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贝娄的“精神小木屋”
美国犹太文学大致兴起于20世纪初,早年最著名的犹太小说家是阿布拉汉姆·卡汉,他的长篇小说《大卫·莱文斯基发家记》描写纽约犹太人在美国化过程中的利害得失,强调了正统的犹太人价值观。20世纪30年代左翼作家麦克尔·高尔德的《没有钱的犹太人》描写城市贫民窟里犹太人的生活,是著名的左翼小说,小说中的阶级意识远远超过了民族意识。1934年亨利·罗斯的小说《叫它睡觉》虽然被看作是经典的犹太小说,但小说出版后反响平平,读者很少。美国的犹太文学此时还未形成气候。20世纪50年代是美国犹太文学崛起的时代,十年内涌现出一大批才华横溢的犹太作家。1954年索尔·贝娄获得美国全国图书奖,1959年、1960年马拉默德和菲利普·罗斯相继获得同一奖项。犹太文学逐渐成熟,一个显著的变化是,某些大学从此不再拒绝聘用犹太教授了。这一时期最重要的犹太作家有四位:马拉默德、索尔·贝娄、辛格和罗斯。除他们四位之外,当代美国文坛卓有声誉的犹太作家还有不少,譬如塞林格、沃克、海勒、欧文·肖、法斯特、米勒、金斯堡等。不过,美国的犹太文学并未形成一个文学运动或文学流派,也不具备一致的思想特征和艺术特征,这些犹太作家身上并不具备统一鲜明的犹太特征,他们的观点也不尽相同,有时甚至针锋相对,比如辛格就坚决抵制和反对卡夫卡,罗斯则公开模仿卡夫卡,贝娄则似乎介于二者之间。因此,笼统地谈论美国犹太文学似乎并不合适,反倒是个别的、深入的研究和分析犹太文学的具体作家或作品更有意义。在所有这些犹太作家中贝娄在美国文学史上有其特殊的地位和价值。美国文学史家认为:“与马拉默德相比,索尔·贝娄的写作生涯更为多姿多彩,波澜壮阔。他的书篇幅更长,更为美国化,而对犹太人的身份经常并不那么强调。”尽管贝娄是来自加拿大的移民,但其更重要的身份则是一个美国化的犹太作家。
索尔·贝娄是20世纪美国著名作家。他被认为是继福克纳和海明威之后最伟大的当代美国小说家。贝娄一生阅历丰富,在长达60年的创作生涯中成果丰硕。他一生创作有13部长篇小说、大量中短篇小说、评论和札记等。1976年因为“他的作品中融合了对人性的理解和对当代文化的精湛的分析”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贝娄推崇以福楼拜、巴尔扎克、狄更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等为代表创作的欧洲现实主义小说,同时他的作品与以华兹华斯为代表的浪漫主义文学亦不无关联。他具有强烈的传统意识,但他兼容并蓄,并不拒绝采用现代主义以及各种新兴艺术表现手法。“贝娄的创作思想和创作方法反映了西方当代文学的一种走向: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潮流的互相交织、互相交融。既置身于现代主义的潮流,又保持着某些现实主义的传统。”贝娄还是一个学者型作家,博览群书、思想丰富。他的作品包含着丰富的社会内容和深邃的哲理思辨。他善于刻画城市里的犹太人形象,尤其是那些有学问的犹太知识分子形象。总之,“索尔·贝娄是一位极为复杂的作家,学界对他的评价和定位并不相同”。通常人们认为他是一个保持和发扬了现实主义传统的作家,也有人认为他是一位存在主义作家,还有人认为他是一位心理分析小说家,当然也有人认为他就是一个具有现实主义倾向的现代派作家。自然,最为重要的,他还是一个犹太作家,尽管他也时常回避自己的犹太身份。对于这样一个作家,任何单一的、独特的研究视角都有可能是片面的、简单的,甚至是带有强烈的个人研究色彩的,因此,对于这样一个作家进行全面的、综合的研究是有必要的,也是有意义的。
汪汉利的《索尔·贝娄小说研究》就是这样一部全面、综合、整体研究贝娄小说的著作。本书是汪汉利在博士论文《索尔·贝娄小说的文化渊源》基础上经过多年的修改、扩充,逐步完善并最终完成的。汪汉利2005年考入天津师范大学,跟随我攻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博士学位,2008年顺利毕业。算起来本书从最初的选题到今日完稿,竟然费时11年,可谓“十一年磨一剑”了,这一“剑”应该有其“锋度”和“硬度”。汉利原来所学专业是英语,硕士和博士的专业都是比较文学,加上他酷爱文学,业余创作小说诗歌,并有所发表。如此看来,本书虽为学术专著,但定然不是那种艰涩拗口之作,一定具有相当的文学性与可读性。汉利的外语教育背景,让他一定不会放过能够收集外文资料的各种机会。有了这两条,再加上汉利勤学好思、谦逊好学、目标明确、不辞辛苦,本书的质量基本上就有了保证。果然,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部著作。
本书除绪论外,正文分为三部分,分别论述贝娄与犹太传统、美国社会以及欧洲影响之间的关系。这三个维度无疑是贝娄思想和创作的最重要的三个方面,通过这三方面的分析和研究,我们对贝娄小说大概会有较为准确、全面的理解和认识。本书既注重在理论上宏观研究贝娄小说的背景与渊源,又注重对其具体作品进行个案分析和探究,同时重视比较分析,其中“中国作家与贝娄”一节更体现了作者敏锐的社会关切和文学关怀。“在一定程度上,中国作家的评价反映了贝娄在国内的传播与接收情况,揭示了贝娄小说在中国无法流行的真正原因。这对中国的贝娄研究有着重要意义。另一方面,中国作家关于贝娄的评论也是一面镜子,从中可以看出中国作家所受到的外国文学的影响,以及中国作家自己的创作理念和美学追求等。”书中这类论述我以为还是颇有见地的。当然,本书的缺点也在于作者在追求论述的全面和系统时,对某些问题的论述不够深入、不够精细。至于本书的优缺点,读者自有评判,这里无须多言。
汉利2008年博士毕业后去了浙江舟山,在浙江海洋学院一干就是八年。舟山那个地方较之灯红酒绿的闹市也算是“天涯海角”了,须有耐得住寂寞的坚守,这种品格汉利是不缺乏的。这八年中我们联系并不多,但时常能听到一些从“海那边”传来的消息,譬如他又写了点什么,又发表了一篇什么文章。2016年年初我有机会去了一趟舟山,与汉利有机会长谈,慢慢也就明白了他那种坚守的原因,因为他的文学梦还在,他的文学信念和理想还在,虽然已经让海风和海水侵蚀了不少。这使我又想到他所研究的对象索尔·贝娄。
贝娄在诺贝尔奖受奖演说中引用了康拉德的一段话:“艺术是给可视世界以最高公正的一种尝试,它试图在这个世界里,在事物中以及在现实生活中,找出基本的、持久的、本质的东西……艺术家所感动的‘是我们生命的天赋部分,而不是后天获得的部分,是我们的欢快和惊愕的本能……我们的怜悯心和痛苦感,是我们与万物的潜在情谊,还有那难以捉摸而又不可征服的与他人休戚与共的信念,正是这一信念使无数孤寂的心灵交织在一起……使全人类结合在一起——死去的与活着的,活着的与将出世的’。”在贝娄看来,作家的任务和使命就是“阐明人类究竟是什么,我们是谁,活着为什么等等问题”。小说“或许可以说是一种现代的小木屋,是一间精神在里面能得到庇护的小茅舍”。想来,汉利避开大都市的繁华,反倒找到了他的精神小木屋或者说精神庇护的小茅舍。我希望他在那里同时也找到了自己的快乐和幸福。
2016年3月4日
于中国人民大学静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