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不自量力
杨世会在来到崔家之后,崔太太对他说:“杨先生你住在这里,不要紧的。”
此后,她便不再问他更多,也不同他寒喧别的,更不说什么安慰的话或者如何打算的话。
杨世会在汪伪政府得志的时候,崔家的老四和老五曾经到上海去找他。
每次他们来时,杨世会就送给他们不少的钱,崔家人自然也都记得。
平时的时候,崔家的老四常常到他的房间去,陪他说一会儿话。
而崔家的女眷,除了去送茶饭点心,打扫一下卫生之外,白天没事基本上不进他的房间。
崔家的姨太太,杨世会则跟着他们家里人的一起,称她为孟先生。
孟姨太太在十八岁时守寡,二十三岁那年,她进了杭州的蚕桑学校。
毕业后,她就在临安的蚕种场当指导员。
战时杭州临安沦陷,蚕种场停歇,她便回到崔宅,一样采茶种地,还去兰溪做单帮生意,共同维持一家的吃穿用度。
她本来皮肤雪白,但是二十八岁那年,在生了一场大病之后,皮肤就变黑了。
她比杨世会和崔同谦只大一岁,但是看上去,她比实际的年龄要年轻很多。
杨世会在崔家住了七八天之后,抓捕汉奸的风声越来越紧。
而崔家的亲戚朋友又多,人多嘴杂,杨世会如果继续呆在这里,似乎就有些不太安全了。
崔家老四多次带他出去,试图寻找别的合适的藏身地点,但是到了最后,却都是无果而终。
后来崔太太建议说,要不暂时到枫树头村去,崔梅虹的奶妈住在那里,可以暂且在那里避上一避。
当年杨世会住在杭州崔家的时候,还曾托这个奶妈送书给崔梅虹。
虽然杨世会的打算最后落空了,但是这个奶妈还是记得杨世会的。
既然是崔太太所托,崔梅虹的奶妈二话没说,一口便答应下来,对外只说是孟姨太太的表弟,奶妈也改口叫他舅少爷。
枫树头是一个小村落,离崔家大概有十五里的路程,位于到县城去的大路边,都是些靠种田为生的小户人家。
奶妈家生活也不富裕,但是还可以过得去。
她早年丧夫,一个女儿已经嫁人,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让杨世会在这里尽管放心,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杨世会白天只到小涧边去玩玩,有时跟着奶妈上山去挖番薯,到田里去拔豆。
他自己处处小心,时时留意,不去和村里的人去搭讪,以免被别人听出他是外乡人的口音来。
即便在这样的处境中,他还常常地幻想着,自己逃难过的这些地方,还有这些见过他的人,将来都要因他而得名。
虽然现在已经落魄成这个样子了,他却依然还做着他那千秋大业的美梦,妄图有一天他会东山再起,扬名立万,却全然不去想他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朝不保夕。
有一次,大路上赶集的两个农民从路上走,边走边说着话。
其中一个大约二十几岁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告诉他的同伴,昨天镇上唱戏,他在亲戚家过夜,丈母家抓了一把干荔枝给他当半夜点心。
这人对同伴说:“真真是好味道!临睡前我丢一颗到嘴里,又丢一颗到嘴里,吃得喀啦啦响!”
谁知杨世会听了,却只觉得这个人很可怜,他觉得那人吃了一把干荔枝,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像这个人那样的贫穷的生活,在他看来,真是虚度年华。
他没有想到,自己现在惶惶如丧家之犬,他有什么资格去嘲笑别人呢。
他平时东躲XZ的,居然还有闲心替别人感到悲哀。
而且他小的时候,由于家贫,他不是还曾经过继给义父家好几年吗?
他念书的钱,都是由人家提供的,如果他呆在自己家里,可惜连书都念不起。
而且他第一个妻子去世时,他们家连丧葬费都出不起,还要出去向别人去借。
只不过他后来飞黄腾达了,家里的条件好转了不少。
可是他刚刚好了伤疤,马上就忘了疼了,似乎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他曾经也是如此的贫穷过了,还一直沉醉在他曾经辉煌的时候了。
好像他的人生,就是从他春风得意的时候才开始算起的,以前那些痛苦的记忆,此刻都被他给自动清空了。
人家再怎么贫穷,至少不用天天担惊受怕的,哪里像他一样,整天担心着会随时被抓起来呢。
孟姨太太来看过他一次。
在别人面前,他们互称为姐弟。
虽然那只不过是表面上的,但是杨世会听了,心里却暗暗地欢喜。
崔家老四每次去县城时,都要拐到奶妈这里来看他。
杨世会在报纸上看到,小薛在武汉被抓了。
他心如急焚地对崔家老四说,他可以出路费,请老四到汉口去找武汉警备总司令,把小薛给救出来,然后把她带到这里来。
崔家老四的名字叫崔同文,他觉得杨世会这种想法简直是异想天开。
且不说他自己是一个平民,如何去见一个警务总司令;单单以杨世会现在的汉奸身份,已经给他们家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了,可是杨世会却好像仍不自知,还要他去救什么小薛。
这个小薛,当然也是因为杨世会的关系才被抓起来的,在这个时候,尤其在这个风口上,有谁愿意去淌这种混水?别搞不好小薛没救出来,他自己也被当成是杨世会的同党,最后被抓起来了。
杨世会看到崔同文面有难色,一气之下他就想着,大不了自己站出来,把小薛给换出来。
但是这个念头只闪了一下,他便马上又否定了。
因为这个时候,毕竟不是冲动的时候。
而且小薛并没有参与他的什么具体计划,他们从小薛的嘴里也掏不出什么东西来,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把她放了的。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平衡了。
他常常一个人到涧水边,在新湿的沙滩上用竹枝写他和小薛两个人的名字;又在山路一侧亭子的梁上用钢笔也写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把年月也写了上去,并保证不被行人发现。
他在心里一直为小薛祈祷着,希望她能早日从监狱里面出来,同时还幻想着,也许他们最终会有团聚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