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元
初平元年,上元,汉都雒阳。
今年的寒冬似乎比去岁更冷了一些,稀稀落落的雪花随风飘撒,夕阳的余晖照在人身上,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
雒阳南城门。
寒风呼啸,值岗的士卒们将城门留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努力的把自己的身子缩在城门后面,尽量无视那刺骨的寒风,把冻得发麻的双手凑近火堆暖着,口中闲聊。
“老程头,这会儿怎么也没见有人进城啊,今天可是上元啊?”一名年纪较小的士卒跺着脚,哈着手,问道。
“王二狗,就这鬼天气,别说咱们这些苦哈哈了,就是宫里的那些贵人们,你看看有几个愿意出来的!”被称作“老程头”的什长还没开口,一个瘦高个的士卒便抢着说道。
“哼,那些贵人们在屋里享福,却是把咱们给坑苦了!”
“谁让咱们命苦呢!”
“咳,咳!”
老程头咳了几声,见周围安静下来,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刘麻杆,周石头,你们几个敢在这儿编排宫里贵人们的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老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被骂的几个士卒悻悻的笑了笑,不再言语。
“二狗子,上元又怎么了?这几年先是黄巾蚁贼席卷全国,好不容易皇甫将军等人把乱给平了,宫里不知怎么又乱起来了,然后西凉董老…董相国进京了。这两三年有哪一年安生过?”
说着,老程头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几个新兵蛋子,继续说道。“你们该庆幸是生在雒阳,而不是什么巨鹿南阳。要不然,这会儿你们的尸首早就被野狗啃得连骨头都找不着了!”
王二狗等人相顾无言。的确,与中原其他地方相比,雒阳作为大汉朝的国都,并没有受到太多战乱的影响。身为执金吾周阳公(袁逢,字周阳)麾下的一员,他们并没有和北军五校一起去征讨蚁贼。对于这些底层挣扎求生的士卒而言,这,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望着越发显得阴沉的天空,老程头搓了搓冻得发麻的双手,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这该死的鬼天气,就是再冷,也应该有流民才对啊?”
……
“哒,哒,哒,哒……”
越来越大的风雪中,急速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马上的骑士满脸络腮胡子,头戴毡帽,身体前倾,手里的马鞭甩出一个又一个清脆的“啪啪”声。马未至,声已到。
“军情紧急,速开城门!”
“军情紧急,速开城门!”
“嘎……吱……”
雒阳南城门缓缓的打开,马上骑士不待城门完全开启,便驱马冲了进去,顺手一鞭向躲闪不及的王二狗劈头盖脸抽去。
看着在自己眼中急速袭来的马鞭,王二狗咬着牙侧身向一旁躲闪开来,但冻得发僵的身体让他只堪堪来得及避过头去,让这一鞭不至于抽到自己的脸上。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马鞭在王二狗瘦弱的右肩上抽出一道血淋淋的鞭痕,痛的王二狗捂着肩膀不由自主闷哼了一声。
“守门贱卒,胆敢挡道,误了军情,你头都不够相国砍的!这一鞭,只是略施惩戒!哈哈!驾!”
望着马上骑士在风雪中渐渐模糊的身影,老程头等人的手攥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毕露,最后,颓然松了开去,无奈的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该死的西……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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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周瑜摇了摇昏沉的脑袋,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庐县……宛城……落水……风寒……雒阳……
周瑜的眼神渐渐凝聚,但还没等他思索完毕,昨夜的梦境如同潮水般向他的脑海中涌来。
居巢……江东……赤壁……巴丘……
“唔!”无数纷杂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周瑜只感到脑袋如针扎一般,刺痛无比,不由抱住脑袋低声痛呼起来。
闻得痛呼声,一妇人打扮的女子推开门来,快步走到周瑜榻前,见周瑜疼成这般模样,低声唤道。“瑜儿,瑜儿。”
听见妇人的声音,周瑜头疼稍缓,抬头见是自己的母亲周吴氏,艰难回道。“劳阿母挂心,瑜儿无事。”顿了顿,又说道。“阿母,瑜儿风寒已好,只是肚饿,想喝一碗阿母亲手做的鱼羹。”
周母听得此语,忙伸手覆在周瑜头上,发现确实不如前几天那般滚烫,这才放下心来,拭了拭眼角的泪,展颜说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瑜儿你病体初愈,莫要乱动。阿母这就去厨房给你做一碗你最爱的鱼羹补补身子。”说着,转身便往厨房去了。
耳边周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周瑜缓了缓神,待头痛稍解,这才起身下床,出了里屋,缓步走到案边小几旁,端起桌上的铜镜,就着明灭不定的烛火仔细打量起来,见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心中不由苦笑,“大病初愈,大病初愈啊。”再想到刚刚自己脑海中那奇异的一幕,苦笑更甚。“三十六岁,巴丘,真的么……呵呵。”
坐在胡凳上,周瑜托着腮望着门外漆黑如墨的天空,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按照那个被自己吞噬的古怪灵魂所言,他是后世一名写历史网文的扑街写手,因为成绩太差,无奈之下熬夜码字,最后昏倒在了电脑旁,灵魂穿越到了周瑜的身上。
网文写手?按照周瑜的理解,应该和太史公这种著史的差不多,比较像春秋时小说家那些人,只不过一个高大上,一个就……大略浏览了一下这个所谓的网文写手的记忆,周瑜砸吧砸吧嘴巴,只能说这个职业在后世,嗯,一言难尽。
更令周瑜郁闷的是,这家伙写网文就写网文呗,竟然不写自己这大汉朝,而是写什么春秋战国的,关于黄巾之乱之后大汉朝的历史走向他也是只知道个大概。
切,真没用。
周瑜撇了撇嘴,唯一有用的是,从他的记忆中得知,自己好歹还有二十一年的寿命,可是自己的死党孙策孙伯符,那个倒霉孩子,只剩下十一年可活了。
想到有一个比自己还惨的,周瑜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只是,伯符一去,江东大业未半而中道崩阻,这才是最令人扼腕的。
至于那个碧眼紫髯的家伙,只能说守成有余,但也正是因为伯符那个倒霉孩子挂的早,导致后来孙吴次次以南击北无多少胜绩可言。
也是,仲谋那家伙,从小顺风顺水惯了,没吃过什么大苦头,到最后竟然让张辽那厮从他身上刷出来个“小儿止啼”的白金称号,还被后世戏称为“孙十万”,简直丢尽了江东子弟的脸面!
只是,这家伙的记忆,都是真的么?
或许只是一个离奇的梦呢?周瑜想到。可是如果这真的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怪梦的话,为什么这梦的内容自己却记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刻在自己脑海里一样。
看来以后还是找机会验证一下比较好,孔圣人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东西不亲自验证一下,总是心里没底。
“瑜儿,来尝尝这鱼羹,这可是昨天你阿翁让人去集市里买的,新鲜着呢。要知道,这寒冬腊月的,新鲜的鱼可不好买,这尾鱼,花了足足两吊钱呢。”
周母的话语将周瑜的思绪拉了回来。
周瑜抬头一看,周母已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羹进屋来。
“唔唔……好吃,阿母做鱼的手艺还是没的说,一绝啊。对了,阿翁呢?”
“昨日日落前,董公派人来催,说是有紧急军情相商,雒阳秩千石的都要去,你阿翁也去了。”看着自家儿子吃得不亦乐乎的周母闻言,蹙了蹙一双好看的娥眉,说道。
“阿母,这会儿几更天了?”
“快三更了吧。”
话音未落,一人掀帘进来,随之而来的冷风吹得周瑜打了一个寒颤。
周母见状,娥眉倒竖,斥道。“夫君怎的如此,瑜儿病体刚刚痊愈,禁不得风吹。”
那人正是周瑜之父,洛阳令周异周伯宁,闻得此言,忙拱手告饶道,“夫人恕罪,我刚从朝堂下来,听家中仆人说瑜儿病体康复,便急忙过来看看。”
见周瑜欲起身行礼,周异摆摆手道:“你大病初愈,不用多礼。”
待周瑜吃完鱼羹,周异道:“你病刚好,应静养,早些休息,明日待你起来,为父有话对你说。”
“诺。”周瑜点了点头,他明白自己父亲话中的意思,自己被家将救回雒阳时已是风寒入体,整个人昏昏沉沉。父亲自然不好询问当时情况,如今自己病好了大半,也是时候商量一下,找找看到底谁是幕后黑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