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帝国:印度洋及其入侵者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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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将一张世界地图倒置过来,印度洋可以被视为一个由非洲和亚洲、印度尼西亚群岛,以及西澳大利亚州(澳大利亚的一个州)的海岸线围成的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碗。尽管在《印度洋》(The Indian Ocean)一书中,艾伦·维利耶(Alan Villiers)将从开普敦到澳大利亚珀斯的一条想象的线路扩展到南极洲,但是人们可能认为它是印度洋的南部界线。与最终汇入极地海洋的大西洋和太平洋不同,印度洋完全是热带海洋。一提到印度洋,人们联想到的景象是被棕榈树环绕的岛屿,以及五彩斑斓的鱼在珊瑚间快速地游来游去的潟湖。这是旅游手册给人留下的印象,而在这背后是历史长河中的印度洋,它是人类发展的中心,是数千年来许多种族融合、交战、贸易的巨大竞技场。

埃及及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最早的文明,都能通过红海和波斯湾直达印度洋。印度次大陆位于印度洋这个倒扣的碗底中心,并向赤道延伸,它本身则是印度河流域古代文明的发源地。早在亚历山大大帝时代之前,旅行者就曾带回关于富饶骄奢的东方的故事。图拉真皇帝在公元116年成功抵达波斯湾,看着水手们起航前往印度,他哀叹自己太过年迈以致无法远航,亲眼见证印度的奇观。对于欧洲与东方之间早期接触的探讨,可参见维马拉·贝格利(Vimala Begley)和理查德·D.德·普马(Richard D. De Puma)编辑的《罗马与印度:古代海洋贸易》(Rome and India:the Ancient Sea Trade,Madison,Wisconsin,1991);也可以参见乔治·胡拉尼(George Hourani)的《印度洋上的阿拉伯航海业》(Arab Seafaring in the Indian Ocean)第一章。而关于图拉真渴望去印度的描述,可以参见欧内斯特·卡里(Earnest Cary)翻译的狄奥·卡修斯(Dio Cassius)的《罗马史》(Roman History,London, 1955)第68卷。

在罗马帝国衰落将近1000年之后,印度洋的西部成为本书关注的焦点,它的大小与整个地中海相当,但其财富和权势都超过了地中海。那里的艺术和学术十分繁荣,城里的商人来自已知世界的各个地方。在军队在亚洲推翻旧帝国、建立新王朝的时候,那里也发生了很多骚乱。

然而,普通人的生活更多的是受自然的统治,而非重大的历史事件;受永久的季风主宰,而非短暂的君主国。“季风”一词来自阿拉伯语中的“mawsim”,意为“季节”。自从水手敢于穿越外海,冒险远航,这些季节性的风就成为在印度和它遥远的邻国之间往来航行的船只的助力。在6个月的时间里,它朝着同一个方向吹拂,然后在一年中剩下的另一半时间里,它朝着相反的方向吹拂。从东非和南部海域吹来的夏季风穿过赤道之后,由于地球的自转效应,偏向东面,席卷印度并且向北贯穿孟加拉湾。从6月到8月,夏季风最为强烈。

对于古时的船长,他们可能不知道季风是如何产生的(在夏季,冷空气是如何向北推进,跨越海洋吹向亚洲的炎热陆地,而在冬季,又是如何从喜马拉雅山脉和印度的平原南下)。对他们而言,季风只要准时到达,在该来的时候来,在该走的时候走,让他们得以扬帆起航就足够了。对于印度的农民而言,他们也只要知道夏季风将会给他们带来雨水就行了。地理学家比鲁尼(Al-Biruni)在11世纪写下了自己的观察:在印度部分地区“连续下雨达4个月之久,老天就像倒满了水的水桶,不断地往外溢水一样”。史蒂夫·麦柯里(Steve McCurry)在《季风》(Monsoon,London,1995)一书里描绘了每年雨季前后的印度生活。但不管是在海洋上还是在陆地上,季风肆虐的时候总是十分可怕的:没有船只敢于出海;洪水和飓风席卷了村庄,留下一片废墟。

人们可能认为这种气候每年都如约而至、不可避免,这诱使印度洋地区不少民族产生了某种宿命论。而长期以来,季风也一直被认为是最吉利的自然现象之一,用17世纪英国科学家约翰·雷的话说,就是“值得最伟大的哲学家思考的主题”。约翰·雷写了《在造物中体现出来的上帝智慧》(The Wisdom of God manifested in the Works of the Creation,1961)。查尔斯·雷文(Charles Raven)写了传记《约翰·雷》(John Ray,Cambridge,1950)。

在“地理大发现”之前约1000年的时间里,在欧洲,人们几乎不了解印度洋和环绕它的陆地。在罗马帝国最鼎盛的时代,由希腊水手主导的与东方的贸易曾经十分繁荣,这些水手知道如何利用季风。公元前1世纪,希腊航海家希帕罗斯(Hippalus)发现了如何借西南季风直接从红海航行前往印度南部。他们带回珠宝、肉桂、香水和熏香,以及罗马妇女所追求的丝绸和精致的印度布料。但是随着欧洲古典文明的崩溃,欧洲人遗失了希腊人获得的所有知识。这种贸易的遗物包括一尊印度象牙小雕像,雕刻的是女神拉克希米(Lakshmi),该雕像出土于庞贝古城。还有一尊希腊小雕像在印度西部的戈尔哈布尔(Kolhapur)被发现,雕刻的是海神波塞冬。印度很多地方发现了成堆的罗马硬币。

当中世纪的欧洲开始寻找通往印度的新道路,想要穿越中东突破伊斯兰国家的屏障时,欧洲的航海者长久以来一直受到巨大的非洲大陆的阻碍,这个问题一直到葡萄牙人最后绕过好望角才得以解决。1497—1499年,瓦斯科·达·伽马往返印度的远航是当时欧洲人进行过的最远距离的航行。

本书展现的是从16世纪起欧洲人的出现如何不可逆转地改变了印度洋沿岸地区人们的生活。繁盛的王国被征服,以往的宗教与种族关系陷入混乱。并且,随着西方资本主义的出现,古代的贸易模式很快就像渡渡鸟一样灭绝了。然而,尽管欧洲的枪炮可以在东方创造出新的帝国,但是其庞大的人口使得西方人无法长久地压制东方。在美洲发生的事永远也无法在亚洲复现。欧洲干预和亚洲回击的历史由暴力、腐化和勇气构成。

在印度洋这个竞技场数千年的变迁中,非洲巨人构成了印度洋长长的西侧翼,除了扮演缄默的旁观者之外,几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非洲内陆还是未知地域,那里的民族与世界的其他地方几乎没有富有成果的交往。因为从8世纪开始,非洲与印度洋的接触就受到了大量阿拉伯人控制的贸易港口的影响,这些港口沿着2000英里的海岸线分布,从索马里一直到越过赞比西河河口三角洲的地区。这些定居点面向大海;阿拉伯人对内陆的兴趣仅仅是将它作为象牙、黄金、豹皮和奴隶的来源。在欧洲人到达那里之后的300年间,这种模式几乎没有改变。

但是19世纪中期之后,赤道以南的非洲两度被解放:首先是结束了地理上的孤立状态,其次是摆脱了殖民主义的束缚,尽管后者存在的时间较为短暂,但是似乎已经使它与北方和欧洲形成了牢不可破的联系。现在,随着世界力量的天平逐渐往东倾斜,历史的季风重新吹了起来。21世纪的开端被视为一个崭新的“亚洲时代”,在这个新时代里,印度洋可能再次坚持它自身的天然统一。在这个竞技场中,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各民族的潜能将充分经受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