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陈白尘喜剧的犀利
陈白尘(1908—1994)是一位为创立以讽刺喜剧为主流的中国现代喜剧作出重要贡献的剧作家。早年他曾在田汉主办的南国艺术学院读书并开始创作。抗战爆发后,他在戏剧创作上进入旺盛时期,这10年间,共创作话剧、电影剧本20个,将近占了他全部剧作的一半。特别是1944年创作的《岁寒图》和1945年发表的《升官图》,在思想上和艺术上均取得了突出的成就。
日本投降后,以四大家族为代表的官僚买办资产阶级大发接收财。他们投靠美帝国主义,在国统区实行变本加厉的封建法西斯统治,一面巧设名目,横征暴敛,使农业和民族工商业濒于破产,一面加紧准备发动反革命内战。对这样的现实,陈白尘以革命的胆识,创作了被作者自己称作“怒书”的《升官图》这出杰出的喜剧。剧本以某县官吏接待和欢送前来视察的省长为中心事件,暴露了国民党官僚统治集团及其罪恶。剧作家毫不留情地为这伙“封建余孽的最后堡垒”“国际反动集团的驻华买办”“画影图形”,为观众展示出一幅40年代中期国民党官僚们的群丑图,讽刺的笔锋直刺反动统治者的心脏。
陈白尘的喜剧艺术具有一种泼辣犀利、挥洒纵横的风格,他敢于直面重大社会问题,表现鲜明的政治倾向性。他的笑是革命的战斗的武器。作者自己说:“国民党反动透顶、腐朽透顶的统治,逼得我不得不以愤怒的语言,毫无保留地骂他个狗血喷头。”(《“讳疾忌医”与讲究“疗效”》)《升官图》在艺术上运用了象征、讽刺与夸张的手法,寓庄于谐,荒诞而真实,滑稽而严肃,收到了良好的艺术效果。剧本假借梦境来象征当时的现实社会,通过两个流氓强盗的梦境,对国民党统治时代的官僚作了淋漓尽致的暴露和讽刺。一群官老爷为了满足升官发财的欲望相互勾结,彼此利用,钩心斗角。前知县太太在发觉现在的知县是个冒牌货后而不声张,甚至还和强盗进行一场肮脏的交易,答应保守秘密维持假象,其目的是要保住自己县长太太的地位和权势,且可以更无忌惮地与财政局长通奸。县里其他局长也都假戏真做,都不愿揭穿,因为他们都知道官场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个自称“廉洁公正”的“青天大老爷”的省长,是个更大的骗子和流氓,他之所以追究知县、局长,不过是以此作为敲诈的手段。显然,剧中表演的是梦境,情节看上去近乎荒诞,反映的却是现实的社会存在。
作品围绕着掩盖真相和撕开假面来组织戏剧冲突,采取回环往复、层层深入的艺术结构,剧中人为追求多种目的费尽周折,结果却不知不觉回到原先的起点。序幕中群众暴动围堵县衙,击毙秘书长,打伤知县,结局中不堪忍受压迫的群众再次暴动,把省县官僚一网打尽,斗争螺旋式上升开创了新阶段。剧本尖锐的讽刺性主要表现在让剧中人互揭老底,显出各自的本来面目。公安局马局长和工务局肖局长经常互相攻击,当马局长抱怨肖局长为什么不在群众暴动后立即赶来探望假知县时,肖局长立即尖锐地说:“你是四条脚的马呀,一拍就跑,当然快!”影射马局长是逢迎拍马的行家。马局长也不示弱,立即回敬:“女人是你的命!又给裙带子扣住了?”他还不放过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教育局齐局长,挖苦他“是持久战的名将,一口气可以打一百二十圈麻将”。对省长这个人物,则让他的言论与行动相背离来予以自我揭露。省长口头常说“我们为官为政府,应该俭以养廉,一切以简朴为是”。然而他却住在豪华宾馆,恬不知耻地接受贿赂,他一面大讲“我平生讲究廉德,最恨的就是贪污”,一面却以视察为名,诈骗金条,用“闪电式”手段把知县太太搞到手,这表明他的贪赃手段远过于其下属。
剧本的夸张手法的运用尤其成功。省长视察时突然头痛发作,据他侍从说这种头痛要用金条薰烟作“药”, “左边头痛,一根金条就够;右边头痛,要两根,前脑痛,三根;后脑痛四根,最厉害的是左右前后都痛,那要五根才行”,而且还要足金。在现实生活中,反动官员不择手段捞钱,厚颜无耻地行贿,这在旧官场是司空见惯的。这个情节尽管看上去荒诞不经,却有其现实的必然性,在剧本中加强了喜剧色彩。又如假知县向省长致欢迎词时,连同马小姐和他谈情说爱时向他索要钻石戒指、小汽车等内容,也一股脑儿背了出来,闹出大笑话,把这个满脑子金钱的颟顸之辈的嘴脸暴露得更加充分。剧本从俄国作家果戈理的《钦差大臣》和中国传统戏曲的丑角戏中吸取了经验,大胆而又合理地运用夸张这一艺术手段,在波澜起伏的情节发展中,展现反面人物腐朽的灵魂,达到“假中见真”的戏剧效果,把五四以来的讽刺喜剧推进到一个新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