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源·激流(上海交通大学校史研究口述系列·第四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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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破家亡百恨增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时,我12岁,在常州读初二。常州是个文化古城,人文古迹不少。我的外祖父是常州的望族,我们的住房是从外祖父家典来的,在星聚堂的最后一进,是个五开间的两层楼房,有自己的大门,院里有两棵两人合抱的梧桐树。外祖父家住在西边,我家住在东边。我的祖父是清朝末代举人,跟我们住在一起,他支持民主革命,特别钦佩章太炎的为人和学问,因此给我起名为仰炎。

当时的常州通讯闭塞,报纸要从上海来,真空管收音机是有了,但却是少数人家才有的奢侈品。不过救亡浪潮还是席卷了这座古城,人们有了民族意识的觉醒。1937年“七七事变”后,京津和华北相继沦陷,“八一三事变”日军进攻上海,11月上海失守,战火烧到了身边,我愤怒、仇恨、焦急、惶恐交加。祖父在南京,父亲在上海,母亲挺着大肚子带着我兄弟姐妹4人在常州,我大妹比我小7岁,才5岁,二妹3岁,弟弟2岁。我们跟祖父和父亲都失去了联系,走投无路之际,我们一家大小逃到了阿妈家,即二妹的奶妈家乡去。我们在阿妈家的小村子待了半年多,虽然没有碰上日军,但几乎天天要逃难,隔着长荡湖的烛天火光和密集的枪声,乡亲们传来的日本侵略军奸淫烧杀的暴行,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仇恨。

1938年夏天,我们跟上海的二舅取得了联系,一家人到了上海,住在法租界辣斐德路(今复兴中路)桃源村。当时日军还没有进租界,上海租界被称为“孤岛”,抗日的气氛很浓。我经过考试,进入江苏省立上海中学,读初二。上中是一所有名的学校,有许多好老师,受他们的影响,我看了不少进步书籍,如茅盾的《子夜》、巴金的《家》《春》《秋》、艾思奇的《大众哲学》。上中当时就是反汪伪斗争中心之一,由于有了国破家亡的切肤之痛,对日汪痛恨之极,所以我也很快参加了进去。当时我们班相当活跃,出版了一份油印的手抄刊物《警钟》,宣传抗日思想。1940年,学生们在学校里发动反汪斗争,高中同学走在前列,我们初三丙班也积极参加,但由于学校采取高压政策,我们整个班都被开除了。

这样,1940年我考进了东吴大学附中的高中。东吴大学本来在苏州,苏州沦陷后也搬进了上海租界,在八仙桥附近的慕尔堂。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进入租界,东吴大学及其附中也被迫关闭,改办成私立的中学。东吴附中也有许多好老师,使我在学习上打好基础,受益良多。日军进入租界后,上海的气氛低沉到了极点,所有进步运动全部转入地下,我的抑郁和苦闷也发展到极点。祸不单行,我们一家又一次和祖父失去联系,经济来源再次断绝,生活日益艰难。弟弟妹妹都因缴不起学费失学在家,他们白天去轮流排队买平价米,晚上我给他们补一些功课。1943年,我们跟着二舅家搬到南市侯家路吴家弄,这里是旧市区,房租便宜,但环境相当不好,一到下雨天,泥泞满地,粪水倒流,无处下脚。冬天,路上总要看到好几个因冻饿而倒毙在路边的僵尸。

1943年暑期考大学,我先后考上了好几所大学,上海医学院首先发榜,上医是国立的,不要学费,我去报到。读了一个月,交通大学发榜,我也被录取了。交大也是国立的,也不要学费,名气还大,再加上上医要念5年,而交大只要念4年,最后我决定上交大。当时上海青年学生因家庭经济问题,上学有困难的比比皆是。上海的两家大报《申报》和《新闻报》为此都设立了助学金,确实帮助了许多家庭经济困难的学生。我考取了“青树”奖学金,这是当时最高额的奖学金。另外,交大的牌子响,我在课余去当家庭教师,很受欢迎,每月还可补贴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