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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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千里故人

两日后,大军整顿完毕,沿着沂水一路向东而去。

女君身上伤势还未痊愈,又经历了那一夜风波,身心俱疲,只在车辇中休憩。三千禁军在前方开路,另有数万大军在身后随着,却是除了贴身的宫人,谁也不见,来时明明雀跃,归时却判若两人。

福海心中也自纳闷,自那日女君回营后,没来由地便将自己责骂一番,照理说,自己及时去给大将军报了信,也算救驾有功,即便不赏,也不该罚的。只是,主子心里有了不愉快,将做奴才的打骂一番,不也是常事么?

这一行走了数日,不知不觉肋间疼痛也已消散,越靠近王舍城,春意便也愈加盎然。随手掀开帷幔看去,一路上竟是冰雪融尽,春蕾初发,再看看垂头走在车辇一侧的福海,心道这几日心中烦闷,冷落了他,便清清嗓子,将他唤了过来。

“小福子,咱们这是走到哪里了?”

“回陛下,下半日便就能上官道了,上了官道,再有三日的路程,就能赶到王舍城了。”

“三日么?去时明明觉得路途漫漫,归时却有一日千里之感。”

福海笑着打趣道,“陛下先前从未去过西境,自然满怀期许,恨不能插翅飞过去呢!”

赫羽闻言,嘴角也不禁荡起一抹苦笑来,轻叹一声,“也是,你去给穆成带个话,上了官道,便叫将士们歇息半日再赶路。”

“陛下,这从军之事,是大将军说了算的,只怕他不肯呢。这几日,大将军催的急,想必是顾忌陛下身上伤势,军中医官均是些粗汉,近不得陛下身,若是拖得时间久了,怕成宿疾。”

赫羽闻言,垂目不语。自那日回营后,心中虽恼他无礼,却也不得无视他落下满身伤痕仍旧牵着赤雪将自己送回军营这茬。

他倒还识相,这数日来,从未在自己眼前现过身,即便是此时,都不知他身在何处。左右他在皇城中亦是无牵无挂,隔些日子寻到个由头,再将他遣出去,少见他便是。

“小福子,朕的伤已无大碍,王舍城也不远了,不急于这一时,去传话吧!”

福海却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在大将军眼里,陛下的安危便是一等一的事,那日大将军听了福海的话,连护身甲衣都不及穿,便去寻陛下了,陛下明明只是出去散散心,却在他眼里成了赴刀山下火海了呢。”

赫羽被这突如其来的俏皮话逗的笑了出来。他们看到的皆是大将军如何忠勇护主,却看不透他一颗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自己又能看的清了么,“看着像个好人,实则坏到骨子里去啦。”

福海听罢,只忍俊不禁。这副嗔怒模样,像极了她昔日里在先帝膝下撒欢的模样。

“陛下,奴才在想,大将军若是早早成婚,生个女儿只怕也有陛下这般年岁了,若似陛下这般顽皮,定要教他操心不少呢!”

福海说完,便捂着嘴,飞快跑着去寻大将军了,最终却是,非但没有休整半日,还生生将三日的路程缩短了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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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宵禁之时,女君在重重禁军的护送之下回到了君兰殿。

芳琴姑姑闻讯,不但早已将汤浴备好,以供女君一洗风尘,更将宫中懂医术的女官尽数叫了来,仔仔细细将女君肋间伤势瞧了,这才安下心来。

亥时已过,君兰殿内熏香正浓。也不知是白日里在车辇中睡的多了,还是第一回远游归来的兴致还未衰,平日早该就寝,今日却是清醒的很,说起在西境的见闻来,更是不绝于口。

芳琴姑姑嘴角挂着笑,边静静听着女君滔滔不绝地讲述此行的所见所闻,边又点了块香料投进了香炉之中。

赫羽自是未在芳琴姑姑面前提及被鲜卑人追了半座山的险闻,可福海嘴快,说起那晚境况竟是涕泪横流的,好似女君正是从阎王殿里逃出来的一般。芳琴姑姑听了,免不了一阵心悸,日后若是再想出远门,怕是宫里朝堂,都不会再许了。

“陛下,明日还要早朝,今晚便先歇着,明日了再与姑姑讲,可好?”

“这一连十数日,骑不得马,只得躺在车中休憩,哪里还会困。”

“你从马上摔下,幸而未伤及筋骨,这赤雪啊,日后是再骑不得了。”

少女不服,辩称道,“与赤雪何干,分明就是鲜卑人狂妄,欺我一介女流罢了,再者,此次若不是赤雪载着我没命的跑,我只怕也逃不掉呢。”

芳琴姑姑知她爱极了赤雪,笑了笑,转而问道,“方才听穆统领说,那日鲜卑人侵扰,陛下是被一位公子救下的,却不知是何方人物,姑姑定要好生感谢他呢!”

赫羽闻言,似是蔫了一般,笑叹一声道,“我也想知道呢,鼓足勇气开口问了,可他不愿告知。”

芳琴姑姑看少女嘴角挂着轻笑,眉梢眼角尽是神往之色,便笑问一句,“那位公子可是英俊极了,教陛下过目难忘?”

赫羽被说中心事,不禁暗生羞涩,忙拉着被角将一张小脸遮上了。阖上双眸,修长的身影复又浮现眼前,心里头看到的,正是那双纤尘不染的黑靴缓缓向自己走来的情景。

这王舍城里姓贺的人家虽不多,只是,即便他费尽心思,也必定是寻不到自己的。

“姑姑,他说他要来寻我的,你信么?”

芳琴姑姑盖上香炉,轻脚走至榻前,为少女掖了掖被角,望着她一双灵动大眼,却见里面盛着几许哀伤,几许期盼,不禁轻笑着柔声说道,“若他是个守信的好男儿,自然会来的,若他只许了一句空话,这等薄情之人也无需去挂怀,不是么?”

“嗯,姑姑说的有理,实则,我也未曾奢望,即便他真的来了这王舍城又如何,他若知晓了我的身份,只怕还不如不来的好。”

“陛下贵为九五之尊,这天下的好男儿不都是该由着你去挑的,他若有这福分,是几世修来的造化呢!”

赫羽嗔道,“什么造化,在世间逍遥不好么,这深宫高墙,可不见得是人人都喜欢的。”

芳琴姑姑听少女说的哀婉,不禁心生怜惜,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她乌黑柔软的发梢。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乖羽儿,睡吧,该来的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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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做了大将军,朝廷依礼该对其封邑,良田美宅自然不在话下,可大凉这位当朝大将军却是个怪人,放着圣上新赐的将军府不住,依旧是住在已然废弃的定王府厢房里。出入只一人一骑跟着,连个多余的亲卫都不带。

定王府的旧人见自家府上出了位大将军,自然是人心振奋,尽心竭力伺候好这位新主子。更有些略有姿色的婢子,每日里打扮的花儿一样,尽往后院里钻,却总是高兴而去,败兴而归。

她们虽看重这大将军的荣光,又何尝不是真心的仰慕,昔日里,郡主的心思大家伙儿知晓,如今她不在了,自己再不试试,更待何时。

清明将至,天佑领命去城外孤村买了酒回来,说起来,亦有些年头,未曾好生祭奠过平王殿下了。

清明这日虽是细雨绵绵,却褪去了春寒,城外孤山上,天佑着一身崭新春衫立在墓前,看着碑前的男人将坛中的酒缓缓洒在祭品之前。

“今日来祭奠两位殿下,将军该穿身新衣裳的,礼部派人拿来那许多布料,均是陛下赏赐的呢。”

“我穿一身旧衣,平王殿下就不认得我了么?”

“那倒不是,殿下与将军乃生死之交,即便换了模样,也必定是认得的。”

韩刍夫闻言笑笑,走上前去抚着墓碑上的字迹。因是获罪而死,这碑文上未敢写上平王生前封号,若不是南宫这个姓氏不寻常,这大凉亲王的墓地和寻常百姓的也别无二致。

“殿下去的那年,我也不比如今的你年长几岁,今时今日,却是半生都已过,殿下再见到我,只怕也不敢相认了。”

天佑面上浮起笑意,“将军春秋正盛,何出此言呢,若是…房中能添个人,假以时日便也儿女绕膝承欢了。”

韩刍夫闻言,一只手不禁顿住了。自打回到这王舍城来,莫说定王府中的旧人,就连一些军中同僚都有意无意提说起此事,自己独身多年,他们均是知晓的。

往日里自己只是个养马的,房中无妻,膝下无子,自然无一人挂怀,如今成了这大将军,娶妻纳妾,开枝散叶,光耀门楣,便成了常理。

自己本就是个前朝故人,国都没了,更何谈家?

“天佑,你转眼也到了娶妻的年岁,你无父无母,若是遇到了哪家女子,便拿我当半个长亲,由我做主罢。”

天佑闻言,半是感激,半是为难,讪讪一笑说道,“将军都还是孤身一人,天佑着急什么,我又不像樊牧,家中还有老母亲巴望着抱孙。将军是没瞧见,樊牧一回来,邻里的媒婆便来说亲了,听闻那姑娘与他一见如故,这婚期当即便定下了,怕是不日就要来请将军您登门喝喜酒呢。”

“是么,那你替我备份薄礼。”

“那是自然,不过…听闻北正国的三皇子已往王舍城来了,也不知这借兵之事,陛下究竟应不应呢,左右樊牧是不愿再回骁卫营去了,立誓要追随将军您的。”

实则,岂止是樊牧,此次自西境归来的数千骁卫营将士,竟有一半都不愿再行回去,都要跟着大将军您再上沙场呢。韩刍夫固然知晓他们年轻气盛正自热血,若是多吃几回败仗,便不这么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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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正国的三皇子抵达王舍城时,据说是要先去拜会一位故人,是以并未即刻进宫求见大凉女君。此事叫大凉的朝臣们知晓了,又是好一番说道。

既是前来求人的,却这般没诚心,堂堂大凉女君还不如一位故人要紧?女君听了此闻,却是笑言,若真有此事,这北正的三皇子倒还是个性情中人。

及至第五日,北正的使臣终究是进了宫,并呈上了拜贴。女君合上拜贴之际,还好奇多问了一句,这三皇子可有与故人再会,那使臣却只是无奈摇摇头。女君又言,三皇子初来王舍,人生地不熟,若是需要禁军协理的,但说无妨,那使臣亦替主子叩谢了皇恩。

是日暖风和煦,百花初绽。

女君病休,一早便带着几个贴身宫人自后花园赏玩一番,饱览春色后,方才意兴阑珊地回到了君兰殿中。

今日午后,北正的三皇子宋灵均便要进宫来,怀信公和宰相景瑞领着几位重臣早已在殿内候着了。

班怀信瞧见韩刍夫未到,便差人去请,这是关乎数万大军的要紧事,大将军这般懈怠可不成,却是得了回话,这大将军竟喝喜酒去了。

赫羽换上朝服,于殿内龙椅之上正襟危坐,内侍长音响起,宣北正三皇子觐见。

殿前院内莺飞蝶舞,贴梗海棠虽已过了花期,却结下了满枝头的细碎果子,煞是可爱。

一道修长身影现于转角处,一袭水蓝春衫,腰间一条金带,缀以碧玉装点,发髻纹丝不乱,鬓角下几缕散发恣意垂在双肩。

和梦中无二,白皙面容干净的不染纤尘,剑眉入鬓,一双深潭般的星眸熠熠生辉,高挺的鼻梁下面,是一张挂着浅笑的薄唇,此时显然因着惊讶微微张着。

待行至殿内,便在女君身前拱手一拜,虽竭力克制着,面前的少女还是将那双眼中的万丈波澜瞧的仔细。

“灵均...参见陛下!”

“免…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