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何为士
“那敢问庞公,何以为士?”
庞德公沉吟不语,皱眉思考了徐久,方缓缓说道:“圣人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又曰,宗族称孝,乡党称弟,可以称士。为士者,不可以不弘毅。”
周瑜点了点头,庞德公的对答大致在周瑜的预料之内。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不管是世家还是寒门,都将“士”这一词看作是儒生这一阶层的专属,甚至还由此衍生出了“士大夫”这一阶层。士农工商,士在首位,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士人的地位得以进一步抬高,士人们更是把自己看得高高在上,天然的鄙视其他几个阶层,“刑不上大夫”就是这一现象下发酵出来的,士人们把自己看作为天子牧守四方的唯一人选。而到了宋朝,士人的地位达到了顶峰,赵家天子选择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宋神宗时,当时宰相文彦博的名言“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已反映出当时的士人阶层已与其他阶层彻底的割裂了开来。
在周瑜的认知中,儒家,或者说儒门,在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的路子便走窄了,也走错了。董仲舒为武帝上天人三策,看似将百家精华吸纳融合,归为一体,但百家的弊端也被吸收入了儒家之中。汉武帝至今已有近三百年,三百年来儒家士子穷经皓首,只为解读先贤之说,但为了解读而解读,难免穿凿附会,最后连自圆其说都成了奢望。
更要命的是,失去了百家争鸣的环境,儒门的生长没有了外在学说的刺激,固步自封,在皇权的压迫下,渐渐成了统治者们用以维持统治的思想工具。先贤不畏强权的风骨逐渐丧失殆尽,可以说,东汉末年,党人的不屈是儒门士子最后的一次呐喊,东晋以后,面对皇权的压迫,士人们只剩下了辞官归隐这看似洒脱,实则无奈的选择。
“庞公,司马先生,以小子之见,怀圣人之教,驰君王之土,兴大德于世,从牧民于安,当为士!”周瑜的声音从不大的院子里缓缓传出。“且,所作所为皆有利于我汉家者,皆可为士!士者,从一从十,推十合一为士。学文者,懂礼知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为文士;习武者,强身健体,保家卫国,可为武士;务农者,使民饱腹,无冻饿之忧,可为农士;经商者,南买北卖,物资得以流通,可为商士;匠作者,使枪尖,使矛利,使万民有衣可穿,有房可住,可为匠士;行医者,查疾问药,使百姓无病患之痛,可为医士!“
在座的两人都明白了周瑜的意思,这是准备恢复百家盛况的节奏啊,但两人都不是迂腐之辈,司马徽更是儒法道皆通的大才,更明白现在的儒家是个什么情况,也曾担心过儒家这样走下去的后果,因此,对于周瑜话中表露出的大智慧和大勇气,他击节叫好。
“好小子,此语震人发聩,当浮一大白!”
庞德公则惊讶于周瑜的思维敏捷,周瑜看似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说出了对于“士”的理解。但文士是士,武士也是士,当平等待之,又哪里来的谁看不起谁这一说,自己那一句“听之何益”自然不攻而破。
“讨逆将军可是好福气啊!”
庞德公哈哈笑道,再也不提刚刚自己说的那些话语。
庞山民看着在自己父亲面前神采飞扬,凯凯而谈的周瑜,心中的不屑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深深的敬佩之情。至于嫉妒,对于比自己强一些的人,还会有嫉妒一说,而对于那些将自己抛的远远的,使自己只能望其项背的天才,嫉妒,那是不存在的,自己能做的,只有敬佩,只余敬佩。
“那两位前辈?”
“哈哈,周将军既有此大愿,我荆州士人定当鼎力相助,不让那颍川众人专美于前!“
庞德公与司马徽对视了一眼,心中燃起了浓浓的战意,当此书院一成,我看那颍川众人还有什么话说!
说完了正事,周瑜与两人又对一些时事交换了看法,庞德公两人对周瑜敏锐的眼光赞叹不已,连带的对孙坚也更加重视起来。一番交谈过后,算得上宾主尽欢。
……
庞德公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周瑜带着义从们离开庞家,向着鱼梁洲东岸立的营寨缓缓行去。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友人,说道:“德操贤弟,你认为刘景升和孙文台,谁将成为那荆州之主?”
庞德公身后的庞山民闻言精神一震,希冀的看着司马徽这位自己父亲的好友,希望能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司马徽望着缓缓落山的夕阳,语气中颇有些感慨。
“不瞒庞兄,小弟初闻孙文台,尚是其斩杀前荆州太守王睿之时。以当时观之,孙文台自绝于世家,称得上为一莽夫。只是如今看来,却又并非如此。“
庞德公点了点头。“的确,孙家父子皆长于军事,这一点非刘景升之所长,此乃毋庸置疑之事。但孙坚与袁术之间已成僵局,自己携全军而归长沙,若一鼓作气,尚有可为,但就怕,再而衰,三而竭啊。”
司马徽明白自己这位兄长的意思,孙坚如今可以说是再无回头之路,刘表虽对军事不擅长,但有着蔡家和蒯家的支持,襄阳城又是刘表费尽心思修筑的州城,就算是面对孙坚这样的名将,守上个一年半载应该不是什么问题。而一年半载之后,孙坚还有没有能力维持住他的军队,还是个未知数呢。
“那兄长的意思是?”
“不说孙文台,但看这周公瑾,你作何评价?”
“三公之才,宰相之才!”司马徽不假思索的回道。
“是啊,听闻宛城之战是他策划的,出则为帅,入则为相,奇才也!”庞德公幽幽叹道。“我们都能想到的事,难道那周公瑾都想不到吗?而且,有周公瑾在,刘景升想翻盘恐怕都成了奢望。”
说着,庞德公扭头望了自家儿子一眼。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孙家的优势还未转化为胜势,趁着这个空当,我们自该有所作为,山民。”
听到庞德公喊自己的名字,庞山民压抑住内心激动的心情,应声道。“孩儿在!”
“过几日,你便去讨逆将军帐下谋个职位。”
“为什么不是明日?”终于能脱离这隐士生活了,庞山民表示自己一刻也不想等了。
“笨蛋!”庞德公骂了一句。“讨逆将军是上门求我们的,不是我们去巴结讨逆将军的,晾他一晾,又有何妨?”
庞山民被庞德公一顿训斥,顿时不敢再说什么。
“德操贤弟,你书信一封,与那黄承彦,就说那书院一事,我就不信,他这个墨家子弟会不动心!”
“兄长连那蔡家也要算计?”
司马徽嘴角带笑。
“此等盛举,我荆州士人若不齐心协力,怎斗得过那颍川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