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灵均其人
班怀信离着二人最近,眼见着女君一双眼睛尽数盯在北正三皇子脸上,神色间三分慌、三分讶、三分痴,更有一分莫名的欢喜,当下不解。
即便这北正的三皇子堪称是世间一等一的美男子,这大凉的女君亦是正直怀春之际的少女,堂堂国君失态至此,也是有损国威的,只得出声打断二人间的静默。
“陛下,三皇子是远道而来的异邦之客,可是与我大凉人士样貌不同,竟惹得陛下移不开眼?”
赫羽经此提说,方觉失态,慌忙将目色收起,敛了敛心思,方觉袖中的一双手已然拽出汗来。本是要商议正事的,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个大凉女君,一个北正皇子,偏偏要在千里之外的西境遇上,受了他的恩,却不得报答,此时轮到他来求自己,莫非这都是天意。
宋灵均望着眼前的少女,又如何能按下这胸中的激荡。那日匆匆一别,便相思入骨,这五日里,虽将王舍城中贺姓的人家访了个遍,却哪里能寻到伊人踪迹。
虽早已猜到,她非寻常人家的女儿,只是,万万不敢想,她竟是这大凉最尊贵的女子。此时瞧着,只觉她穿着这一身朝服过分庄重了些,那日虽一身粗布,却更有几分山野烂漫,此时再忆起,也唯有苦叹这造化弄人了。
此时,四目相对,却是谁也不愿先开这口。赫羽瞧着那双眼睛里,当真是有求于人的真挚,顿了顿,正色说道,“三皇子的信,朕看过了,按理说,这是你北正的内事,外邦不宜插手,只是,如今三皇子不辞辛劳亲赴王舍城,有话不妨言明,这几位均是我大凉重臣,自会一道为三皇子出谋划策,也算为你北正子民谋福一二。”
宋灵均见女君开了口,便也收起其他心思,再拜道,“灵均谢过陛下,实则,兄弟相争,是我宋氏一脉的家丑,只是,我大哥此人好战,此次为争夺这新君之位,更有穷兵黩武之势。灵均思量再三,若是北正有了这样的国君,不但国之安宁到了尽头,也有负先皇所愿,是以,灵均虽不才,亦势单力薄,也愿与之一博。”
在场之人听得这番话说的有情有理,均是暗自称赞,心道这北正的三皇子看起来也不过双十年华,却还怀揣大义,知晓为一方百姓着想,若是这等人得了皇位,想必也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君王。
即便是阅人无数的怀信公,一时间也挑不出个不好来,只是,邻国间借兵,向来便是是非争论不休。大凉向来与人为善,若是淌上了这趟浑水,想要抽身,只怕便不再那般容易,略作沉吟,又提说一句,“三皇子所言虽不虚,只是可有想过,若我大凉出兵,世间之人便道是南宫家乘人之危,怕会引来非议。”
宋灵均转首望向老者又是一拜,神色肃穆道,“怀信公有这等疑虑,灵均知晓,不过,此事既由灵均起,我亦自会告知天下,是我宋灵均请求大凉以兵马援助,事成之后,许诺下的黄金城池,绝无食言,北正与大凉更愿世代交好,绝无二心,是以,陛下和怀信公无须多虑。”
赫羽看他面色坚定,再听他话中之意,这皇位他是争定了。若是那北正的大皇子真如他所言,由其做了北正的国君,于大凉也无好处。只是,念起怀信公兵贵神速之说,也无须这般爽快便答应了他。
“三皇子的心意,朕已明了,只是借兵一事兹事体大,今日大将军因有紧要之事未能进宫来,此事须得由我君臣再商议一番,再做决断。”
“陛下请便,灵均先行敬谢陛下。”
大凉朝臣再问几句北正近来境况如何,宋灵均均是毫无隐瞒,一一说了。
赫羽瞧着他在一众老臣的盘问下勉力招架着,想来果如传言般,他也非醉心朝事之人,只是这局势无奈,他只得挑起这担子罢了,没来由的心疼起他来。
宋灵均虽恭谨应对着,一双星眸却不时扫过殿上少女的面上,见她也静静望着自己,只觉得这心头欢喜就快要藏不住了,忙寻个由头抽身告退去了。
及至他修长身影都消失在了长廊转角处,赫羽面上热意还未消退。他走便走罢,还非得撂下那么一句。得了闲暇,灵均还可再寻寻那位故人,此次,必定是能寻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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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残阳似火。
夕照又将王舍城的大街小巷染得通红,两人两骑一前一后缓缓往定王府中行去。今日受邀前去喝喜酒,自然是要适可而止的,是以,非但丝毫没有醉意,几杯酒下肚,反而更加清醒。远处宫殿雄伟恢弘,青砖黛瓦上泛着微红的光,宁静而又神秘。
天佑催马跟上前来,却见马上之人望着远处的魏巍宫城,似心有所思,便问了一句,“今日陛下在宫中召见北正的三皇子,将军怎的不去,反而兴致勃勃地去吃樊牧的喜酒?”
“北正的三皇子哪日见不得,樊牧的喜酒错过今日便没了,他父亲是我昔日旧部,我该去的。”
“也是,只是将军往日里从不出访饮宴,今日倒开了先河,将士们难免不解,还有几个小将不日也要成婚了,将军只怕一一都躲不过去。”
“那有何妨,多备几份薄礼便是了。”
天佑暗叹一声,“将军送的哪是薄礼啊,都是陛下御赐之物,这叫大家伙儿如何敢收下?”
“她既送给了我,便由得我做主,想转赠给谁,她如何管得着?”
天佑闻言,竟也一时找不出这话中的不妥来,索性也不想了,催着马便靠了上来,神秘地问了一句,“将军,天佑昨日出门办事,经过太学院时,你猜我瞧见了什么?”
“哦?”
天佑清了清嗓子,将声线压的更低了,“我瞧见穆统领领着禁军在里面教那些士子们骑射之术,据说,陛下日后的夫婿便是从那太学院中选拔而出的呢,可天佑估摸着,陛下正值好动的年岁,夫君光会读书哪成啊,您说呢,将军?”
韩刍夫闻言,虽面无波澜,握住缰绳的手掌却不由得一紧。
西境那夜,虽已从女君口中得知了择婿成婚一事,此时再从他人口中说出,却又是另有感触。
于大凉子民而言,女君早日成婚诞下皇儿,便是一等一的大事。至于这夫婿为何要出自太学院,也不难猜到。太学院中的学子多出身书香门第,才思过人却无过分显贵的家世,想必这是怀信公的意思。
“陛下若是成婚,这杯喜酒将军定要去喝的,还得备下份厚礼才行。”
韩刍夫踢了踢马腹,淡淡道一声,“这天底下,还有她稀罕的么?”
“那倒也难找了,不过费点心思,总也能寻见的。”
男人闻言,半响,也只是苦笑一声。若说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她稀罕的,只怕便是一个如意郎君了。
“将军,依天佑说,这陛下也不见得喜欢读书人,咱们军营之中,多得是文武双全且出身高贵的年轻将士,陛下如何都不考虑考虑,习武之人身强体壮,没病没灾的,似这等为皇族延续香火的事,再也合适不过了。”
天佑说的起劲,却瞧见身旁的人面色渐渐黯淡了下来,忙闭上了嘴。自己这般私下里论说女君是为不该,还好此处并无旁人。
眼看着,定王府也在眼前了。
府门处除了两个家丁好生看门外,还有一驾马车停在一旁,赶车的人是个生面孔,见二人回来了,便探头靠近马车里轻声说了句什么。
车中之人掀开帷幔,一道身影便走了下来,虽是夜幕初降,一眼之下,还是将那人出尘风姿看的一清二楚。
那人等在一旁,见韩刍夫下了马,方才走上来拱手一拜道,“北正宋灵均,见过大将军,幸会!”
韩刍夫看了一眼这张脸,颔首回了一句,“三皇子,幸会。”
宋灵均在西境逗留数日,自然从当地百姓口中听闻了不少这位大将军的事,彼时便想冒昧拜会,却终究是有僭越之嫌。如今得以一见,但见其竟是这般云淡风轻之人,若不是于牧野大败南泽八万敌军之事传的人尽皆知,谁又会想到这便是堂堂大凉的兵马大将军。
“久闻将军威名,今日得见,果然所言不虚。”
“敢问三皇子,是在何处久闻韩某的威名?”
宋灵均心头一凛,抬目望着眼前之人,见他面色不改,一双眼睛却盯的自己头皮发麻。日前奔赴往西境,与鲜卑人有所接洽,意图确是为了借兵,此等秘闻,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北正与大凉国力悬殊,即便肯借兵助自己夺位,事成之后,亦难免会有后患。而鲜卑遗族已是无根无基多年,空有数万精骑,却是无名之师,再加之他们生存艰难,料想若许以重酬,必当会为自己所用。
却不曾想,那鲜卑首领竟狮子大开口,不但要钱要地,更想染指北正皇族,欲将自家女儿嫁于自己,此等狼子野心,岂会不察。而那日亲眼目睹鲜卑人夜袭大凉孤寨,更觉其劣行不堪,不足为谋。
“将军威名远扬,北正虽是弹丸之地,我宋氏一族却也不是闭门锁国的无知之辈,又怎会不知?”
韩刍夫闻言,眉心一挑,暗想,这北正的三皇子倒也不是个泛泛之辈。
那日夜袭山寨的数十个鲜卑人虽都是有去无回,可他们也非个个好汉。原来,邀他们首领前来的正是北正的三皇子,至于所为何事,却无人知晓。而那些人口中描摹出来的宋灵均,便是与这眼前之人别无二致。北正的三皇子肯屈尊亲自前往,除了借兵这等大事,也想不出旁的缘由了。
“三皇子今日进宫面圣,陛下意欲何为?”
“陛下宅心仁厚,只说还得与将军商议一番。”
“既如此,三皇子在驿馆中静候佳音便是,来寻韩某作甚?”
“灵均是想,若不日发兵北正,只怕还需劳动将军的大驾,是以,便先来登门致谢,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韩刍夫笑了笑,“致谢?三皇子便这般笃定,大凉定会助你?”
“灵均不才,却是真心来求助的,我之心意,天地可表,必能换来陛下的信任。”
“北正虽地势狭小,却是块不可多得的宝地,大凉先帝也曾妄图并之,这等陈年旧事想必你宋氏一族不会忘却,今日却又前来借兵,做这等摇尾乞合之事,你麾下之众可会服你?”
宋灵均听闻这几句话字字直击要害,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郑重说道,“昔日我北正治国无方,御敌无策,才引得虎伺狼环,这十余年来,也无不反思。而大凉素有大国威严,开疆扩土亦是行的常人之举,非小人作风,如今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自陛下继位以来,大凉国泰民安,更与领邦和睦共处,从无僭越,是以,灵均信得过大凉,信得过陛下。”
韩刍夫闻言,不禁莞尔,随即却又正色道,“三皇子心胸宽广,只是,这兵还借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