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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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地·城(代序)

(一)洋北在洋河的北面

自幼生长在一个叫“洋北”的地方,不查地图的话,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寥寥无几。倘若加一句,说洋北位于“洋河”的北面,找起来就容易多了。

这几年,洋河镇因酒闻名。其实,洋河酒的历史很长,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闻名远近了。近几年,因为洋河酒的缘故,洋河镇“东临淮郡,西障彭城,北依京杭运河,南面洪泽湖水”的地理位置,渐渐为人熟知。有文人墨客,竟开始以“人杰地灵”冠之。

据考,洋河酒始于两汉,兴于唐宋,以高粱、小麦、大麦、豌豆等为原料,以“美人泉”之水酿造,属浓香大曲白酒。记得小时候,殷实一点的人家遇上婚丧嫁娶,都要用洋河酒宴客,而不用县城产的宿迁白酒。

洋河酒中,又以国营“美人泉”酒厂的出品最为尊贵。今天人们熟悉的“海之蓝”“天之蓝”“梦之蓝”等等,皆是出于该厂。看来,广告还是有用的。毕竟,酒香也怕巷子深。老牌子“美人泉”,反而慢慢被淡忘了。

小时候的记忆,是每天走路到村里的小学念书,也就十分钟的路程。可能是当时个子太小,走路慢,觉得那条路特别长。不过,无妨。小桥流水、绿树人家、炊烟、饭香、春天里的油菜花、夏日里的蝉鸣、秋天里的麦浪,都是很美好的记忆。空气污染?在沟渠里满是青蛙和蝌蚪的年代,真没注意过这个词。害怕的,是路上那家人养的那条大黑狗,一点也不可爱。

闲来也会到镇子上去,干什么其实也不知道,小伙伴们一吆喝就去了。口袋里当然没钱,看看就好。洋北街在村子的北面,二里路的样子,但是没什么好看的,也就不多的几家店铺。洋河镇在村子的南面,路程远了不少,要走一个多小时,但是热闹许多。商店以外,还有酒厂、饭馆、旅馆。到了镇上,东看看西看看,也就回来了。回家太晚,会遭训斥,甚至棍子。来回的路上,会路过果园,不止一次有进去偷的冲动。记得有一次的确偷了一个柿子。可是没有熟,很青涩,咬一口就涩住了嘴,根本不能吃。

(二)洋北乡成了洋北镇

前些年漂洋过海,流浪在外,很少回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一看家乡了。回国后一心想做点什么,结果事情没做成,家也没常回,都耽误了。现代人一直在路上,经常忘了回家。自己非但不能免俗,还是个很坏的典型。去年奶奶过世,今年清明特别想去坟头烧一把纸,磕几个头,于是便回了家。

回家上了坟,便在家里呆着,陪父亲喝一口酒,看看门前的花园和菜地、房前屋后的树,然后便四处走走看看。

以前的洋北街,就是一条南北向的路,石子铺成的,坑坑洼洼的。小学、中学、医院、公社(乡人民政府)、供销社、派出所、邮局、储蓄所、粮管所、文化站,还有几个商铺,都在这条街两侧。平时也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轮到农历的三、六、九,是赶集的日子,人才会多一些。街中间有一个“丁”字路口,岔路向西,是通往县城的路。这个丁字路口,是洋北街的黄金地段,公社和医院都在那里。

现在的洋北街,比以前宽了很多。马路两边,横七竖八地停着各色的小汽车,中间还有足够宽的路,让车辆对着开。以前街边大多是平房,印象里只有医院有楼房,连公社都是平房。

现在的街边,大多是三四层的小楼,底层多是商铺。卖水泥的那一家,生意看起来还不错,连带着还开个小卖部。卖煎饼的那一家,生意看着很冷清。但是妈妈说,这是时间的问题,一大早会好很多,因为人们要买新鲜的煎饼。想来应该是这样。要不然,这个煎饼铺很难撑下去。还有两三家餐厅,看起来也是有生意的样子。

此外,还多了两条平行的路,都在以前的主路的西边。两条新路中间,是一个蛮大的居民小区,大多是五层的小楼,很多还没有竣工,竣工的也还没有装修。这两条路和中间的居民小区,紧邻着东侧的小学和中学。学校再往东,就是老洋北街。看起来,这个小区是冲着小学和中学修的。现在村里的小学都取消了,孩子们都集中到街上的学校念书。

据说,学校合并是因为孩子少了的缘故。

(三)宿迁新城

县城的名字叫宿迁,近年来因为试点医改,闹得沸沸扬扬,小有名气。还有一个叫仇和的县委书记,铁腕治县,名声在外,后来去了云南为官。其实,宿迁有一个更有名的人,叫项羽。西楚霸王的出生地,在我就读的高中背后。那时的“项王故里”,就是一个不大的院子,虞姬像、乌骓马、古槐树,错落有致。更妙的是,那时不收门票。夏日的午后,经常去那个院子徘徊,在树下的棋盘那里独坐。

所谓“人杰地灵”,不过是文人墨客的一句话而已,用在哪里都适用的。两千多年的文明,哪个地方还没几个名人?宿迁素来默默无闻,也出了西楚霸王这样的人物。往北不到100公里,出了个更有名的,就是汉朝开国皇帝刘邦。往南不到100公里,还有一代名将韩信。据说是他发明了中国象棋。

如今的项王故里,和当年很不一样了。偌大的一个院子,占地足有四五十亩。当年的小院子,也不知还在不在了。80元的门票不算便宜,可是慕名而来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项王故里的扩建,只是县城扩建的一个缩影。20世纪90年代初的时候,宿迁城只是个小县城,只有一条繁华的马路,叫“幸福路”。其他几条马路,甚至都算不上马路,两边都是一些说不上名字的机关、单位和居民房。即便是幸福路,也只有中间两三百米的一段比较繁华,汇集着电影院、录像厅、新华书店、人民商场、中国人民银行、市政府等等。这些,都是那时候城市的标志物。

那时的县城,感觉也就是方圆两三公里。蹬自行车的话,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也就是五分钟的路程。后来,县城改成了县级市,又升级成了地级市,分为两个区,宿城区和宿豫区。就连20公里外的洋河镇,也改成了“洋河新城”,是宿迁城的一个区。据说,洋河镇的人都是城市户口了。他们的生活,依然还是老样子。

现在的宿迁城,那真是不一样了。老城区还在那里,几乎没有变化。奇妙的是,尽管城市扩张了那么多,新城区的高楼大厦那么多,老城区依然是最繁华的地方。不过,这里已经只是城市的一隅了。新城区长宽大概都有20公里,而以前的宿迁城,长宽也就2公里的样子。这样一算,总面积大约是以前的100倍。20公里外的洋河新城,是不计算在内的。

老城区外扩,占用的大部分是以前的耕地。奇妙的是,占用了那么多耕地,也没听谁说我们的粮食不够吃。减肥,不管在城里还是村里,都是时髦词汇。据说,粮食总产量已经11年连续增加了,储粮的仓库都是满的。

(四)港口、铁路、重工业区

旧时的小伙伴,大多去了外地打拼,上海、南京、无锡等地,聚集着很多旧时的同窗。还有一些在家乡讨生活,也都在县城或者附近镇子上。洋河酒厂,的确是解决了不少人的生计问题。

聊天的时候,人们对于家乡的发展,还是充满憧憬的。洋北镇往北不足2公里,就是京杭大运河。据说,宿迁市有一个大手笔的规划,要在这里建一个大型港口,在沿河建一个重工业区,利用大运河把工业品运到沿海去,大力发展家乡的重工业。因为这个,拆迁的传言已经流转了很久,人们开始修房子,以便拆迁的时候多算点面积,多拿一点拆迁补偿。

其实,京杭运河往南注入长江,沿河、沿江像这样的地方有很多。除了对污染的容忍度,实在看不出这里有发展重工业的优势。何况,国内重工业已经过剩,家乡的青壮年也有很多外出打工了。可是不忍浇灭小伙伴们眼中的光芒,只好端起酒杯碰一下,抿一口,说“好,好,好”。

更让小伙伴们憧憬的,是家乡要修铁路了,而且一修就是两条,一条货运,一条客运。货运铁路已经通车了,对人们的影响似乎也没那么大。客运专线已经通过国家立项,据说很快就要动工。只是,“很快”两个字,已经说了两三年。最新的说法,是2015年年底动工。

客运专线叫“徐宿淮盐”铁路,全长313公里,从徐州出发,途经宿迁、淮安,到达盐城。在淮安,这条铁路与连淮扬镇(连云港—淮安—扬州—镇江)铁路相连,将大幅缩短沿线居民到达上海、南京、苏州等大城市的距离。因为横贯苏北,“徐宿淮盐”铁路又有江苏铁路“金腰带”之称。

对这条铁路,我也是充满期待的。父母还在家乡,年事渐高,要常回去看看。这条路修通之后,从北京到徐州再到宿迁,会很方便。现在乘高铁从北京到徐州很快,也就三个小时。从徐州到宿迁,却还要折腾半天。这“最后一公里”的问题,依然困扰着很多不太发达的地区。

路是双向的。回家方便,离开也方便。家乡的小伙伴们,离开也会很方便。上海、南京、苏州、无锡,这些都是大城市,人们很想去见见世面的。现在劳动力越来越紧缺,即便没有亲友,找份工打也不难。毕竟,外面的收入要比家里高蛮多。大城市条件好、机会多,聪明能干的年轻人,没准还能谋出一份事业来。

可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人们继续憧憬港口、铁路、重工业区。人们日常的谈资,依然是拆迁的话能补偿多少钱。拿着钱到县城买个房子,也算是城里人了;人们继续谈论铁路修好了,房价还会涨,没准还能再赚一笔。想得远一点的,开始担心房子不一定涨,因为房价已经很高了,而且铁路修好了,青壮年更会往大城市跑。

港口、铁路、重工业区,这些传统工业时代进步的标志,依然活在小镇人们的心里。

这个清明的假期很长,几天的时间什么都没有做,心里却从未如此安静过。临行时,又和父亲喝一口酒。问起父亲过几年想住在哪里,父亲看着近处的菜地、远处的麦田,沉默良久,缓缓说:人都走了,种地都机械化了,还是住城里吧。

2014年4月9日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