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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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何为得失

说来,这天底下,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不盼望着自家的孩儿能寻一有缘人长相厮守的,只是,生在帝王家,这终身大事便注定了没那么随性。

董贵人暗自里琢磨着,若那大凉的女君还是个公主,此事倒也好说,北正虽是小国,却素来富庶,她若嫁了过来,封她做个一国之母,享不尽的尊荣,也不比她在那大凉的深宫里差上多少。

只可惜,那女子终究是福薄之人,非但要一生操劳,更不得与心上人厮守,如此比较,自己收下的义女籼儿,虽生在寒门,却还是个幸运的女子。

“你慌忙出来寻我,可知籼儿在城中还好?”

“籼儿聪颖,不会有事的,跟着我出来才危险。”

“你也知她聪颖?”

宋灵均微微一怔,又道,“她九岁便在母亲身边了,我与她一道长大,自然知晓她品性。”

董贵人闻言笑道,“待你做了国君,有她在你身旁侍奉你,母亲方才放心。”

宋灵均微微一怔,问道,“母亲此话是何意?”

“你不知我话中何意?”

“孩儿的意思是...籼儿怎可许配于我?她该有她自己的姻缘才是。”

“你贵为一国之君,以她出身,自然不得位居高位,你正宫之主,母亲心中已有人选,将她封个侧妃,倒也无妨,莫非,如此你都觉得她配不上?”

“孩儿并非此意,我与籼儿向来便以兄妹居,怎可乱了人伦?”

“你们非亲非故,做哪门子的兄妹,再者,这孩子可从未将你拿兄长看待。”

宋灵均生的倜傥潇洒,自然也非不解风情之人,董籼儿对自己的情意,明着装不知,心中可是清清楚楚的。只是,自己不喜欢人家姑娘,也莫去招惹了,眼见着母亲说的好似已成板上钉钉之事,不禁生出几分心烦意乱来,淡淡道了一声,“母亲,此事还是再议罢。”

董贵人摇头叹道,“母亲久居深宫,知晓那后宫是非不比朝事少多少,若非有忠心之人为你掌着一双眼,才要叫你头痛分心呢。”

“若孩儿今生只娶一人为妻,岂不是就免了这些烦恼?”

“一国之君,首要之事便是充实后宫,为皇族开枝散叶,怎可只娶一人?”

宋灵均闻言,不禁沉下了一双星眸,天子之责,便是为皇族开枝散叶,无论这天子是男子,还是女子,皆免不了,自己又如何不知。若是自己再晚些去王舍,只怕下次再见她时,她已然作人妇了,念及此,只觉这近在眼前的皇权都索然无味了。

正自垂头苦闷间,帐外似有人过来了,听其脚声沉闷,似是先前去备马的一众亲卫,不禁放下心事,嘴角荡起一个笑来,“子时已然过半,车马业已备好,母亲,咱们这便动身罢。”

母子二人方起身欲出账,却见一人走了进来,正是卓逸,“殿下招呼都不打一声,这便要走了?”

宋灵均见此人虽笑着,目色中却是一片阴沉,心生不祥预感,面上却丝毫不惧,回道,“马将军应下的事,为何要说与你知晓,我之去留,亦与你无关。”

宋灵均言毕,便扶着母亲快步走出了营帐去,只是眼前一幕却叫母子二人大惊失色,帐外已被手持兵刃的南泽将士团团围住,身后传来冷笑声,“殿下,又何必走的这么匆忙?”

宋灵均扶着母亲退回账内,却见卓逸似笑非笑,一双眼睛紧紧盯在母亲身上,不由得心头一沉,皱眉说道,“你欲食言?”

“卓某说了,要放你母子二人回去,自然会照做,只是,可没说一定是活着回去,是以,何来食言之说?”

“我北正与你南泽素来无战事,我宋灵均与你更无恩怨,你为何执意如此?今时你若能放我母子安心离去,他日我定有重谢。”

“哦?殿下口中的重谢又是什么呢?”

“倾国之力,钱财土地,但凡我宋灵均给得起的,绝不吝惜。”

“殿下一片孝心天地可鉴,若你北正肯俯首称臣,甘心做我南泽的一附属小国,此事倒也可以商榷。”

宋灵均闻言,暗道此人当真真小人。大凉于自己有恩,若此时再应了他南泽,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人,可若自己不答应,亦是不顾母亲死活,可谓不孝至极,左右为难间,卓逸又开了口。

“殿下,卓某知你还念着与大凉世代交好的约定,只是,你可曾想过,若非那日韩将军刻意放缓柴桑城防,我等断然活不到今日,又怎会有了殿下此时的左右为难?”

“韩将军知你南泽人残暴,不愿在城中徒生祸端,殃及无辜,这等胸怀,岂是你能懂得?”

“柴桑之富庶繁华,若毁于一旦,还真是可惜,至于你母亲董贵人么,不过一介深宫妇人,死了也无甚大碍,是以,究竟何人才是害你母亲之人,殿下可得想清楚才是。”

母子二人听他这般说法,均是触怒。宋灵均怒的是,到得此时,此人竟还贼心不死,一再出言挑拨,董贵人怒的却是,自己这一路颠簸之苦,皆是拜这大凉将士所赐。即便那大凉的大将军果真是不愿北正子民生灵涂炭,可自己这般尊贵之身,即便拿几条贱民的性命来换,又有何妨,念及此,不禁更是怒火攻心。

“灵均,母亲先前便与你说过,两国之间,不言情义,皆为利聚,你只道大凉是诚信助你的,他们心中打的什么算盘,你只怕也未必知晓。”

“母亲...”

“母亲绝非怕死之人,若真的怕死,断然不会冒险留在城中等着你归来,可若是看着你功亏一篑,看着苦心经营半生的心血毁于一旦,这于母亲而言,是比死更教人心痛的事。”

宋灵均闻言,垂目暗叹,何去何从,竟也一时难以抉择,卓逸却不给他时候多虑,催促着他速作决断。

“殿下,如今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则,我等将贵人先行带回南泽,以上宾之礼相待,静等着殿下您将大凉的将士送出北正的疆界,再拿降书来迎回贵人,二则,卓某便在此地将贵人性命取了,再遣快马将你母子二人送回柴桑去,虽还是炎炎夏日,若是走得快些,贵人的尸身怕也腐烂的不多,回去后再由您厚葬之,如何?”

宋灵均听他说的可恨,也无心再与之争辩。这看似是两条路,实则只有一条,只因无论选了哪一条,都意味着舍弃。

得了皇权和大凉的信任,却舍了母亲,得了母亲,却舍了自己的信义和女君的情分,莫不如自己一早便舍了这皇权,也无此时的进退两难。

回想起春日午后,与女君殿内闲谈的片刻宁静来,她说起自己双亲早亡之时,双眸中的怀念与落寞犹在眼前,孝顺似她,想必定能理解自己为救母亲性命做下的不得已之事。待母亲平安归来,自己便舍了这皇权,再行去王舍请罪,但求得她谅解。

“殿下...可是拿定主意了?”

宋灵均心头一横,正欲开口,忽闻账外远处兵马之声大作,卓逸闻之亦面有讶色,此时账内已冲进几个侍卫,口中所报之事,竟是有大军袭营,因来势突然,梦中惊醒的将士们多是四处逃散,已毫无招架之力。

“来犯者是何人?”

“远远看去,像是...像是镇守大凉东境的兵马。”

卓逸闻言,哪还有方才的运筹帷幄之态,只望着宋灵均冷冷说道,“殿下,韩将军一早便没有打算放过我等,是也不是,殿下果然是找了个好帮手。”

宋灵均心头闪过一念,韩将军怕是一早便知道,南泽人不会放过自己母子二人的,如此看来,与兄长相比,自己看人的眼色倒似当真更好一些。

“卓逸,你与其在此与我纠缠,不如趁早逃命去。”

“逃命?有你母亲为我南泽将士陪葬,死了又作何?”

宋灵均心头一震,怒道,“你欲作何?”

卓逸冷笑一声,“杀了你母亲,在你心中埋下这根毒刺,教你日后再难与大凉交好。”

卓逸言毕,便招呼来几个侍卫,立时便将母子二人团团围住了。帐外的北正亲卫见状,也冲了进来,再无坐以待毙之姿,纷纷抄起兵刃与南泽将士拼杀起来。然则,虽有护主之心,却终归是寡不敌众,一个个接二连三的倒了下去。

宋灵均看着缓缓靠近的南泽侍卫,便挺身挡在了母亲身前,朗声说道,“你等左右也活不过今晚,卓逸此人亦是难逃一死,如何还要听他差遣,若肯放了我母子二人,本皇子定保你等性命无忧。”

世间本就没有不怕死之人,何况此时账外呼天喊地的惨叫声已是不绝于耳,闻之悚然,南泽侍卫你瞧瞧我,我瞅瞅你,竟无一人上前来行刺,宋灵均见自己三言两语竟说的他们动了心,忙又开口,“两国交战,不杀降兵,你等只需将卓逸捉了,本皇子非但要保你等活路,还另有重赏。”

众人听了,再不迟疑,当下便将卓逸五花大绑起来,只待听候发落。卓逸此人虽是巧舌如簧,却也是个文弱之人,毫无反抗,面上竟还有几分教人费解的淡然。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候,帐外喊杀之声渐消,大凉将士既已得知这帐中之人正是北正的三皇子,自然是重重围护,不多时,大凉东境将军彭殷亲至,外间之事想来已了结的差不多了。

宋灵均在上庸也与彭殷有过数面之缘,虽不知他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了此地,但自己与母亲的性命总归是他救下的,忙上前言谢。

彭殷怎敢居功,忙道,“殿下哪里话,大凉既是诚心相助的,末将自然该鞠躬尽瘁,大将军早已差末将领着三万镇东军前来南岭候着,等的便是南泽人自此经过之时,将其歼灭,再迎回殿下和贵人。实则,我等在此已等候多日了。”

宋灵均闻言,心中半是失落半是惭愧,这竟都是他韩刍夫的安排,那日自己言语莽撞,他却丝毫不怪,原来是早已暗中布好了这一切。说话间,却是母亲走到了身边,附在自己耳旁轻声说了一句,“灵均,快将姓卓的杀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宋灵均也非愚笨,自然明了母亲的用意,若留着此人,难免他会在大凉人面前反咬自己,说自己背信弃义,欲与他南泽交好。自己这话虽还未说出口,可心中却已然有了这等心思,旁人倒也无妨了,若是女君知晓了,便真要教她伤心了,当下也不犹豫,拾起脚边一把长刀,便要砍了下去,却被彭殷拦下了。

“殿下,何故动怒?”

“彭将军有所不知,此人奸诈无信,险些害我母亲性命,我若不亲手将他杀了,难解心头之恨。”

卓逸心下明了,这北正的三皇子是急着杀人灭口了,不过,既知晓这彭姓将军是韩刍夫差来的,心生一念,开口求饶道,“彭将军且慢,留我一命,在下有话要对贵国的大将军说。”

彭殷望了望跪在地上的人,奇道,“你认识大将军?”

卓逸抬首,嘴角扯起一抹冷笑,“我与韩将军可是旧识,他有一极为重要的人,便在我的手中,若我死了,他便再也找不到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