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旧恨新仇
铁木真幼时误杀了别勒古台的亲哥哥别克贴儿,心中只觉得亏欠别勒古台的太多太多,这时见他如此癫狂,心下万分不忍,只好从背后将他打晕。铁木真将别勒古台平放在地上,对众人道:“大家好生留在山上,我回咱们部落瞧瞧。”博尔术和者勒篾抢道:“我陪你下山。”铁木真翻身上马,道:“我一个人来去无影,好脱身,你们留下守住不儿罕山。”言讫飞奔下山。
此时天已大亮,铁木真心中说不出的担忧,自己一时疏忽,以致孛儿贴生死未卜。远远的见到浓烟升起,到得近处一看,所有帐篷都着了火,想必是那些强盗临走时放的放火,想断了铁木真等人的生机。铁木真纵马冲入营地,烈火烧得哔哔啵啵直响,帐篷间的火苗随着晨风呼呼有声,一股灼热的气息直扑面门,铁木真查看着地下的尸体,但并未见到孛儿贴、豁阿黑臣和速赤格勒,心中暗忖:“他们住在不同的帐篷,不可能都烧死在帐篷里,况且是豁阿黑臣老妇人报的讯息,当时一片沸腾,他们也必然是出了帐篷的,地上未见到尸体,或可走散去了别处。”铁木真将地上的尸体都扔入烈火中焚化,以免被野兽叼走,落得葬身狼腹的下场。
火势越来越大,火舌吞吐撩拨,热气逼人面颊,白马忍受不住,浑身大汗淋漓,铁木真大喊一声:“快走!”白马四蹄撒开,流星般冲出火海,铁木真轻舒猿臂,抓住脚蹬,一翻身上了马背,只觉得眼前火光流动,白马已出了火海。
铁木真此时也热了满头大汗,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一股清风徐来,顿时凉爽无比,白马鼻中闻到了风中有水气,知道前面有水源,扬蹄又飞奔前去,翻过几道山脊,一条小河缓缓流淌,带着铁木真纵身跳入河中,低头便咕嘟咕嘟喝水。铁木真口干舌燥,一跃下马,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埋进水里,直到喝足了才掬水往马身上泼,希望能尽快让马凉下来。白马浑身如烈火焚烧,索性卧在水中,只露出头来,铁木真担心白马累倒,忙解下马鞍扔到岸上,任由它在水中休息。
过了片刻,那白马似乎知道主人有要紧事待办,又喝了几口水,缓缓走到岸上,铁木真将马鞍架上,纵马到了一处山脊上站定,环顾草原上,只见雨后一条新踩出的泥印逶迤通往北方,心中不由得纳罕:“只怕不是泰亦赤乌人,这痕迹往北去了,到底是什么人?”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只希望能追上去瞧个清楚,若孛儿贴三人在他们手上也好出手相救。
那白马实乃草原上难得的良驹,少时便听见前面有欢笑声、马嘶声和皮鞭挥打的声音。慌忙赶到前面的山陵上,果然见三百多人正悠闲的赶着牛羊、马匹往前走。一眼看去,人群中忽然瞥见三人被绑住双手,用一根长绳子系在马尾上,被当成牲口拉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去。那三人身后都各有一群手提马鞭的汉子,不时抽打驱赶三人,背后的衣服早已被打烂,鲜血淋漓。只听中间那披头散发的姑娘咬牙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有种的报上名来,他日报仇也要知道砍的是谁的脑袋!”只听前面一人在马上仰天大笑道:“真是好笑,许他蒙古人抢我蔑儿乞人的新娘子,就不许我蔑儿乞人抢他也速该的儿媳妇儿吗?我告诉你,如今这草原上谁拳头硬,谁就可以随便抢,随便杀,等替我弟弟报了仇,消遣够了你们,就把你们随便找条狗给嫁了。”
原来这帮人不是什么游散的强盗,乃是北方的蔑儿乞人,他们见铁木真招回了族人,又娶了新娘子,此番是来报仇的。当年也速该无意中娶了诃额仑,赤列都天生是个懦夫,抛下新娘子回到蔑儿乞部落,后来听说是蒙古部可汗也速该娶了诃额仑,心中好不恼恨,本欲求兄长脱黑脱阿去抢回诃额仑,但脱黑脱阿明白,蒙古部落极其强盛,是草原上唯一敢对敌大金完颜氏的部落,自己又何必为了个女人以卵击石,随便抢个女人给赤列都也就是了。
此后数年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后来听闻也速该被塔塔尔人毒死了,同族的泰亦赤乌氏兄弟又无情的抛下了他们孤儿寡母,不由得幸灾乐祸,举族同庆。但自从铁木真逃离了泰亦赤乌氏塔儿忽台的魔爪,诃额仑带着孩子们流落草原,就再也没有了他们的消息。近来突然听闻铁木真召集了散落的蒙古旧部,心里哪里容得下他人过好日子,都巴不得铁木真跪着向自己乞讨,那时自己大发善心赏他口肉吃,心中岂不舒坦?是以趁着雨夜,连夜赶往蒙古部落,本欲就此杀绝了铁木真的族人,没想到被警觉的豁阿黑臣老妇人发现,族人大都逃了去。
那蔑儿乞部落原本分为三个小部落,有三姓蔑儿乞人之称,三个部落的首领乃是脱黑脱阿、答亦儿、合阿台。却说混乱之中,豁阿黑臣也顾不得别人,想起孛儿贴一个柔弱的新娘子可不能叫人抢了去,但一时也未找到马匹,当即将孛儿贴推到一辆装羊毛的车里,一面将一头花腰公牛套在车上,一面说道:“夫人,咱们快逃吧。”孛儿贴也知道情势紧急,自己留下来徒然让铁木真担心,便听了豁阿黑臣的话,坐入牛车里,豁阿黑臣怕途中被贼人遇到,又用羊毛堆在孛儿贴身上,使人一看只道是一车羊毛。
豁阿黑臣老妇人赶着牛车朝没人的地方逃去,路上也未见到贼人,心中暗自窃喜,朝车里说道:“夫人,你再忍一忍,翻过前面那道山梁我们应该就安全了。”她花生刚落,前面二十多匹马举着火把翻过了山脊,陡然见到一个老妇人赶着牛车,催马拦住道。当首那人正是当年抛下诃额仑的赤列都,这时见眼前一个浑身哆嗦的老妇人,心中总算出了口气,向来他都被人吓唬,难得今天也能吓唬住人,胸中说不出的痛快,马鞭在空中虚击一下,啪的一声响,吓得豁阿黑臣老妇人哎呦一声。赤列都洒然大笑,问道:“你是蒙古部落的?也速该那该死的儿子呢,听说还娶了个漂亮的媳妇儿,你可见到了?”豁阿黑臣语音假装有些发颤,道:“我的祖宗,我只是他们家抢来的奴隶,只配给他们家捡马粪剪羊毛,哪里能见到也速该啊,你要想见他快找他去吧,天亮了只怕是见不到了。”赤列都心中好不气恼:“这死老太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我说铁木真,她偏叫我去见也速该,这不是明摆着咒我死吗!”一鞭子劈头打去,豁阿黑臣哎呀一声躲开,从车上抓了一把羊毛,向赤列都抛去,惊慌的乱喊乱叫,双手只顾狂舞,道:“你看你看,我没骗你的,这不是羊毛吗,还有这不是马粪吗?”赤列都见豁阿黑臣被自己吓得形状疯癫,自己又被弄得浑身羊毛,又一鞭子抽过去,咤道:“滚滚滚,哪来的疯婆子!”豁阿黑臣一巴掌打在牛屁股上,牛车又晃晃悠悠向前走去,只听见豁阿黑臣还在胡言乱语,说什么牛粪啊羊毛啊,说自己见了几十次草青草黄,是从来不会骗人的。
赤列都本想威风一番,反倒被这疯婆子乱七八糟给耍了一通,用马鞭拍了拍身上的羊毛,恨恨道:“走前面瞧瞧去,看大哥有没有逮着铁木真那小畜生。”往前面走了不远,见蔑儿乞三部中的合阿台马上横担着一个妇人走来,见了赤列都讥讽道:“你这时候才来,是来抢什么的?”赤列都也习惯了被人嘲讽,见他走到近前,马上那夫人被羊毛堵住了嘴,遂问道:“你抢个老妇人作甚,让她挤羊奶可太也肮脏了。”合阿台道:“你知道什么,这可是也速该的小老婆。”没想到混乱中,合阿台抢了速赤格勒。赤列都一阵傻笑,合阿台道:“回去吧,你大哥已经把蒙古烧了,你就等着回去分牛羊吧。”
天色渐渐明朗,不一时脱黑脱阿和答亦儿也赶着马匹牛羊追上了合阿台和赤列都。众人正往北走,突然前面倒着一辆折断车轴的牛车,地上散了一地羊毛,赤列都不禁纳闷,这不是刚才遇到了那老妇人的牛车吗,倏然有人指着西北方向大喊:“快看,那里有人骑着牛逃跑了,一定是蒙古的人!”大家齐刷刷瞧将过去,见一个老妇人牵着一头花腰公牛往前跑,牛背上做这个身穿羽衣的姑娘。赤列都立即认出就是刚才那老妇人,至于如何多了个姑娘,那便不得而知了,带着手下人打马上前拦住豁阿黑臣,一把将孛儿贴揪了下来,大笑:“不错不错,你是哪家的媳妇?”孛儿贴一口啐在他脸上,骂道:“我是铁木真的新娘子,你有本事一刀杀了我,铁木真活剐了你们这帮禽兽!”一脚踢在赤列都阴下,立时疼得蜷缩在地上打滚,满脸紫涨,嘴里兀自喊着:“给我打…打死这臭娘们儿…”众人挥鞭抽打,豁阿黑臣将身抱住孛儿贴,口中大骂:“你们这些强盗,竟敢打孛儿贴夫人,你们会遭长生天报应的,你们会被万箭穿胸而死的!”这天下本无所谓公平与不公平,但善良的人被欺压得无助之时,往往一语成谶,这也许是恶人的归宿,他们的死亡只因为抛去了本该有的人性。
赤列都半晌缓过神来,命令将孛儿贴、豁阿黑臣、速赤格勒都像牲畜一样绑在马尾后鞭打。此时铁木真在山脊上看得真切,只听豁阿黑臣老妇人声嘶力竭的诅咒:“畜牲,主人会把你们都杀光的,把你们心肝都掏出来喂狼!”
随着鞭子落在三人身上的声音,人群后响起了几声临死前的惨呼,回头看时,只见铁木真双手提着弯刀正杀向前面。铁木真双刀过去鲜血飞溅,脱黑脱阿大喊:“围住他,将他撞下马!”霎时间纵马将铁木真围在垓心,四面八方都骑马来撞,铁木真再是神勇,又如何能八面临敌,眼见前面一人纵马撞过来,慌忙勒马避开,一刀将他砍于马下。倏然直觉左边一道黑影袭来,顿时连人带马轰然倒地,孛儿贴见铁木真落马,大喊:“铁木真,你快走,不要管我,去向脱里汗借兵为我报仇!”铁木真双刀圈转,砍断周身马蹄,纷纷落马,刀光过处无一活口,心想:“凭我一己之力只怕难以救出孛儿贴,还是先逃出去,请了救兵再来报仇雪恨。”双刀齐出,砍翻前面两匹马,纵身上了自己的白马,挥刀奋力往外杀出去,朝孛儿贴大喊:“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来就你的!”他自幼历尽凶险,越是凶险的境况便更加无人能挡,又兼有手上锋利的双刀,霎时间已砍杀了四十多人,余者见他浑身血渍,刀尖上的鲜血一滴滴的落下,心中不由得胆寒,但又不敢放他离去,只好团团将他围住,无一人敢上前拼杀。
众人正僵持,东面倏然有二十多匹马冲下山皮,箭矢飞蝗般射来,到了近处皆拔出双刀砍杀。只见为首一人面上照着一片皮毛,瞧不清他的样子,奔到近处一刀拍在铁木真的马背上大喊:“不要恋战,快走!”
蔑儿乞人猝不及防,二十多匹马借着冲下山坡的力道来去如风,霎时间携着铁木真向西奔去,眨眼间便去得远了,想要追赶已然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