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杜威推动了教师的儿童研究的实践

如前所述，卢梭在《爱弥儿》中开启了“教师的儿童研究”的大门，并构想了“教师的儿童研究”的整体图景。由于卢梭当时的学校重点在于培养权贵阶层，而非培养像爱弥儿这样的自然人，因此，卢梭认为最理想的培养儿童的场所不是学校而是家庭，这样，卢梭担任的是爱弥儿的家庭教师，卢梭倡导的儿童研究实则上是“家庭教师的儿童研究”。诚如杜威所言：“卢梭从来没有建立过一所学校，或者用任何特殊的方法来贯彻他的观念。”如何将“家庭教师的儿童研究”转化为“学校教师的儿童研究”？对此，杜威做出了开拓性的贡献。

一、发现整体儿童并重建课程和教学

杜威倡导杜威学校的教师开展儿童研究，这与杜威对儿童的独特价值的发现分不开。杜威认为，儿童自身的独特价值及其社会文化皆是重建课程与教学的基础。

（一）发现整体儿童

杜威认为，发现整体儿童（the whole child）是教师的儿童研究的根本价值。杜威所指的整体儿童指，儿童既是自然人、自由人，也是社会人，换言之，儿童是兼具自然和社会属性的整体的人。这样的观点在杜威的多部著作中得以论及，如《民主主义与教育》《学校与社会》《我们怎样思维》等；在《我的教育信条》里，杜威高度概括地论述了整体儿童的意蕴：“我认为受教育的个人是社会的个人，而社会便是许多个人的有机结合。”杜威不仅阐明了个人的独特性，也指出了个人和社会的关系。整体儿童的意蕴也源自儿童生活本身的整体性，杜威指出：“儿童的生活是一个整体，……儿童所关心的事物，由于他的生活所带来的个人的和社会的兴趣的统一性，是结合在一起的。”显然，在教师的儿童研究的价值指向上，杜威承接但又超越了卢梭。

（二）以整体儿童为据重建课程和教学

上述整体儿童的意蕴是判断学校课程和教学是否适合儿童生长的依据。杜威认为，当时学校中分门别类的学科，并非真正基于儿童自身的生长需要。为此，根据杜威学校1896—1898年的试验，杜威及杜威学校的老师们发现：“儿童的发展有一定的阶段。这些阶段绝不是截然划分，而是各个阶段相互结合和重叠。”鉴于儿童发展各阶段之间的相互结合和重叠，杜威学校分班（笔者注：这里的分班与当下的年级划分类似）时设计了过渡阶段。根据儿童发展阶段，杜威学校将4～15岁的儿童分为三个阶段、每两个连续的阶段之间设置过渡阶段，共设十一班。根据书中该部分内容的论述，列表如下（见表1-1）。

表1-1表明，杜威学校对儿童发展的连续性考虑得非常周全。细究表1-1还可以发现，杜威学校的第一阶段相当于当下教育体系中的幼儿园；过渡阶段一、第二阶段、过渡阶段二相当于当下教育体系中的小学阶段，根据儿童发展的阶段，第二阶段前后各经历了一个过渡时期；第三阶段相当于当下教育体系中的初中阶段。杜威学校的上述设计对当下的办学仍具有丰富的启示，这些启示包括：如何在办学过程中充分考虑儿童发展的连续性，尤其是幼小衔接、初小衔接；如何培养教师实施具有连续性的课程和教学。

对于上述不同班级，杜威学校设计了不同的课程，以适应儿童的发展特点及其需要。根据《杜威学校》一书中第三章到第十三章的内容，可将杜威学校基于儿童发展阶段的课程设计概括为表1-2。

从表1-2不难看出，杜威学校的确是从整体儿童的意蕴出发实验适合儿童的课程，这样的课程往往从特定的主题出发，这些主题既可以是生活主题，也可以是历史主题，还可以是其他儿童感兴趣的重要主题。儿童的生活知识、学科知识是通过主动研究主动建构和发展的。诚如克雷明（Lawrence Archur Cremin）所指出的，杜威学校的课程有三种基本类型：“一是现行的事务或职业，如木工、缝纫或烹饪；二是涉及社会生活背景的学科，如历史和地理；三是掌握智力交流和探究的形式、方法的学科，如阅读、语法和算术。”第三类课程也包括科学等。需要指出的是，九班开始的专门活动的实验，实际上是针对该班儿童兴趣开设的专门活动的实验，这些实验活动设计的依据是儿童兴趣。

杜威学校课程的实施，对于教师而言，其挑战在于这样的课程实验史无前例，为了直面这样的挑战，关键要“联系他的环境，来研究在生长中的儿童，并同时对教材和方法进行实验，以便找出最好的能帮助儿童生长的东西”。与此相应，教学不是讲授，而是指导学生主动研究。儿童的主动研究整体体现在一班至十一班课程的实施中，如以五班8岁儿童对哥伦布的主动研究为例：

哥伦布研究

春季学期开始，这个班开始研究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的探险故事，回顾了亨利王子探险活动的动机和成就。要求儿童设想，什么东西使人们怀疑世界是扁平的这个观念。除了他们提出的种种理由以外，又增加了月食的原因的发现。月食的性质，用实物和地球来说明。所有儿童似乎知道，地球绕日运行，但是很少人知道月亮的旋转。

研究了哥伦布童年时代居住的地方和生活的情况，还稍稍研究了热那亚的地理。讨论了地形的性质和名称，例如半岛和地峡，海港和角，并且把它们加进儿童的词汇。儿童讲到，对一个生活在当时热那亚城的孩子来说，最感兴趣的是什么。它们比较了他和鲁滨孙·克鲁索（即鲁滨逊）对码头和水手的爱好。他们谈到他们对他在学校学习内容的看法，稍稍谈了他为什么学习拉丁文，以及他是否会继承父亲的职业，一个梳羊毛的工人。有些新来的儿童，没有处理羊毛的经验。其他儿童仔细地对他们作了解释。研究哥伦布14岁时的第一次航海，讲了当时缺乏地理知识的情况。他们回想起，在亨利王子逝世那年，他手下的探险家们已在非洲南部沿海航行，根据这一熟悉的事实，他们能够推测哥伦布早年的航行很可能仅仅在地中海。他们了解到哥伦布对航海的兴趣，他悉心收藏的书籍和图表，他的学习情况，他继承的在亨利王子手下当船长的岳父的地图和文献，以及他的决心寻找方法证明世界可以环航。作为补充，他们还进一步详细研究了哥伦布的出生地。

由此可见，主动研究是杜威学校儿童理智和能力得以发展的根本方法。对于杜威学校所倡导的课程实施的方法，梅休曾指出：

至于方法，其目的在活跃与指导儿童的主动的研究，并使事实和原则的收集服从于理智的自我控制，以及使构思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得到发展。无论何时，以取得的一定分量的知识或学习一定范围的题目作为目的，而牺牲每个儿童对研究方法和思想方法的掌握，并会造成巨大的损失。倘若儿童能保持他们自然的调查研究的倾向不受损害，到了适当的年龄，他们便能容易地、有效地掌握所需数量的事实并加以概括；反之，如果很早就把事实和概念强加给他们，扼杀寻找新的真理的自然兴趣，那么就流于以获得一些知识取代调查研究。

二、儿童的兴趣

儿童和学科是研究实验学校课程的两大根基，其中，由儿童的冲动引发的兴趣则是建构课程的根本动力。“为便利起见，杜威把这些天生的冲动粗略地分为四类，即社会性冲动、建造性冲动、研究性冲动和表现性冲动。”与这四类冲动相应的是儿童与生俱来的四种兴趣：交谈或交流的兴趣、探究的或发现的兴趣、制作或建造的兴趣、艺术表现的兴趣。杜威是在系统研究和批判旧教育的基础上提出了上述的兴趣类型的，这四种兴趣既是杜威学校办学第一时期即1896—1898年期间教师实验课程是否适合儿童的根本依据，也是杜威学校实验前述表1-2中建构的课程主题是否适应儿童发展阶段的根据。如以七班10岁儿童对科学的兴趣为例：

对于科学的兴趣

在科学的实验工作方面，兴趣集中在过程怎样产生结果。所以，生理学的研究，从机能方面开始。在稍稍研究了各种类型的杠杆的力学原理和讨论了人体肌肉的作用以后，他们开始活动手臂，发现手臂活动时肌肉的作用。当然，他们知道上臂有一根骨头，下臂另有一根骨头，上、下臂都靠肌肉活动。他们通过感觉和图表的帮助，找出肌肉连接的地方，发现这样的事实，即要是肌肉两端连接同一根骨头，并没有用处。于是研究神经的机能，产生了神经是“感觉运动使者”的通道的概念，神经通往大脑，又从大脑出来，使肌肉活动。从肌肉来的神经使我们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

上述案例阐明的是儿童的探究兴趣，主要是对科学问题的探究兴趣，这些科学问题主要源自对人体自身机能主动探究的兴趣。当课程真正基于儿童的各类兴趣之上时，儿童对问题的探究犹如滚雪球，一个主题可能会产生很多关联的探究问题，由此，课程的丰富性和关联性得以显现。

对于儿童上述四类兴趣的研究，贯穿在杜威认为实验学校值得试验的四类问题中，这四类问题是：

第一，如何使学校教育与儿童的家庭和邻里生活更密切地联系，如何克服学校和儿童日常生活之间的脱节现象？……第二，怎样介绍历史、科学和艺术，使它们在儿童自己目前的经验中有积极的价值和真正的意义？……第三，怎样使正式的和符号的学习的教学，即掌握读、写与明智地使用数字的能力的教学，以其他研究和作业作为它们的背景来进行？……第四，把儿童分成小班，有很多教师参加教学，它们试图系统地监督儿童理智的和身体的活动。……并且使他们能够联系学校工作对每个儿童心理和生理上的需要和能力，进行一定数量的调查研究……

换言之，上述四类问题为教师开展儿童兴趣研究指明了大方向；据此所记录的儿童兴趣和实验进展是判断课程是否适合儿童发展的关键证据。

三、对儿童个体和群体的观察

杜威倡导对儿童个体的观察与当时的儿童研究运动密不可分；从杜威学校的实践看，老师们践行较多的是对儿童群体的观察和记录。

（一）对儿童个体的观察

杜威关于教师的儿童研究方法的倡导和卢梭有相似之处，即认为观察是教师的儿童研究的主要方法；不同在于杜威倡导教师对儿童个体的观察，该倡导受到欧洲的儿童研究运动及詹姆斯的研究的影响。肇始于欧洲的儿童研究运动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美国蓬勃发展。霍尔是美国儿童研究运动中的重要人物，杜威是该运动中的另一重要人物。当时杜威注意到了欧洲的儿童研究运动，阅读了英国著名心理学家、哲学家、伦敦大学学院哲学逻辑学教授萨利（James Sully）的《童年研究》（Studies of Childhood）；并于1896年写了《评论萨利的“童年研究”》的书评，他写道：“他用大量篇幅介绍了儿童研究的目的与困难，以及观察的必要工具。萨利认为对儿童研究的兴趣部分是因为自然科学，部分原因是心理的需要。从总体方法上而言，是从长期的个体儿童的观察得出的。”在讨论专业研究者的儿童研究和教师的儿童研究的区别时，杜威引用詹姆斯的观点指出：“对大多数教师而言，其（指心理学）最终价值的大小，在于它在哪种程度上使教师更准确和更充分地理解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不同的学生个体。有关儿童的纯粹普遍的理论和事实，绝不能代替对个体儿童的内在观察。”换言之，在杜威看来，专业研究者的儿童研究重在得出关于儿童的纯粹普遍的理论和事实，而教师的儿童研究旨在通过对儿童个体的观察更好地理解每位儿童。

（二）对儿童群体的观察

对儿童群体的观察是杜威学校的老师们经常用的儿童研究方法。在《杜威学校》一书中，梅休呈现了老师对儿童群体观察的不少记录，一般在每一学季结束时，每个班的老师根据对班级儿童的观察写出班级报告，据此判断实验成功与否及其可能的改进依据。比如，在杜威学校课程的实验初期，通过对一班和二班（4～5岁）儿童的持续观察，教师报告了这两个班儿童的发展状况。

我们的主要目的在于帮助一班的每个儿童能控制他自己和手头的少数简单材料。实际上，这是他控制整个物质世界的开始。……作为一个集体，他们已开始在某种程度上认识各自的权利，感到对保持整个幼儿园的良好条件负有一定的责任。他们已经取得一些对他们自己身体，特别是对他们的双手的控制的能力。……

二班的工作，就儿童的进步而论，更加明确了。儿童在搭积木方面获得了相当高的技能，为达到所希望的效果，对积木的恰当位置和关系应该怎样，有了正确的看法，让儿童自由游戏，当他们表现出感到他们自己在运用材料方面的缺陷的征象时，就予以指导。有时，每个儿童各自做一件工作；有时，大家一块儿工作，……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在杜威学校办学过程中，这样的报告是持续的，且其报告内容来源于对相对自由状态下主动作业的儿童的观察，由此进一步发现了儿童作为完整的人的整体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