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月/艰难的抉择
夜半/沁水小镇诊所
寂的黑暗中，诗然和衣而卧，深邃的眼眸内闪动着黝亮的光。
宛轻若的回来，令他悬着的一颗心稍感宽慰，同时也让他再次感觉到自己身上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八年来，他始终处在一种无助的徘徊中。
他爱她，爱的全无退路，爱的极尽所能。但这种爱之间，却始终隔着一个冷沫儿。
那是他的亲人，一个在他从来都没有预料到会出现如今这般的局面，在不知道她身上存在有宛轻若的前提下，曾经许下郑重的诺言，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作为兄长，都必须要终身守护的一个单纯的存在。
为此，他的心仿佛被利刃刺过般日日感到煎熬和疼痛。这种心伤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始终让他挣扎在痛苦的边缘，直至秋雨的出现。
或许正是由于秋雨的到来，才让他彻底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爱，并不只是得到，也不只是给予。
越是爱到极致，越应懂得守护舍得放弃。最重要的不是能否和你最爱的人长相厮守在一起，而是灵与魂之间的心意相通——始终不渝。
秋雨在关键时刻做到了这一点，宛轻若更是向来如此。而此刻的自己，只能够选择比他们做的更好。因为他没有任何退路，必须得这样坚持着走下去。哪怕这条路，是有多么的万劫不复。
他辗转反侧，仔细聆听着夜风中发出的每一寸声息。因为在每个午夜里那道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琴声，此刻却寻觅不到半点踪迹。
一丝担忧微微吊在了他的心头。
忽然，握在他掌心里的手机轻轻振动起来。闪烁着‘轻若’两个字的屏幕，发出一阵阵耀眼的光芒。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有些吃惊。
这是打从知道她的存在后，无数个寂静的深夜里，她第一次主动打给他的。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幽然而柔美，却让他莫名的感受到了一种渐渐逼近的危险气息。
“我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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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崖下/海边礁石滩上
宛轻若坐在离海面最近的一块黑色礁石上，静默的凝视着黝黑沉静的海水。
诗然悄悄走近她，紧靠在她身旁坐下来。
她侧过脸来，与他相视一笑，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浑身一颤，稍稍楞怔了片刻，随即迅速抬了抬肩坐稳了，任由她柔软的伏在他的肩上。
“你是爱我的，对吗？”她忽然说道。
这突兀的、表白似的话语令他顿时有些紧张：“你……明明知道的。”
“我想听你亲口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里突然就噙了些泪，仿佛八年来埋在他内心里的种种苦痛，今天终于得到了一种释放，声音中带着些轻轻的颤栗。
“是的，我爱你！不过现在，我更想让你知道是，这份感情纯粹只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你不必太在意，更不需要有任何的负担。”
“谢谢！人生得一知己，足已。”宛轻若的脸上浮出了一丝幸福的嫣然。
诗然迅速垂下眸，发出一声无奈的轻笑。
“可惜，宛清儿听不到这些了。”她忽然又幽幽说道。
诗然神色蓦地有些愕然，直愣愣的看向她：“对我来说，这没有什么区别。”
她摇摇头：“你明明知道的，宛清儿早在八年前......确实已经死了。宛轻若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既充满了荒谬。也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希望。存在的越久，越会令更多人的痛苦而已。”
他越发惶然了，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寂静了片刻，虚弱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诗然......手术......我想请你来做。”
他的心陡然抽紧，望着黑沉的海面，眼眸渐渐迷蒙，哽咽了声音摇摇头：“不，我做不到。”
“我累了，”她凝视着幽深的海面喃喃低语：“荷凋而蓬生，天地万物，终而有始，死更复生。天堂和地狱，我只能选择一个。”
他猛地伸出一只手臂，紧紧的拥抱住了她，倾然间泪流满面。
那样残酷的决择最终还是摆在了他的面前，但比这抉择更加残酷和清晰的现实是，他知道——
没有比让自己来陷入到这危局当中，更好的选择了。
“诗然，帮帮我，结束掉这一切。”她幽缓柔弱的语调，声声敲碎了诗然的心。让他在许久的泣不成声中，缓缓抬起了泪蒙的雾眸。
“好，我答应你。”
“谢谢！”
她的脸上，浮上了一层更加宁静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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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青宛医院
绿意盎然的草坪间，秋雨从车上跳下来，一口气直冲进了院长办公室，在内室书桌前找到了诗然。
他的眼中闪着凛冽的寒光，死死盯着那个优雅的男人，呼吸急迫道：“空竹说你定好了手术方案？”
诗然低下头，紧紧握住手中的笔，慎重的点了点头，眼内一片悲凉。
“你要亲自手术？”
诗然咬了咬嘴唇别过脸去，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没错。”
“我不同意！”
秋雨拍着桌子，像一头暴怒的小狮子，睁着血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就是个骗子，口口声声的说爱她，可如今却要亲手杀了她！”
犹如蓬然坠落的玻璃，诗然的心顿时破碎了一地。他捂住自己的嘴，开始剧烈的抖动着肩膀，终于抑制不住的伏在桌面上嚎啕大哭起来。
秋雨呆望着失声痛哭的诗然，颓然跌坐在沙发上，眼里亦涌出了漫漫长河。
悲伤弥漫在静默中，随着时间又缓缓流逝在清冷的空气里。
“我想见她。”漫长的沉默后，秋雨流着泪，喃喃说道。
“最后一面，求你！”
...............
两日后/断崖上
柔亮的月光笼罩着一对并肩无言痴坐的人儿。
许久的静默后，宛轻若轻声说道：“秋雨，能给我再弹一首曲子吗？我想听。”
秋雨默默地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吉他。
夜海的上空，悄然响起了一首《Cancion Triste》的婉转凄迷。不多久，大提琴亦开始在空中轻轻呜咽。伴着秋雨的吉他声，飘荡在清冷的海面。
无法抑制的悲伤合着每一个跳动的音符，声声敲碎了所有在黑夜里细细聆听者的心。
那声声窃窃地细语，犹如一把锋利细长的手术刀，剖开了每个人心中回忆的画卷。
一幅幅，一幕幕，仿佛诉说着这世间所有的不甘、不公与不舍。那些深刺的痛，曾经的美好，悄然而逝的点滴，和如烟云般终将消散的生命……
天边的晨曦渐渐升起，秋雨将睡在他怀里的宛轻若轻轻放在崖面上，拿起那两把琴。
他细细抚摸着光亮而富有质感的琴身，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一幕幕的琴弦往事。
她用尽了生命去演奏的孤独背影......
两个人的第一次合奏......
她躲在角落里，静静聆听为她弹奏的每一首曲子......
张弛的琴弦下所流淌出来的无边寂寞……
秋雨站起来，提着那两把琴走到崖边，握住琴身的手一松，望着它们笔直的坠落进幽深的海底。
幽蓝的水面溅起了一层暗白的浪花，像是祭奠两把伤琴的尾音，在渐渐平静的海面，画上了一个最圆满的句号。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决然的微笑，转身轻轻抱起宛轻若，朝山坡下走去。
“我需要帮助。”秋雨在电话里对空竹说道。
“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