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原来是这样(白金升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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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不作死不会死——朱友贞是如何成为“梁末帝”的

朱温的儿子一大堆,除了早年病死的长子朱友裕外,还有亲生儿子朱友珪、朱友贞、朱友璋、朱友雍、朱友徽、朱友孜,以及朱友文、朱友让等义子。但在这些皇子中,身份最高贵的,无疑是皇四子朱友贞,因为他的母亲是朱温一生中唯一爱过的女人——张夫人。而朱友贞的性格也非常随自己的母亲,“性沉厚寡言,雅好儒士”。但不知道是不是朱友贞的王妃张氏在床上伺候公爹不得力,朱温执意要把江山传给养子朱友文。

如果细究起来,朱温不把江山交给血统最纯的朱友贞,其实也是有道理的。原因无他,就在于朱友贞“雅好儒士”上。先不说朱温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文人没什么好感,在乱世中闯荡,没点杀人不眨眼的刚狠性格,早晚要被人吃掉。特别是朱温晚年遇到了一个致命的对手,就是几近无敌的晋王李存勖。柏乡之战,百战天下的朱温被年轻的李存勖打得灰头土脸,成为江湖笑柄。以朱友贞的性格能力,自己尚且不是李存勖的对手,朱友贞又能奈李存勖几何?

本来朱温有一个再完美不过的继承人,就是长子朱友裕。朱友裕“幼善射御,从太祖征伐,性宽厚,颇得士心”。如果朱友裕继位,面对强悍的李存勖,至少可以打成平手,但朱友贞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只可惜朱友裕英年早逝,所以只能选择虽非朱家血脉却能力突出的朱友文,却又被嫉贤妒能的朱友珪与朱友贞干掉了。

朱友贞虽然性格沉稳,但也不是什么老好人,他早就觑视着大梁皇帝的位置,只不过一直在装深沉,别人觉得他胸无大志而已。等到“螳螂”朱友珪捕得朱友文这只“蝉”后,“黄雀”朱友贞终于出手了。因为朱友珪在军界没有根基,军中大佬一个也不服他,而朱友文又被杀,现在唯一可选择的也只剩下朱友贞。再加上这些大佬对朱友贞的生母张夫人相当尊敬,所以朱友贞得到了他们的普遍青睐。在梁朝的二皇帝、魏博军节度使杨师厚的大力支持下,朱友贞发动兵变,逼得皇帝宝座还没坐热的朱友珪与凤历皇后张氏自杀。不过朱友贞并没有在洛阳即位,而是在他的出生地东京汴梁做了皇帝。只是朱友贞没想到,他竟是大梁帝国最后一位帝王。

从血统的角度看,朱家天下终于回到最应该得到的人手中。但从保全江山社稷的角度看,朱友贞根本不具备乱世生存的能力。如果生在盛世,朱友贞还可以做一个中庸之主。可当李存勖坐大,已对梁朝构成了严重的生存威胁时,朱友贞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此时的梁晋形势对比,朱友贞手上的牌面并不比李存勖逊色多少。许多在五代都算一流的梁朝顶级大将都还健在,比如葛从周、杨师厚、牛存节、刘、谢彦章、王彦章、寇彦卿、王檀。梁朝的整体军事实力可以和李存勖进行长期作战,更重要的是,梁朝的战略空间要远比河东广阔,湖南、浙江、福建、岭南皆臣服于梁。而不服梁朝的蜀主王建已老,杨吴又陷入内乱,可以说梁朝在南线无忧,可以集中全力对付李存勖。而李存勖南有梁朝朱友贞,北有契丹阿保机,东有大燕刘守光,生存压力很大。即使是在当时,时人也不敢随意押宝李存勖,只要朱友贞能打好手中的牌,退则守住河朔,进则兼并河东,混一宇内。

可惜朱友贞的能力实在太过平庸,他并不伟岸的身影也被光芒四射的李存勖的身影所遮掩。当然,李存勖之所以能在历史舞台上呼风唤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朱友贞自己犯下了致命的战略错误。

朱友贞被眼前的这片森林遮住了目光,却没有考虑到这片森林可以给予他源源不断的财富。

朱友贞是个喜欢过河拆桥的人,利用完朱友珪就把二哥干掉,而他能后来居上,全是驻守魏博的天雄军节度使杨师厚点头。可等朱友贞一上台,就对杨师厚打起了主意。

杨师厚是梁朝一号军头,手中有梁朝第一军——银枪效节都数千人,在朱温死后,杨师厚自恃有恩于朱友贞,有些嚣张跋扈,“矜功恃众”。朱友贞始终觉得杨师厚控制的魏博是自己的心头大患,一旦杨师厚有不臣之心,朱友贞是很难招架住的。但杨师厚地位高重,轻易不能动,朱友贞只能盼杨师厚早死,以除隐患。但朱友贞只看到了硬币的一面,杨师厚确实对中央政权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威胁,但这位平庸的皇帝却看不到杨师厚横在天雄军,事实上起到了阻止李存勖南下的头号战略屏障作用。有杨师厚在,甚至有天雄军在,李存勖就别想放马中原撒野。李存勖唯一的希望,只能是梁朝内部发生大的动乱,但让李存勖惊喜的是,朱友贞果然就圆了自己的一个梦想。

等到杨师厚死后,朱友贞觉得解决魏博问题的时机来了,办法很简单——拆分天雄军,这是梁朝著名奸臣赵岩给朱友贞出的馊主意。理由是魏博地广兵强,极易割据,在晚唐就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无论再派谁主政魏博,都难保不做杨师厚第二,“宜分六州为两镇以弱其权”。

朱友贞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将魏博一分为二,魏博就再也不会对朝廷构成威胁了。朱友贞下诏,割魏博之相州、澶州、卫州新置昭德军,所有魏博财物平分一半给昭德军。

只可惜,还没等朱友贞为自己的天才决策鼓掌喝彩,现实就狠狠地抽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魏博是世袭军制,“魏兵皆父子相承数百年”,已经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魏人在心理上自成一系。而现在突然要被分开,在感情上魏人是接受不了的。朱友贞忽略了魏人的感情需求,一味强力弹压,结果导致魏人的强烈反弹,魏博舆论普遍认为这是朝廷对魏人不放心,“吾六州历代藩镇,兵未尝远出河门,一旦骨肉分离,生不如死”。

魏人的对策更加疯狂,直接操起刀枪与朝廷对着干。当天晚上,魏军就发生了严重的哗变,叛乱分子赶跑了前来监督分镇的王彦章。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朱友贞还有挽回败招的余地,魏军中临时主政者张彦请求朝廷撤销昭德军建制,复为魏博。但谁都没想到,事情偏偏败在一个小小的供奉官扈异手上,扈异代表朱友贞到魏博实地调查情况,回来后告诉朱友贞,张彦的实力不足以抵抗朝廷大军。朱友贞接受了扈异这个极为危险的判断,决定继续执行分镇政策,结果引发张彦极为强烈的反应,大骂朱友贞昏聩无能。张彦见朱友贞不识时务,那就对不住了,魏博军上下一致同意将六州之地献给晋王李存勖。

天上凭空掉下来一块大肉饼,不吃是傻子,李存勖兴奋地接收了具有极重要战略价值的魏博重镇。得到了魏博,李存勖可进可退,将战线往前推进了数百里,饮马黄河,距离黄河南岸的汴梁只一鞭之遥。李存勖在稳定魏博局面后,铲除了横行多年的银枪效节都的扰民问题,魏人大悦,甘为晋王驱使。从此梁晋强弱易势,也奠定了李存勖灭梁的战略基础。而等朱友贞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决策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危局后,“大悔惧”,可一切都晚了。

魏博的丢失,导致梁朝消灭河东再无可能,不过此时的局面对朱友贞来说并非世界末日,至少他还有很大的机会守住黄河防线。但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满足一个条件,即无条件信用晚梁第一名将刘□。事实也证明,魏博入晋后,河东方面不停南下骚扰,如果不是刘□东挡西杀,李存勖完全可以提前几年一马直入汴洛。如果换一个心智正常的帝王,在现在这种危局下,把前线军务完全放手给刘□,是唯一可以做的选项。可朱友贞却根本信不过刘□,虽然朱友贞也下诏说“阃外之事,全付将军”,但朱友贞骨子里还是怀疑刘□与李存勖暗中劈腿,所以派太监当前线监军,全程监视刘□。朱友贞生于深宫妇人之身,根本不理解刘□的辛苦,反而一味责骂刘□。

刘□上表请求朝廷发给将士每人十日米粮,准备偷袭太原城,一举擒拿李亚子。朱友贞因为刘□常年与李存勖苦战,坐费无数朝廷军粮,不相信刘□的偷袭有可能成功。更可笑可悲的是,朱友贞反而怀疑刘□这么做是要诈骗自己的军粮,然后投降李存勖。朱友贞派人大骂刘□,又派太监催促刘□出战,彻底冷了刘□那颗热忱的忠君之心。而以刘□的江湖地位,只要刘□肯低下头,李存勖会把刘□当亲爹供起来,那可是名满天下的第一传奇名将!刘□深受梁太祖朱温大恩,誓死效节,是根本不可能背叛朱温的。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刘□都隐忍不发,只为报太祖当年厚遇。

此时的刘□像极了三国蜀末大将姜维。姜维因感诸葛亮丞相之厚遇,死不背蜀,与邓艾在西线苦战二十年,内又受奸臣所逼,几乎走投无路。刘□同样面临着这样的局面,刘□从来不怕李存勖,双方只是各有胜负而已,但刘□最怕的是朝中那些阿附皇帝的宵小,比如赵岩、段凝等人。刘□说过,“主上深居宫禁,未晓兵机,与白面儿共谋,终败人事”。

如果蜀后主刘禅不信用宦官黄皓,放手让姜维大干一场,邓艾是没有机会偷渡阴平的。朱友贞几乎就是刘禅再世,身边聚集着一群百无一用的“白面儿”,对本朝仅存的战略型大将刘□百般猜忌,严重牵制了刘□的精力。在梁晋争霸后期,刘□屡战屡败,甚至还有一次被李存勖打成了光棍,即发生于贞明二年(916年)的元城之战,七万梁军几乎被全歼,刘□只带数十骑亡命南奔。但客观来说,刘□是不想打这场战役的,他本来是想坚壁清野,与李存勖对耗。还是朱友贞沉不住气,逼刘□出战,结果惨败。以刘□的能力,如果不是受后方政治干扰太多,放开手脚与李存勖大干一场,李存勖是占不到多少便宜的。事实也证明了刘□的能力,第二年二月,李存勖“悉众”来取河南重镇黎阳,被刘□三棍五棒子打跑了。

就是这么一位对朱友贞来说具有“保命”意义的功勋大将,却惨死在朱友贞的猜忌之下。因为担心无法控制刘□,在奸臣段凝等人的构陷下,朱友贞派张全义去洛阳,强行给六十四岁的刘□灌下了毒药……

刘□是死了,朱友贞再也不担心刘□成为杨师厚第二了,但他的大梁帝国同时也快完蛋了。朱友贞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愚蠢典型,为了眼前的战术利益,甘心牺牲未来的战略利益。朱友贞就像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精神病患者,他经常神经质地怀疑别人会加害于他,甚至是他的亲兄弟也不例外,更不要说刘□这样的外人。隋文帝杨坚在讨陈后主陈叔宝的檄文中曾经嘲笑陈叔宝“据手掌之地”,朱友贞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的所谓大梁帝国,在行将灭亡时,已经被李存勖挤成了压缩饼干,蜷缩在黄河以下、淮河以北的狭长区域。此时的朱友贞早已众叛亲离,时人都知道,大梁帝国气数将尽,李存勖入汴是迟早的事情。

梁龙德三年(923年)十月,新继位不久的大唐皇帝李存勖大军在郓州大破梁朝仅存的大将王彦章,王彦章几乎光棍般逃走,但势单力薄的王彦章不久就被生擒,不屈而死。

王彦章的死,相当于朱友贞卧室的门被人强行撞开,朱友贞已无路可逃。朱友贞聚族哭曰:“大梁完蛋了。”可现在的朱友贞只能等死,什么也做不了。讽刺的是,李存勖称帝的地方,就是十年前因为朱友贞愚蠢决策而丢掉的重镇魏州。李存勖也许是在有意嘲笑朱友贞,这位人称汉光武第二的年轻皇帝把魏州升格为兴唐府,要知道,唐朝就是被朱友贞的老爹朱温灭掉的。

你能灭唐,我能兴唐!这应该是李存勖向朱温发起的挑战。而朱友贞,早被当时的梁朝人视为活死人,已经没人在乎他的喜怒哀乐,弟兄们都在排队加塞,准备向新主李存勖效忠。

当死亡之神步步逼近朱友贞的时候,他才想到太祖皇帝留给他的那位柱石之臣敬翔。当初敬翔劝朱友贞不要和赵岩、段凝这伙奸臣走得太近,朱友贞不听,结果一错再错,最终玉石俱焚。

朱友贞的无能,葬送了朱温三十年血战才拼下来的大梁江山,也葬送了朱家几乎所有的近亲宗室,以及敬翔这位对梁朝忠贞不贰的“朱家老奴”。司马光对朱友贞一生的总结可谓一针见血:“均王(朱友贞)膏粱之子,材不过人,弃敬翔、王彦章,而用赵岩、张归霸以与庄宗(李存勖)为敌,能无亡乎!”

但朱友贞有一点是值得后人称赞的,就是他并没有选择向世仇李存勖屈膝投降,而是选择了在城破之日自杀殉国。朱友贞知道即使自己投降李存勖,李存勖也会无情地羞辱自己,为李克用报上源驿之仇。横竖都是死,与其被人羞辱而死,不如及时了断,还能保全名节。几百年后的金哀宗完颜守绪在城破之日选择自杀,和朱友贞是同样的考虑,蒙古与女真是世仇,蒙古人断然不会放过自己。

梁龙德三年(923年)十月初八日,在后唐军即将兵临汴梁城之前,朱友贞让部下皇甫麟杀死了自己,皇甫麟随后自杀。

第二天,唐军杀进汴梁城,梁亡。李存勖并没有放过已死的朱友贞,把仇敌之子的人头割下来,用漆刷了一遍,藏于太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