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表字
这一夜,周瑜并没有随周异回周府,而是留在蔡邕家中,与蔡邕谈经论典至将将天明,方回客房休息。
待睡至巳时,有蔡府中侍女前来唤,言说蔡邕已在书房等候。周瑜心中疑惑,忙起身更衣,梳洗完毕后至书房见蔡邕。
周瑜推开房门,见蔡邕与父亲周异正在下棋,蔡琰侍立一旁给两人添茶。
周异见周瑜进书房,细细打量了一番,开口笑道:“不愧是我周家少年,熬了一宿仍精神奕奕,不像某些为老不尊,黑眼圈都出来了。”说着,拿眼睛瞟了蔡邕一眼,其意不言自明。
蔡邕大怒,袖子一拂,骂道;“周伯宁,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老夫比你还年长近十岁,你竟拿我和你家小子相比,要点脸皮可否?”
周异也不答话,嘿嘿一笑,低头正准备持黑子截杀蔡邕的大龙,谁知一眼看去,脸色大变,气得拽着蔡邕的袖子大骂:“你个蔡伯喈,这一局下来,你都悔了几步棋了,这会儿还把棋盘给掀了耍赖,你说说,我俩谁更不要脸皮!”
蔡邕挣脱周异的手,复又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尘土,斜睨了周异一眼,说道:“棋乃小道,如今正主已到,办正事要紧。至于刚刚一局,你若想继续,老夫奉陪便是。待得事毕,我让文姬把棋盘恢复了不就得了。”
周异听到这话,心中更是大怒,指着蔡邕说不出话来。这老匹夫也忒无耻了些,蔡琰乃他女儿,亲的,岂不向着自家父亲!罢了罢了,不与这老货计较。
一旁的周瑜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是哭笑不得,只好拿眼看一旁的蔡琰。
蔡琰听闻父亲的一番话语,心中也是苦笑。父亲蔡邕虽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经史子集无一不精,但琴棋书画四者中,若以甲乙丙丁而论,琴、书两者可得甲,画之一道可得乙,至于棋道,给个丁都算不错了。而周瑜的父亲周异,琴书画三者不知,但单论棋之一道,却是个国手。两人在棋盘上从辰时杀到现在,蔡邕一局未胜……
见周瑜望来,蔡琰只好温言劝道:“阿翁,周叔叔,如今已是巳时,两位暂且歇歇可好,还有正事要办。”
蔡琰开口,周异只好作罢,口中却不饶人。“你这老货,看在文姬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蔡邕也不示弱,两人又斗了一会嘴,方才作罢。
蔡邕整了整衣冠,神情严肃,对周瑜说道:“你父与我商议,过几日你就要出城了,也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日。如今你已十六,将近成年,取字一事也应定下了。表字者,其表德之字也。你父与我皆你长辈,我两人合计,不若一人取一字,写于掌心,你父所写在前,我之所写在后。”
言罢,令蔡琰拿来纸笔,二人挥笔写于左掌中,而后伸掌示之,周异所写乃一“公”字,蔡邕所写乃一“瑾”字。
周异笑道:“周瑜我儿,如今天下纷乱,豪雄并起,正建功立业之时也,你胸怀大志,腹有韬略,此‘公’字,乃愿你成就三公之位,扬我周家之名。为三公者,当德才兼备,方为天下之表率,愿吾儿勉之。”
周异说完,蔡邕接着说道:“我取此‘瑾’字,亦有典故。屈原《楚辞·九章》中言道‘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太史公亦言‘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可见瑾瑜本为一体。瑾瑜,美玉也,美玉者,君子也,愿徒儿成世之美玉,国之良才。”
“谢父亲、师傅赐字,瑜定当日夜警醒,不负此二字。”周瑜俯身拜谢道,周瑜周公瑾,好字,吾当不负!
蔡琰也来道谢,周瑜乐滋滋的受了。有了表字,说明父亲他们真正的把自己当成一名成年人来看待了,虽然自己还没有及冠。
四人正说笑间,家中小厮来报,说温侯来访,四人急忙到中厅迎接。
周瑜刚至中厅,便见两人自大门而入。为首一人,身高九尺,虎背狼腰,面容俊朗,棱角分明,如刀砍斧削一般,与周瑜相比儒雅不足,但阳刚之气却铺面而来,让人一眼望去仿佛他就是占满了天空的烈日骄阳,炽热而又霸道。鼻骨高耸,双眉斜斜飞向鬓角,眼中隐含着傲气与自信,仿佛天下人谁都不被他放在眼中一般。至于吕布身旁的张辽,早就被华丽丽的无视了。
“见过温侯。”蔡邕周异躬身拜道,周瑜蔡琰两人也急忙上前见礼。
“见过洛阳令,见过蔡侍郎。”吕布张辽见状,忙上前一步,叉手为礼。
待得几人于后厅坐定,府中侍女已将酒宴摆好。蔡邕自座首位,吕布坐在右手侧主宾位,周异则当陪客,张辽周瑜则坐在两人下首,至于蔡文姬和蔡昭姬两人,则坐在蔡邕对面位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吕布起身,开口说道:“某与蔡小姐相见,还是几月前,如今再见,又漂亮了几分。这位少年郎,某倒是脸生得很,不知蔡中郎可否给某介绍一番。”
蔡邕笑道:“有何不可,此子乃洛阳令周异之子,周瑜字公瑾,也是老夫之徒。”
“原是周君之子,蔡公之徒,果是英雄少年。”吕布见周瑜虽在席中,但却不卑不亢,身上自有一种气度,不觉赞道。
“哪里哪里,温侯过誉了。”蔡邕笑道,脸上却隐现得意之色。“公瑾,还不给温侯敬酒。”
周瑜闻言,起身离席,左手拿壶,右手持樽,便欲给吕布敬酒,却被吕布拦住。吕布笑言道:“周公瑾,我乃相国爱将,汝区区一白身,我为何饮你酒?”见蔡邕周异二人张口欲言,吕布抬手止住,只笑看周瑜。
周瑜正色道:“我此酒非敬雒阳温侯,而是敬并州飞将哉。昔日将军镇守并州边关,数战皆破,使鲜卑畏将军如虎,不敢南下而牧马。将军外御敌寇,内保诸郡,可谓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功莫大焉。我于吴地也曾听闻将军威名,今幸得见,岂能不以薄酒敬边塞英雄乎?”
吕布闻言,沉默良久,方举杯一饮而尽,饮罢方道。“布昔日只边关一将尔,公瑾此语,布愧领了。”
周瑜又至张辽面前,请教张辽姓名,张辽只言贱名恐污诸位贤士之耳,不说也罢。
吕布笑着说道:“此乃我帐下骁将,姓张名辽字文远,别看年仅二十有余,其十三岁时便在我帐下,大小不下数十战,皆冲锋在前,且有勇有谋,与我帐下陷阵高顺皆为并州有数的英豪。”
周瑜闻言,心中暗暗吃惊,原来他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五子良将”之首,令江东屡受重挫的张辽张文远。细看之下,但见张辽个头比周瑜自己还要高半头,约八尺有余,国字脸庞,浓眉大眼,一双眼睛开阖之间偶漏精光,颌下蓄有短须,古铜肤色,一双手上遍布老茧,年虽仅二十有余,却沉稳非常,一看便知是精明强干之人。
又听吕布说道:“文远本为雁门马邑人,原为聂壹之后,因避怨而改为张姓。”
蔡邕惊道:“马邑之谋谋划者聂壹乎?”
吕布笑着点头。
“原是英雄之后,公瑾,敬酒!”蔡邕周异两人齐声说道。
张辽坚辞不受,周瑜道:“此酒乃敬文远先祖,马邑虽败,然文远先祖却不愧为大汉之名。”张辽方举杯饮下,但也只饮了一小口。
宴罢,吕布方开口道:“布乃武人,说话一向直来直去,言语间若有得罪,请二位勿怪。”
“将军请讲。”
“布与二位虽为同僚,并未深交,今日突然请布至家饮宴,不只是何故?”吕布说道,一旁的张辽也心中好奇。
吕布这话说得够直白了,就差没说,我和你不熟,你喊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周瑜心下想到。
“将军真乃爽快人,我与伯喈请将军前来,只是求将军一事尔。此事对将军而言,举手之劳。”周异说道。
“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蔡邕也说道。
吕布皱了皱眉头,思忖片刻,说道:“请讲。”
看来是有的谈了,周异与蔡邕对望一眼,心中如是想。
“将军亦知如今天下纷乱,关东倒伐朝廷,雒阳将成战争之地。吾与伯喈皆朝廷官员,食汉禄,自当忠汉事,不可轻离。将军将往虎牢,吾欲拜托将军,将吾儿与吾弟,伯喈二女随军送出城外,不知将军意下如何。此《吴子》乃我家祖传,前半册权当定金,若事成,后半册一并奉上。”说着,周异从袖中拿出一册书简放于案上。
“若将军答应此事,邕也有谢礼奉上。”说着,蔡邕拍了拍手,从屏风后转出一位侍女,手中端着一个托盘。
蔡邕从托盘中拿出一册书简,置于案上,朝着吕布笑道:“邕家无长物,只是书多,若将军愿意,此《中庸》便送于将军。”为了送周瑜等人出城,周异与蔡邕可是下了血本了。
吕布与张辽对视一眼,眼神火热。在这个时代,知识作为稀缺品,都被世家大族所掌握,轻易不外传,像吕布张辽这种出身不高的,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这些堪称经典的书籍。《吴子》可使他们在军略上更进一步,也可作为家学传承下去,而《中庸》对他们这种草根出身的武人来说,等于给他们一个成为世家的希望。
吕布一脸喜色,又问道:“此二书可否让某军中兄弟抄录?”
蔡邕大笑:“若将军答应此事,此书即为将军所有,自由将军随意处置。”
吕布大喜,拜谢道:“既如此,多谢二位。既然二位如此看得起某,且将两书放于家中,待某将此事办妥,再拿此书也是不迟。”以后自己可有东西来笼络军中将士了,这可真是一份大礼啊。
周异笑道:“可将书放于吾儿公瑾处,待出得雒阳,将军于我儿处取便是。”
“如此甚好,那便多谢二位。三日后辰时,在雒阳东城门等候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