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边境生变
赫羽走到榻前,擦了擦已然夺眶而出的两行清泪,定了定心神,俯下身来,轻唤一声,“舅父,是羽儿到了。”
单可法缓缓睁开了一双浑浊老眼,看清来人,嘴角动了动,微不可闻般唤了一声陛下。
赫羽伏在榻前,看自小疼爱她的舅父艰难地抬起了一只手来,忙伸出双手握住了,忽而手心中多了一物,正是大凉兵马大将军的虎符。
“陛下,这是你身家性命,江山基业所系之物,万不可交到旁人手里,老臣无用,还未及给陛下择一可靠之人…”
赫羽紧紧握着虎符,已是泣不成声,“舅父,还有何要叮嘱的,羽儿一定牢记。”
“多听怀信公之言,莫要为奸臣所惑,可用之人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之,切不可心慈手软…你是一国之君,你要守护的是大凉的百姓,而非区区几人的性命,可懂?”
“羽儿…谨记。”
单可法撑着最后一口气,将该说的话都说了,却仍不觉如释重负,做帝王若是单凭这几句虚言便能做好,世间哪里还会有难事。
看着榻前哽咽哭泣的少女,亦不由得老泪纵横。昔年她母后去世,她还不及十岁,哭的像个泪人一般,两年前她父皇又故了,她倒是强撑着,将后事料理的妥当,心中苦楚,可想而知。
班怀信看着双双哭泣的君臣二人,不觉间竟也湿了眼眶。自己活了这一把年纪,于生死早已看透。
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将,纵然兵符稳稳捏在女君手中,强敌来犯,总不能教她亲自前去万军前御敌。虽如此,生离死别之际,除了拿话安慰这将死之人外,又能如何。
“大将军,安心去吧,即便是为了这大凉的江山,老朽也要勉力再多活几个春秋。”
七日之后,是出殡之日。
此乃单家的家事,亦是大凉的国事,礼部不敢马虎,一切仪制皆严苛以待,半城的百姓都前去为这位守护了大凉安稳二十余载的大将军送行。
午后时分的君兰殿中静的出奇,少女一身孝衣端坐几前,才短短几日,整个人又瘦了一大圈,一双杏眼虽张着,其中却空无一物。面前一杯沏好的茶,从热气腾腾放到冰凉泛黄,亦未见她喝上一口,就这般一言不发地坐了近一个时辰。
福海静静在一旁候着,瞧着女君神色间的憔悴,也唯有陪着她默默伤神,时不时抬起衣袖擦擦眼角。
“福海,姑姑出宫时可有人跟着?”
听闻女君终于开了口,福海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忙回道,“陛下,奴才遣了好几个小宫女一路跟着的,姑姑哭了好几场,眼都肿了,外面下着小雨,路滑的很,奴才也担心她呢。”
赫羽点了点头,“姑姑是单家府里出来的,该让她去送舅父最后一程,定王府里情形又如何了?”
“回陛下,郡主随着南泽人潜逃出城去了,韩将军带着…定王的尸身回京后,便快马去追,追寻几日无果,昨日方归,估摸着这两日也在为定王料理身后事呢。”
赫羽闻言,复又沉默。郡主是笃定了要走的,这王舍城只怕她此生都不想再回来了。而自己有意放她一条生路,一路上特意教关卡松懈,他韩刍夫自然是追不着的。
“传我旨意,定王府一干人等皆是被南泽人所惑,府上上下人等,想回家的发给银钱,想留下来的,由教坊司安排去别处做工,府内物什一应好生看着,一桌一椅都挪不得窝。”
“奴才遵命,只是...韩将军该如何处置?”
“他不是一直都想回北疆么,此番再也没什么能困住他了。”
昔年平王身死,尸骨葬于离王舍城外二十里远的一处小孤山上,十年间少有人问津。孤坟砌于松柏间,非是什么风水宝地,只图个清净罢了。
细雨霏霏,寒鸦凄凄,站在此处远远望去,竟都瞧不见王舍城的半点繁华。
天佑耳听着山下的一路人烟浩荡,那是大将军的送葬队伍,心中不无感慨,生前同样尊贵的两人,一个得以厚葬,一个却只得栖身在这孤岗上。再看看坟前矗立的身影,一身玄衣被细雨淋得透了,整个人却纹丝不动。
父子毗邻长眠,虽残忍,却也是天意。
“将军,今日…亦是大将军出殡之日。”
韩刍夫闻声,抬了抬眼,山下果然是热闹的很,纵然生前何等风光,死后不过几尺容身之处,只故冢旁又添新坟罢了。
“将军,有句话…天佑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殿下没了,天佑也心痛,我与他幼时便相识,也曾立誓要护他周全,只是…定王终究是皇族之人,或许,这便是他的命。我知平王于将军有知遇之恩,更是将军难得的知己挚友,如今不得已亲手埋下故人之子确是无奈,还是望将军节哀,莫要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韩刍夫听罢,终究是动了动声色。这几日不眠不休,眼都未曾合上一下,只因一闭眼,那殷红的素服和倔强的眼神仍教人断肠。
即便女君不想杀他,这大凉的朝廷也不会容他活着,自他笃定了要走上这一条路,就该知晓是此结果。
只是,若世间之事都能由一句这便是命来作托词,自己的命又该是什么呢?
“将军,天佑还有一言不吐不快。经此一事,天佑觉得,陛下胸襟不输男儿,大将军卧病一事,陛下为了朝局稳当,竟能瞒住这么久,此次定王府本也是在劫难逃的,陛下竟能丝毫不予追究。”
“她当真这般好吗?”
天佑听出了男人话中的恍惚和无奈,支吾了几声,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话锋一转道,“将军,定王后事已定,咱们即刻起身去南泽,将郡主接回来吧,郡主受了那南泽人的蛊惑,一时糊涂了的。”
韩刍夫又如何不知,她终究是南宫家的人,怎能任由她留守外邦。可若此时执意去接她回来,也不过是教她整日里生不如死,时刻想着故去的亲人,抑或是有仇不得报,在郁郁寡欢中苟且度日。
“郡主...自然是要回来的,只是眼下还不是时机。”
天佑闻言,也只好点了点头。在他眼里,郡主心善敦厚,也是个可怜人,少时丧父,如今连这唯一的血亲手足也去了,孑然一身,亦是孤苦。
至于郡主为何频频拒了长公主的好意,于王舍城中的公子一一关在门外,其中缘由,自己如何不知,就是不懂,眼前此人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了。
这日傍晚,韩刍夫方从城外孤山上回来,便远远瞧见了在定王府门口的白霜,其身旁还站着一人,正是樊牧。
樊牧见等的人回来了,忙上前行礼,“韩将军,数日不见,可还好?”
“都好,多谢那日出手相救,也多谢这些时日对白霜的照拂。”
樊牧笑了笑,“将军客气了,白霜的伤势已然好了,我估摸着将军出行离不得它,只是这些时日,骁卫营戒备森严,我也是趁着晚饭时分才得以出来一趟。”
韩刍夫点了点头,问了一句,“骁卫将军可还好?”
“单将军历经丧父之痛,又…自认受了郡主蒙骗,一度沉迷,不过,陛下和怀信公都有前来营中探望,这几日好的多了。”
“如此便好。”
韩刍夫牵过白霜,正欲进去,瞥见眼前之人似还有话要说,便又多问了一句。
樊牧上前又是行了一礼,一张脸上尽是欢喜,“不瞒将军,我幼时便就认识您了。”
韩刍夫闻言,顿住了脚步,“哦?为何?”
“将军可还记得,昔年帐中有一名叫樊离的偏将?”
“自然记得,此人是我得力部下,只是,平王事发后,我便与他失去了联络。”
樊牧闻言喜道,“此人正是家父,当年平王殿下被处死,父亲愧疚之深,便自行退去了军衔,解甲归田,幼时,他便偶有带我前去军营之中,是以,我自小便认识将军您。”
听罢这话,男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终究有了几分颜色,“你竟是樊离之子,你父亲现在何处?”
“父亲几前年因病去世了,他知晓将军带着小王爷和郡主去了北疆,一直还等着你们归来呢。”
韩刍夫闻言颔首,拍了拍樊牧的肩膀,以示安慰,“你来从军,也是为了圆你父亲心愿?”
“正是,不过…这也是我的心愿,父亲在世之时,便常对我讲昔日跟随将军征战杀伐之闻,樊牧心生向往,如今虽是太平盛世,能在骁卫将军麾下保家卫国,也是好的。”
韩刍夫点了点头,轻笑道,“太平盛世,不好么?”
樊牧闻言,腼腆一笑,“将军见识过热血沙场,樊牧是一井底之蛙,让您见笑了。”
“可曾学过兵法?”
“父亲在世之时,常有教导。”
“好生学着,说不准哪日便就用上了。”
樊牧听罢,忙重重点头,“谢将军教诲!”
“去吧,将士也不可无视军规,别误了回营的时辰。”
“诺!”
韩刍夫望着那远去的身影,朝气蓬勃的模样犹如自己当年,还记得第一次听闻要与平王殿下上战场,一夜辗转难眠,只恨日头升起的太晚了些。
太平盛世,不好么?
半月之后,边境生变的战报传至朝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