时经四百,观音、地藏、弥勒、弥陀,称名念诵,获其将救者,不可胜计。”如果说观音信仰能够减轻对现世苦难的痛苦感受,弥勒、阿弥陀信仰能够维持对未来往生的美好憧憬,那么,地藏信仰的功效便是能够缓解对死后在地狱继续受罪的深刻恐惧。地藏菩萨的功德既特重于使众生不堕于恶道受苦,解除众生对来世的恐惧,保证来世的福祉,又为众生求得现世的利益安乐,这无疑极大地切合了众生的愿望和要求。因此之故,再加上地藏菩萨本来至诚的孝行,地藏菩萨就受到了广泛的崇敬和信仰。他是除观音菩萨外,在古代中国拥有最多信奉者的一位大菩萨。
中国有四大佛山,相传为四大菩萨的道场,其中安徽省青阳县的九华山,即是地藏菩萨显圣度众的道场。据《宋高僧传》卷二十等载,地藏菩萨降诞为新罗国王族,姓金,名乔觉,生于新罗国王族。生而相貌奇特,顶骨耸出特高。臂力甚大,可敌十人。为人心地慈善,颖悟异常,尝自诲曰:“六籍寰中,三清术内,唯第一义,与方寸合。”唐代的中国佛教,如日中天,吸引了一些日本、新罗、高丽、百济等国的僧人来华求法。金乔觉出家后,即携白犬善听航海来华,至安徽省池州府青阳县九华山。见山峰状如莲花,峰峦耸秀,山川幽奇,便登高览胜,叹为稀有。他终日坐禅诵经,生活异常清苦。后被山民诸葛节发现,甚为感动,于是到处募捐,“近山之人,闻名四集”,郡守张公严闻知,即施舍大量钱财建成寺庙,并上章奏请朝廷为寺庙赠匾,曰“化成寺”。金乔觉成为化成寺的祖师后,依然苦行笃修,深得弟子们的敬仰和爱戴。又传说时九华山地为闵让和所有,建寺须请其施舍山地。闵公坚信佛教,素怀慈念,乐善好施。每斋僧百名,必虚一位,请洞僧地藏比丘,以足其数。闻知诸葛节等人要在此建造寺院,自然十分欢喜,乐意捐助山地。闵公对金乔觉说:“九子山头的土地,尽为我有,任意所需。”金乔觉答曰:“一袈裟地足矣。”闵公许之。金乔觉遂将袈裟一展,遍覆九子山峰。闵公见状甚喜,尽将所荫之地施与金乔觉建大道场,并遣其子出家,法名道明。后来闵公亦舍俗离尘,礼其子道明为师。现今所见地藏菩萨像,左道明,右闵公。寺院建成后,各方学者云集此山,特别新罗国的僧人,来此日多。
据说李白漫游九华山时,曾与金乔觉有过一段交往,李白写下“赖假普慈力,能救无边苦”的诗句赠与金乔觉。金乔觉也能写一手好诗,《全唐诗》中即收有他的诗作。贞元十年(794),金乔觉于化成寺圆寂,因其肉身不坏,颜面如生,佛徒们便确信他为地藏菩萨化身,乃建塔纪念,并以全身入塔,今九华山神光岭月身宝殿,俗称“肉身塔”者即此。又因其容貌酷似地藏菩萨瑞相,佛徒们更坚信他为地藏菩萨转世,称其为地藏王、金地藏。关于其称名,有说因其姓金,故称“金地藏”,又因其原为王子,故称“地藏王”。另有说金乔觉“趺坐函中,遂没(残)为地藏王”。过了三载,“开函视之,颜色如生,舁之,骨节俱动,若撼金锁焉,随(遂)名金地藏”(《宋高僧传》、《重僧搜神记》)。金乔觉被认为是地藏菩萨应化而广为人们尊崇,九华山也被视为地藏菩萨应化说法的道场,而被尊为地藏信仰的中心。历经宋、元、明、清,地藏信仰日益兴盛,在九华山相继建寺,规模宏大,鼎盛时期其佛寺达300余座,僧众4000余人,以至香烟幻绕,经年不绝,故有“佛国仙城”之美誉。金乔觉为地藏菩萨,完全符合当时宗教信仰的需要,满足了千百万善男信女的最大愿望。佛经中的地藏菩萨尽管崇高伟大,但毕竟虚无缥缈,既看不见,也摸不着。而有了近在眼前的地藏菩萨,则给信徒们带来了真实、亲切的感受,拉近了人神间的距离,佛国天境也变得世俗化了。
我国民间将地藏王诞日定于农历七月晦日(七月最后一天)。这一天因有隆重的祭祀活动,故又称地藏节、地藏会。旧时各地的祭拜活动也不尽相同。如温州一带,“温州城来福城外有地藏王殿。是夜,有远近百里以内的老妇人虔诚点香,度草露坐,俗叫坐夜”(《浙江风俗简志·温州篇》)。苏州一带,“晦日为地藏王生日,骈集于开元寺之殿,酬愿烧香。妇女有‘脱裙’之俗,裙以红纸为之,谓曾生产一次者,脱裙一次,则他生可免产厄。点肉身灯,为报娘恩。以纸锭筦纳寺库,为他生资,谓之寄库。昏时,比户点烛庭阶,谓之地藏灯”(《清嘉录》卷七)。文中所说“点肉身灯”,即是一些向地藏许愿、舍身赎罪者。他们上身裸露,两臂撑开,陷钩于肩,下悬香炉或点燃的油灯,以此为虔诚,向菩萨还愿,祈求赎罪。北方的地藏会也很热闹,如京城“都门寺庙,礼忏诵经,亦扎糊法船,中设地藏王佛及十地阎君绘像,更尽时施放焰口焚化。街巷遍燃香火莲灯于路旁,光明如昼”(《帝京岁时纪胜·地藏会》)。可见祭拜活动之隆重。不过最盛大的祭拜,还要数九华山的地藏朝拜节。届时,安徽、江西、浙江、江苏、河南、湖北等省千百里内的佛门信徒,都聚集到九华山,烧香拜佛,庆祝地藏诞辰,老百姓称之为“朝九华”。进香者“百十为群,夜则人持一灯,鱼贯而上,望之若烛龙然”(《芜湖县志》),祭拜地藏之风习,至今有的地方仍然流行。
除了民间的地藏信仰外,文人士大夫阶层对地藏菩萨也十分崇信。除上面提到的唐代诗人李白以外,宋代著名的文人“三苏”也十分突出,曾多次捐出家财,塑造地藏菩萨像,为父母追福。苏轼作《葬枯骨疏》,其中有“遵释迦之遗文,修地藏之本愿”的文句,表达了他对地藏特别的信仰。南宋时期的崔敦礼、宋元之际的黄公绍等人也是地藏菩萨的信仰者。明清时期,随着地藏诞日的出现以及九华山地藏道场的形成,使地藏信仰更深地融入中国社会。在地藏信仰方面,钱谦益是积极的倡导者之一。他尝作《地藏庵记》宣扬地藏菩萨在末法时代慈悲救苦的意义,劝谕人们信奉地藏。许多民间的地藏信仰活动也反映在文人的作品当中,如吴敬梓在《儒林外史》第四十一回中,生动地描绘了南京城七月的民众佛教活动,点灯烧香、热闹非凡,“倾城士女都出来烧香看会”。当然,也有一些文人从维护儒家传统社会的立场上,批评地藏诞日燃灯斗奇、靡费资财的现象,特别是“点肉身灯”以报母恩的愚妄无知(见金奉尧《烧灯叹》)。
地藏信仰兴起以后,特别是他与地狱世界建立起密切联系之后,地藏便成了中国幽冥文学中的一个重要形象。而由于《本愿经》的出现,地藏本生故事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种种故事也较为广泛地出现于文学作品特别是民间文学作品之中。文言短篇小说中的地藏菩萨故事比较多,主要分为僧人撰集的地藏灵验记和文人创作的地藏故事。前者以宋代常谨编撰的《地藏菩萨像灵验记》最为著名,后者则散见于唐玄宗以后文人创作的笔记小说中。此外在各种戏剧和白话小说中涉及地藏菩萨的也很多,如在《西游记》中,地藏菩萨及其坐骑谛听都出现过。此外,在佛教所特有的文学形式宝卷(一种说唱文学作品)当中,地藏菩萨及其本生故事也是常见的题材之一。
三 《地藏菩萨本愿经》的主要思想
1. 本愿思想
所谓本愿,即菩萨在修行时期所发下的誓愿,将来成佛道时成就什么样的净土。“本”的涵义是因,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对于佛果而言,菩萨的阶位称为因地,或称因位。“本”还有根的涵义。菩萨心胸广大,誓愿无量,但以此愿为根本,故曰本愿。本愿的特点不是今世发愿今世成就,而是经过生生世世的修行才能实现的愿望。一般来说,本愿又分总愿与别愿两种。总愿是一切佛、菩萨共同的本愿,即四弘誓愿: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此四弘誓愿是菩萨所立,凡是大乘行者皆宜牢记和实践,可以简单概括为“上求菩提、下化众生”两句,是大乘佛教的根本精神。所谓别愿,即佛、菩萨由各自之意乐所立之誓愿。本经则是以地藏菩萨的别愿及其功德为主要宣说内容。
地藏菩萨以“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著称。他本已证入十地果位,功德与佛齐等,但是为了度化众生,他却不愿成佛,而是深入最黑暗污秽的罪恶深渊,不辞辛苦地去救济受苦受罪众生,为他们担荷难行苦行。这种不为自己利益而绝对利益他人的无量深远、不可思议的大悲愿力,不仅有其实际的功效,使众生能够缓解对死后在地狱继续受罪的深刻恐惧,得到救度的希望,更重要的在于它不愧为人心中最璀璨的善性光明的放射,蕴含着伟大的人格和淑世利人精神,对众生有着无穷的精神召唤力量。地藏菩萨发愿要穷尽未来的劫数而不仅仅是数日数月数年,此生或后生,去度尽那些罪苦众生,这足以显现他的誓愿的不可穷尽和无限无边。他发愿要度尽在六道中受苦的众生,尤其悲悯地狱中受苦最深的众生,但由于众生刚强难化,因蔓不断,罪恶不绝,地狱不会有空的时候,他的誓愿也就没有终结的一天,这更显示出他的悲愿的深重。地藏菩萨这种深沉、广大、无边的救度罪苦众生的誓愿,使他与众生有着大因缘,成为饱受苦痛的众生的精神寄托。众生正是因藉着地藏菩萨这宏深广大的愿力,极大地缓解了对死后在地狱继续受罪的深刻恐惧。经中借坚牢地神之口说:“如文殊、普贤、观音、弥勒,亦化百千身形,度于六道,其愿尚有毕竟。是地藏菩萨,教化六道一切众生,所发誓愿劫数,如千百亿恒河沙。”地藏菩萨救度众生的大愿在时间上没有始终,在空间上没有限制,是无穷无尽的,他以无量深远的宏愿而受到普遍的崇敬,这也是地藏菩萨以“愿”著称的根本原因。
本愿思想来源于佛菩萨的本生故事。各类本生故事主要宣扬菩萨修行佛法,难行能行、难忍能忍,以至于能够舍身布施。在般若类经典中,菩萨修行六波罗蜜,为的是征服内心的私欲,解脱一切痛苦与恐怖,同时由此功德立愿,在将来所建设的净土中,从一开始就没有痛苦、怖畏与不如意。本经有四处地方叙说了地藏菩萨的本生誓愿。在本经的第一品,地藏菩萨在过去身为大长者子时,为获得千福庄严的美好相貌,而立下誓愿说: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在同一品,地藏菩萨在过去不可思议阿僧祇劫时,为一婆罗门女子,她为了救度她的母亲出离地狱,而发起很大的誓愿:我愿穷尽未来的劫数,为那些罪有应得的众生,处处设立方便,让他们都能够获得解脱。在本经的第四品,地藏菩萨于过去久远劫时为一国的国王,他的国内的百姓大多作了许多恶业,于是发愿要度尽那些受苦受罪众生,使他们获得安乐,否则不愿成佛。在同一品,地藏菩萨于过去久远劫时为一名叫光目的女子,她为了救拔她堕于地狱的母亲,也发了很大的誓愿,要度脱一切罪苦众生,待众生通通成佛之后,然后自己方成正觉。
地藏菩萨所发誓愿不是空愿,以愿导行,以行山填愿海。地藏菩萨以其历劫的修行功德与宏深愿力,使听闻他的名号、瞻礼供养他的众生不堕于恶道中受苦,并使他们获得众多现世利益的功德。地藏菩萨的本愿功德在经中得到了反复的宣说。如本经第六品说,众生若能听闻地藏菩萨的名号,赞叹、瞻仰、礼拜地藏菩萨,用香花供养,或者用彩色描绘,土石胶漆、金银铜铁塑造地藏菩萨形像,那么这人就可以一百次地托生三十三天,永不堕入恶道。第十二品说,众生病重临命终时,若能“得闻地藏菩萨名,一声历耳根者,是诸众生,永不历三恶道苦”。第十一品说,众生能塑画乃至用金银铜铁等塑造地藏菩萨形像,并烧香供养、瞻礼赞叹,那么在众生所住之地,即可获得土地丰壤、家宅永安、所求遂意、现存益寿等十种利益。第十三品说,众生布施供养、赞叹瞻礼地藏菩萨形像以及读诵本经,众生即可得到天龙护念以至毕竟成佛等二十八种利益。地藏菩萨的功德特别注重于使众生不堕于恶道受苦,这既与他的要度尽受苦众生的誓愿内在地一致,也是其誓愿的具体展开,侧重于以切实的具体的救济方法去救度众生。本经特别阐说从众生平时、临终之时、命终之后乃至堕于恶道之时的救济方法。这些救济方法作为地藏菩萨救济众生的方便法门,更显示出地藏菩萨对众生慈悲情怀的深重。
了解了地藏菩萨的宏深愿力与救度众生的种种方便,这里仍然有两个问题需要搞清,否则人们即使有缘听闻到《地藏经》,见到地藏像,也不一定生起信心,并最终受益。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仅仅称颂地藏菩萨名号,就能免除恶道之苦,获得大利,依照世俗的看法,这岂不是太容易了?有了这样的心理与先入之见,就容易使人对地藏信仰,乃至整个佛教产生疑惑。事实上,佛教的持名法门背后是有着深刻的义理的。佛菩萨的名号不是随意而来,显明体者为名,表德者为称,名与称彰于外而号令天下者,称为号。名号可表显诸佛菩萨之真如体性,及其广大圆满之功德,除此以外,名号系从诸佛菩萨而来,以名体不离故,所以诸佛之名号,即等同诸佛之法体。这也就是说,地藏菩萨之名号,其中内涵了地藏菩萨累劫修行果德,是地藏菩萨功德威神之力的浓缩。地藏菩萨果德的究竟处就体现在救度众生的方便,太虚大师曾解释说:“须知方便之义,全在利益众生,故可称为大乘之究竟。”只有针对众生的根性,以最善巧当机的方法使他们得度,才是佛果功德的最高价值所在,因此这才有了地藏菩萨持名得度的方便法门。名由德成,名具万德,众生持名之际,地藏菩萨之功德乃入众生心中。持名得度的简易性来源于地藏菩萨救度众生的需要,而绝非以“无本万利”来吸引信众。
第二个问题是,地藏菩萨的愿力是如此宏深,连无间地狱的众生亦不舍不弃,但这是否意味着众生平日只管造罪,待受苦时只要仰仗他的愿力就可自然地获救呢?如果这样认为的话,就走入了另一个极端。地藏菩萨的功德一方面是由于地藏菩萨的愿力而成,但另一方面,众生只有听闻地藏菩萨的名字,或是瞻礼供养地藏菩萨像等等,才能不堕于恶趣以及获取现世的许多利益。可见,众生是否得度最终取决于地藏菩萨的愿力,而所谓的瞻礼供养,并不是众生得度的筹码,而是众生对地藏菩萨誓愿所生起的信心的表现。藉由称念名号、礼拜供养等善行,能够开启众生的善根与内在的觉悟,最终走上佛法正道,这样才能永断地狱种子,出离生死轮回。正如经中在说到“得生人天,享胜妙乐”的同时,往往更强调“多遇圣因,毕竟成佛”。
2. 孝的思想
《地藏菩萨本愿经》和《盂兰盆经》、《佛说孝子经》、《佛说睒子经》等经一样,是佛教中的一部孝经。清代灵耀说:“《地藏菩萨本愿经》者乃我佛所说之孝经也。”近人丁福保在其所编《佛学大辞典》中,在解释《地藏菩萨本愿经》条目时,也把它称作佛门中之孝经。这首先是因为本经是一部因释迦牟尼佛的孝思和孝行而得以成立的经典。本经一开始就说:“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可见,这部经的缘起就是释迦牟尼佛为超度他的母亲摩耶夫人,而升到忉利天上所说。释迦牟尼佛的母亲在生下他七天之后就离开了人世,因是佛母的功德,受生到忉利天宫享受天福。释迦牟尼佛在即将涅槃之际,因为思念他的母亲,故特地上升到忉利天宫,专门为他的母亲说法,以报生身之恩。
在本经中,释迦牟尼佛着力宣说了地藏菩萨在因位时至诚的孝行。本经的第一品中就说到,地藏菩萨过去无量阿僧祇劫时为婆罗门女,她先是广设种种方便法门,苦口婆心地劝令诱导她那深信邪魔外道、轻慢三宝的母亲能够皈依佛法。不久她的母亲死了,因为自己所作的恶业而堕入地狱受到苦报。这时,婆罗门女心中悲切已极,日夜思念在恶道里受苦的母亲,想尽一切办法加以救度。她不惜一切财产,买来最好的香花、最上等的供具为其母设供修福,见佛像则恭敬礼拜,一心称念佛的名号。最后因她至诚的孝行,终于使她的母亲得以脱离地狱,受生到天上享受快乐。在本经的第四品中,地藏菩萨过去为光目女时,她的母亲因生前喜吃鱼子而犯极重的杀生之罪,堕落于地狱之中。光目女为此志心哀救,一心念佛,恭敬供养,以这种诚孝的力量,不但拔救她的母亲出离地狱,而且使其母归信正法,也成为菩萨。地藏菩萨这种重视超度救济父母、孝顺父母的孝行,与特重孝道的中国传统文化十分契合,成为出家及在家众在超荐祖先、亲属时,所最常依怙的一位大菩萨,而本经则成为佛教徒及普通民众在超荐父母时,所最常念诵的经文典籍之一。此外,本经还把不孝乃至杀害父母,认定为最重的,与杀阿罗汉、伤害佛身一样的无间罪业之一,犯这种罪业的众生只能在地狱中永远受苦,而没有出离地狱的任何指望,如《观众生业缘品》中说“若有众生,不孝父母,或至杀害,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由此也不难看出本经对孝顺父母的特别推重。
这里有必要谈一下佛教所说的“孝”的含义及其影响。作为一种异质文化在一国的再生的过程,佛教在中土的传播必然与中土稳健醇厚的伦常观念发生冲突与融合。“孝亲”一直是佛法与儒家名教诤论的焦点之一。一个出世型的宗教要与一个注重人伦的文化传统直接融合并非易事,削发为僧、谢世高隐、离家背亲与立身行道、忠君孝亲、齐家治国的伦理法则一时很难相互融通。因此,佛法要在中国生长流布,必然地要面临并解决“孝亲”观这一现实问题。从历史上看,佛教进入中土后,在解决“孝”的问题上,主要通过三种手段以寻求佛教与中土伦理传统的契合。第一,寻找佛经中的“孝”论,以证明佛家本来就讲孝;第二,所谓的“疑伪经”对孝的重墨渲染;第三,从理论上直接辩护与宣传。《地藏本愿经》就是一部集中了上述三点的典型经典。
需要说明的是,《地藏经》作为佛门的孝经,它提倡孝道,但在孝的内容上则与中国传统的儒家纲常有着明显的不同。中国传统孝道重在现世对父母的孝顺与敬爱,尽管与中国传统孝道一样,佛教也强调要孝顺父母,但本经的孝着重于对父母的来世救度。一方面指在父母死后,为父母超度亡灵,为他们的来世修造冥福;另一方面,孝的最高境界是使父母与佛法三宝结缘,永断生死,同证菩提。中国传统孝道立足于血缘的情感基础和现实的情感关怀,即使它也强调父母死后的守孝或对祖宗的祭祀,但均是一种现实情感关怀的延伸与放大。佛教所说的孝并不仅仅以现实的情感关怀为内容,而是立足于天下父母与子女生生不息的生命流程,以上行下效的“效(即效法之意)”最为“孝”的本质,说明“孝”是维系个体存在和父子伦理关系之本,不但有物质之“养”,还包含了精神之“爱”,体现了在父母死后乃至在生生死死的过程中与父母的纯粹的精神联系,以及对他们存在状态的至诚关切。
在佛教进入中土之初,面对孝亲问题上“不孝”的挑战与责难,佛家多以“方内方外”、“在家出家”、“大孝小孝”之分别予以强辩与回应。而在日后的发展过程中,佛教逐渐吸纳儒家的孝亲伦常,并从佛教立场上加以阐释与宣扬。后来,随着佛教中国化进程的不断深入,佛教的孝亲观与儒家伦理日益接近,形成以佛言孝、助世行孝的统一,并形成了戒孝一致、孝顺念佛等佛教独特的孝亲观。从《地藏菩萨本愿经》的产生、流行的过程,可以看到,孝亲观的形成与弘扬,既增加了佛教弘道济世、敦风化俗的大乘伦理理想的可行性,又赋予了中土传统伦理以信仰的力量,强化了其扶世助化的现实功能。
3. 因果报应
《地藏菩萨本愿经》完全着重因果报应,是一部以因果报应为宗趣,要人深信因果,改恶向善的经典。它主要通过述说具体的因果报应而对因果报应思想加以突出阐扬。
本经的第一、三、四、六品着力宣扬作了恶业所受的果报。在本经的第一品和第四品,释迦牟尼佛叙说了地藏菩萨前生为婆罗门女和光目女时,她们的母亲由于各自犯了诋毁三宝、偏信外道和杀生的罪业,而受到死后堕落地狱受极大苦的恶报。在本经的第三品,地藏菩萨告诉佛母摩耶夫人说,众生犯了不孝乃至杀害父母、伤害佛身、毁谤三宝等等极重的罪业,必受堕于永无休止的无间地狱受苦的果报。本经的第六品则说,若有众生犯了对别人归敬、供养地藏菩萨加以讥毁的罪业,那么,“如是之人,贤劫千佛灭度,讥毁之报,尚在阿鼻地狱,受极重罪。过是劫已,方受饿鬼。又经千劫,复受畜生。又经千劫,方得人身。纵受人身,贫穷下贱,诸根不具,多被恶业来结其心,不久之间,复堕恶道”。众生永远在六道中轮回受到苦报。而最为详细地述说因果报应的,还是在本经的第四品,“若遇杀生者,说宿殃短命报。若遇窃盗者,说贫穷苦楚报。若遇邪淫者,说雀鸽鸳鸯报……”,释迦牟尼佛为四天王详细解说了每一种罪业所要招感的相应恶报。
本经的第六至第十三品则反复宣说作了善业所受的果报。与广泛地细说恶有恶报稍有不同,本经在讲述善有善报时,并没有列举不同的善业获得的具体的善报。本经所说的善业,主要指与佛法有关的善业,例如听闻诸佛菩萨的名号、瞻礼供养诸佛菩萨像,或是修补塔寺、装理经典、诵读经典等等。而由此善业所获得的善报,也主要集中在以下两类:一是由此善业众生将不堕落于恶道,上天享受快乐:二是将获得土地丰壤、衣食丰足、现存益寿、端正相好等等现世利益。总之,“舍一得万报”,众生哪怕做了只有毛发沙尘那么渺小的善业,也将获得在成百上千生中,享受人天妙乐的果报。《地藏菩萨本愿经》将具体的恶业所受的恶报、善业所受的善报告知众生,这无疑使因果报应的观念更容易为众生所接受,具有劝众生弃恶从善的道德教化作用。当众生被告知,如果造了讥毁谤讪他人的恶业,将来要受到变成哑巴或者口里生烂疮的报应;如果造了网捕鱼禽的恶业,将来自己也要遭受骨肉分离;而如果做了善业,哪怕细小如微尘,也将得到成千上万的回报,这显然有助于众生确立和巩固从善的信心和积极性。
本经强调善恶业果自作自受的性质。也就是说作业者自己的行为所引发的将来的果报也是自己承受,别人是不能代替的。第五品中说,众生即使做了很小的恶业,也“死后有报,纤毫受之。父子至亲,岐路各别,纵然相逢,无肯代受”。第七品中说,众生“各据本业,自受恶趣”。众生自作只能自受,自作善恶自受苦乐。而众生只要听闻地藏菩萨名号,瞻礼供养地藏菩萨像,即能使自己不堕于恶道,获得现世许多利益。可见,佛教的因果报应思想除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外,更重要的还在于它主张因果报应是自报,强调自作自受,自作善恶自受苦乐,把行为的承担者归于行为者自身。这里的自作,表明人有选择行为的自由,肯定人有自由意志:这里的自受,强调的是人必须而且只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因此,如果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还仅仅是从善恶报应的结果使人对自己的行为加以约束,那么,自作自受则深入到了行为主体的意志层次,要人在行为之前就对行为作出选择,进行自我把握,从而把造恶作业的行为消灭在酝酿萌芽状态。自作自受,究其主旨来说,正是在于鼓励人发挥主观能动性,做自己的主人,择善去恶,行善积德,从而提高精神境界和生命层次。
中国自古以来也有着自己的因果报应思想。如《周易》就有“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的说法。曾子言:“人之为善,福虽未至,去祸远矣;人之为恶,祸虽未至,去福远矣。”在民间,则有更多关于福祸报应的迷信传说。中国传统文化的报应理论无法回避的一个矛盾是理论与现实的巨大反差,如贤而贫夭、恶而寿考,积善得殃、凶邪致庆或者贤君能人反有不肖愚痴之后等问题。中国原有的报应说与佛教的因果说一个本质区别在于,中国原有的善恶报应是由上天鬼神的赏善罚恶来实现的,报应的主体不一定是行为者本人,可能是他的家庭子孙。而佛教的因果报应是业报、自报,善恶报应都是由自己的业力所感召,自作善恶自受苦乐。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严格地说来,其中并无一个恒常不变的报应主体或灵魂。
作为佛教伦理的理论基础的因果报应说,一经传入中土便与中土的“积善余庆”、“积恶余殃”思想相合拍。它既从报应的结果对人的行为加以约束,要人改恶从善:又从行为主体的角度,对人应自觉地择善去恶加以强调,不但使善恶果报理论更能自圆其说,加强对民众伦理生活的约束,而且大大丰富了中土的善恶报应思想,对现代人反省和指导自己的行为也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
4. 地狱思想
佛教的传入,对中国文化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其中有关天堂地狱的观念对中国社会的影响尤巨。中国本土文化当中并没有“地狱”一词,而佛教中严格意义上的“地狱”指的是六道之一,并不涵盖饿鬼、畜生两道。地藏信仰兴起与发展的隋唐时代,同时也是中国人有关幽冥世界的固有想象与佛教相关内容充分融合并最终定型的时期。在中国佛教中,地藏菩萨以“幽冥教主”的身份而为一般民众所信奉,他既是幽冥世界的救赎者,也是其中的主宰者。
《地藏菩萨本愿经》极其具体细致地展示了犯罪作恶的众生受到苦报最深的场所—地狱的种种恐怖的相状。其主要内容见于本经的第三品和第五品。第五品中说,各种地狱都在众生居住的阎浮提世界东方的大铁围山之内。其中有大地狱十八所,次一等的有五百所,再次一等的有成千上万,不计其数。它们的名称根据地狱的构成或所受的酷刑而来,有飞刀地狱、火箭地狱、夹山地狱、通枪地狱等等,堕入地狱的罪人在地狱受苦的情景惨不忍睹,剥皮挖心、烧脚抱柱,不一而足。在众多的地狱中,最为阴森恐怖的是无间地狱。犯了杀害父母、伤害佛身等五无间罪的罪人就会进入此地,日夜受罪,没有间断的时候。罪人的痛苦连绵不断,无有穷尽,罪人所受的痛苦难以言说,种种苦楚使罪人欲生不得,欲死不能。除非业报已尽,否则永无出离地狱的任何指望。
《地藏菩萨本愿经》对地狱恐怖相状的揭露,对众生具有强烈的警醒、震慑作用,从而具有使他们改恶向善的伦理教化意义。据《佛祖统纪》卷四十载,唐代名画家吴道子在京城景公寺壁上绘出地狱图相,淋漓尽致地描绘了地狱群相,长安观者都惧罪修善,竟使当时的渔夫屠户无法维持生计,而改行换业。地狱观念、地狱相状影响人心之巨,由此可见一斑。而更重要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在因果报应的基础上将地狱和众生的恶业联系起来,认为地狱是“行恶众生,业感如是”,也就是说,地狱并不是早已预备现成的,而是由于众生所造的罪业感召而成的。地狱的存在就是人类恶行的存在,因此,地狱不是在我们的世界以外,而是就在这个世界,就在众生的心内,是众生造作恶业而感召的身心痛苦。正如日本佛教学者池田大作在《展望二十一世纪》中所说:“‘地狱’就是受生命原有的魔性的冲动所支配,处于痛苦最深的状态。”地狱作为一种沉沦堕落的生命存在状态,为人类提供了一面反观自身阴暗面的镜子。在这面镜子当中,人类看到了内心的丑恶,意识到了为贪欲、嗔恨、愚痴三毒所缠绕的无边痛苦。这种对痛苦与丑恶的经验与感受,这种对人的沉沦、堕落的生命状态的自我反省,恰恰是理解和真正进入生命的本质所必需的。
本经对地狱特别是无间地狱的细致描述,也是与地藏菩萨的宏大誓愿联系在一起的。一方面,经中对地狱苦报的种种触目惊心的描写,无疑有助于众生对恶有恶报的思想有一个更为具体直观的感受,从而反观自身、自我约束、弃恶从善;另一方面,正是由于地狱的痛苦万状和阴惨恐怖,才使人们明白地藏菩萨的誓愿是多么的伟大,在这样黑暗污秽的罪恶深坑,不辞辛苦地从事度化罪苦众生的工作,这进一步凸显出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誓愿之力的不可思议。
值得一提的是,地狱思想总是与净土思想结伴而生的。地狱的黑暗与痛苦使人们更加向往净土的光明与幸福。这也是历史上宣扬地狱思想最积极的往往是净宗大师的原因。唐代净土信仰之集大成者善导大师在《净土法事赞》卷上,大谈地狱之苦。他认为,一切凡夫,旷劫以来都曾造作无量无边罪恶,凡夫临死之际,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向地狱,一条通向极乐世界。闻地狱之苦,心惊毛竖,才能“誓愿顿舍世间荣,普愿同心生净土”。善导之后,净土教中大大增加了地狱诸苦的宣传,与净土之乐的宣传紧密结合,促进了净土教的流行。净土宗九祖蕅益智旭曾长期居住在九华山,自称“地藏之孤臣”,尽形勤礼《地藏忏仪》,常持《地藏真言》,以忏除业障,求生极乐。近代高僧弘一大师,严持戒律,归心净土,对地藏菩萨与《地藏经》十分推崇。他说“净土之于地藏,自昔以来,因缘最深”(《普劝净宗道侣兼持地藏经》),修持念佛法门者,必先如《地藏经》所说,深信因果,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孝亲报恩,然后方可仗佛慈力,带业往生。可见,地藏信仰与作为中国佛教主流之一的净土信仰已经紧密结合在一起,成为往生净土的有力助行。
许颖
2016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