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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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愚忠之人

二人拼尽全力,边御敌边寻路子往营帐去。两人虽勇猛,却也难免寡不敌众,韩刍夫身上伤处已不下十数个,樊牧身上亦有几处重伤,对方来时的数十人此时也只剩了十数个,其中负伤者亦不在少数,这般苦战下去,两厢里都讨不到好处去,即便能留下命来,只怕也只剩下半条了。

正此时,不远处军营中忽而火光大作,紧接着,嘹亮而又绵长的声音悠悠传来,入耳是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出军的号角。

“韩将军,将士们这是要拔营了。”

韩刍夫见状大声喝道,“林宏叛变,大将军拔营围城去了,你们是要杀我,还是要逃命去?”

余下众人听了也无不骇然,但见密密麻麻的火光开始动了起来,正是往王舍城的方位去的,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无迟疑,催马争相逃窜去了。

二人自乱刀下捡回一条命,均是长吁了一口气。

韩刍夫丢了手中的残刃,自地上尸身旁捡起一把长刀来握在手上,又牵过几匹还在原地未曾离去的弃马,指着不远处的白霜对樊牧说道,“我的马受了伤,你将它带去好生照料,过几日,我来领它,若我未来,你就做它主人。”

樊牧一愣,“我会好生照料的,不过,将军身上伤处不少,不停下来歇歇吗?”

“我还有要紧事,缓不得。”

韩刍夫撂下这句,足下用劲,不消片刻,身影便消失在夜色里。樊牧牵过白霜,挥刀将它臀上的箭斩断了,凑近一看,箭镞已然没入了皮肉中,当下也不敢迫它疾行,只牵着它往火光密集处走去。

虽然大将军的死讯已传的整个骁卫营人尽皆知,但是林宏未见到其尸身,亦不敢掉以轻心,前前后后派出去了好几拨的人去找寻,也未有寻到。而派出城去追杀韩刍夫的一众人马也迟迟未归,这教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片刻也不得安宁。

定王府倒是有人过来传话,只需撑过今晚,明日便有定数,就这么撑到了子时过半,却等来了大将军的五万秦兵压城而来。

看着星星点点的火光长龙一般由远及近而来,骁卫营的将士们无不胆寒,好些人上前进言,请守城将军打开城门,均被林宏厉声呵斥。他确信单可法并未出城,而东郊的将士无令而出,便是蓄意谋反。

可麾下之众想来也不服这个林副将已久了,依然进言不断,情理灼灼。

“林副将,大将军麾下亲兵悍勇,且人数上我们不占优势,若一旦城破,我等必当死无葬身之地啊。”

“是啊,林副将,大将军素来忠心,绝不会做叛君之事,这其中定是有误会。”

“大将军生死未知,若他真死在了骁卫营手中,这城外的大军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林宏本不胆怯,可任凭这些人在耳旁说三道四的,渐渐的亦心生惧意。转念一想,这城中大小府邸此时皆在骁卫营掌握之中,即便大将军当真领军来战,他难道都不为这些人思量一番?当下又打起精神,命将士们备战。

待天佑赶到班府时,府外骁卫营的将士并未拦他,上头的军令只说不得放人出府,却未说不得放人进去。况且,这里是大凉三代老臣的府邸,守在此处本就是接了个烫手的山芋,表面上装装样子便好,还非得上纲上线不成。

班怀信听闻骁卫营在城中缉拿南泽细作,起初还深信不疑,南泽人混进大凉皇城,也不无可能,况且,女君如今不在宫中,他们趁机作乱,也在情理之中。

此时从眼前这个小侍卫口中听闻定王府已然沦陷,才觉怪异。为何定王一回皇城,南泽人便跟着来了?

天佑一路上都在心头揣摩该如何应对,倒也有一番说辞。

“回怀信公的话,南泽对大凉图谋已久,籍着护送殿下的名义,混进来几个细作,也非难事啊。”

“既是韩刍夫要你来传话的,他却未来,他是赶去了皇陵,是也不是?”

天佑心头不禁提了一口气,怀信公何许人也,自己在他面前编瞎话,当真是不知轻重,只是,这谋逆的罪名非同小可,即便是死,也是不能认下的。

“如今城中守将林宏已然和南泽人狼狈为奸,城门紧闭,韩将军如何能出得城去,望怀信公明察,韩将军先前欲自王府中救出郡主,却身受重伤,此时正在一处歇着。”

班怀信须眉一扬,喝道,“大胆,明明就是定王勾结南泽人,意图谋反,你这小子竟敢在此弄虚作假,从实招来,留你一命。”

天佑闻言心惊,单膝一弯,便跪下身去,只是口中却依然振振有词。

“定王府绝无反叛之心,请怀信公明察。”

班怀信唤来府上侍卫,登时,跪在地上的人便被数把利刃勒住了脖子,稍有差池便要血溅当场了。

“你要想活命,还是想说真话。”

天佑索性眼一闭,朗声说道,“我说的句句属实,怀信公要取我性命,请便罢。”

本以为下一刻便要死了,忽而觉得脖颈间的森森凉意消失不见了,睁眼一看,侍卫已然收刀,抬首看时,侧身而立的老者面上并无怒意,倒有几分沉重。

“不杀你,并非是信了你的话,而是你这份忠义倒也难得,只是,你那主子实在是个糊涂之人,可惜了他韩刍夫一片苦心,到了此时此刻既还想保全他性命。”

天佑不语,此时他再多说一句话,便就等同于承认了定王府谋逆的事实。他也是个心思敏捷的人,自然知晓自己来怀信公面前将话挑明,虽有恶人先告状之嫌,却也总好过不得不说的时候再说。

只是,眼下的事办完了,却又心系定王府中的情形如何了,如何出得去,才叫人头疼。

正此时,一个府上侍卫匆匆来报,“怀信公,大事不好了,城门处打起来了。”

“何人在战?”

“是骁卫营副将林宏率领的三万将士和大将军驻扎在东郊的五万亲兵对阵。”

对于大将军单可法已然身亡的噩耗,班怀信自然也有所耳闻,可那东郊驻兵未见兵符,是万万不敢轻举妄动的。想必林宏此人,亦是这般笃定的,他若认定那五万亲兵乃是违令之师,便就有了与之一战的底气。

“定王府里的小子,大将军真的不在了?”

天佑正自低头思忖,如何趁着这一场大乱混进定王府去接上郡主,寻个地方躲起来。万一大军攻破城门,南泽人狗急跳墙,拿了郡主做要挟可如何是好,忽而被这么一问,又心虚起来。

“这个…我一小小侍卫,怎会知晓?”

班怀信见状,便已明了,似笑非笑道,“若他韩刍夫此次能让陛下安然归来,本公自会替他求情,免了定王府一干人等的死罪。”

“怀信公此话当…”

天佑伸出手捂住了最后一个就要脱口而出的字,方才刀架在脖子上都未承认的事,怎的这般轻易就将自己卖了。

班怀信仰头大笑,老迈的声音略显干涩,面上神色却不似方才沉重了。

“无论是昔日的平王府,还是今日的定王府,尽有忠心之人,只是,也难挡天意使然,小子,你走吧,去护好你主子性命。”

天佑闻言,顿了顿,跪下叩首,“天佑先替韩将军谢过怀信公!”

皇陵远在百里之外,王舍城中即便响动震天,这处亦是闻不到丝毫细微的。

子时已过,皇陵内外仍是火光大盛,今夜女君要守通夜,禁军岂敢马虎,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两千禁军自来到这里,丝毫都未有松懈。

南宫姝兰正自房中支颐小憩,自往事重被提起的这些时日以来,便总是觉浅的很。每每梦中惊醒,心间便只有一个声音,若非当年自己一时贪念起,又怎会酿下如今的苦果。

自驸马去后,自己便常去净禅寺中为他念经超度,望他莫念生前事,早登极乐,所幸这些年来,也得以在自家府上安生度日。只是,这世间之事又怎能逃得过一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恍惚间,似有脚步声隐隐传来,抬眸一看,不由得心头一沉,正想着这个侄儿,他便到了。

南宫熙月截住了长公主要谴责婢子们的话头,轻言笑道,“皇姑母莫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通报的。”

“这么晚了,定王还不歇下?”

“陛下今夜不眠不休,我又怎敢睡下,皇姑母不也没睡么?”

南宫姝兰笑着摆摆手,将伺候在房内的几个婢子都差了下去,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男子身前,望着他一张笑脸,轻叹一声道,“熙月,你真的想好了?”

“万分笃定。”

“你们毕竟是一脉同宗的兄妹,过了今晚,大势便定下了,可否留她一条命,容她活着。”

南宫熙月摇摇头,笑道,“皇姑母糊涂啊,只要南宫赫羽还活着,在这大凉的臣民心中,我便是个乱臣贼子,只有她不在了,他们才会死心,唯我是尊。膳房里已然为陛下备好了润口的羹汤,请皇姑母这就为陛下送去,看着她喝下。”

南宫姝兰嘴角一颤,悄声言道,“你这是要将弑君的罪名加于我身上?”

南宫熙月自然不是这般胆小怕事,而是琢磨着,他与陛下打小不熟,忽而对她嘘寒问暖起来,她岂不疑心。可这大凉的长公主就不同了,她是陛下最亲的姑母,即便明日一早,陛下再也醒不过来了,又有谁会疑心到这碗羹汤上呢?

南宫姝兰望着侄儿面上笑的随意,心头怎能没有愤恨,“我看着她长大,她自小便敬我,身前身后叫个不停,你教我如何下得去手?”

“这其中苦楚么,熙月也不曾知晓,不过,左右想着,比起当年狠心杀死自己的枕边人,这又算得了什么,对么,皇姑母?”

南宫姝兰闻言,只觉得胸中一口气窜上窜下堵得难受。可叹自己这要命的把柄在此人手中,只怕这余下的日子,便再也没有安生可言了。

自戌时起,赫羽便开始在陵前做祷告,这一晃便是两个时辰过去了,福海在一旁静静伺候着。来前芳琴姑姑交代了,前次寒食节落下的伤寒还未好的利落,出宫在外,饮食用度皆比不得在宫里,更须得注意着。

“陛下,诵了这么久的告文,可是饿了?”

女君闻言,缓缓睁开了双眸。

“这几个时辰,朕什么都没做,怎会饥饿?”

“陛下要在这处待满三日,若是回去清减了,福海我少不得又要挨姑姑一顿骂。”

赫羽轻笑一声,嗔道,“你小时候便怕姑姑,如今长大了,个头也高了,怎的还怕于她?”

福海也笑了,“福海爹娘早死,在这个世上,数陛下和姑姑对我最好了,我自然怕你们。”

“哈,这是何道理啊?”

福海摸摸脑袋,一脸难为情地说道,“福海也不知呢,不过,陛下生的高贵,自然无需惧怕任何人,谁对陛下越好,便就要更受些欺负呢?”

赫羽闻言,假意板起一张脸说道,“朕自幼是有些欺负于你,也不必这般拐弯抹角的抱怨。”

福海知晓女君是拿他玩笑,更是壮起胆子来说道,“福海岂敢有抱怨之意,只是忽而念起,与陛下说说罢了,先帝将陛下捧在手心里,如今怀信公、大将军、穆统领也都一心效忠陛下,韩将军对陛下也是很好的。”

“韩将军?何以见得?”

“韩将军连陛下的坐骑都那般上心,即便要离去了,也不放心似的。”

“他…他明明就是自己喜欢赤雪,与朕何干?”

福海点了点头,“嗯,也是,不过陛下,定王一行真要去北疆么?北疆有什么好,哪及王舍城的万分之一啊,定王怎的还真舍得回去呢?”

赫羽顿了顿,轻叹一声,“这是他的心愿,他终究还是不信任朕的。”

福海以为女君口中所说之人是定王,又瞧见女君眉头轻蹙,面上也不似方才明快了,便安慰道,“定王离京之时也才七岁,陛下自小与他不亲,也在情理之中。”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宫人来报,长公主来了。女君大喜,忙唤福海前去相迎。

南宫姝兰一身素服在身,缓缓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婢子,手中端着一个食盘。那婢子向着福海行了礼,欠着身子说道,“福公公,长公主晚些时候熬了汤羹,念及陛下陵前祷告身子乏了,便送来一盅,为陛下润润口呢。”

福海接过食盘,瞧那汤盅精致的很,喜道,“有劳长公主了,陛下正自口渴呢。”说罢便端着食盘在前方让着路,南宫姝兰一双美目在汤盅上停了几眼,终究还是扶着婢子的手走了进去。

“陛下当真辛苦,都这个时辰了,还在此处祷告。”

赫羽站起身来,边摇头轻笑着边拉着女子的手往几旁的座榻处走去,“这是朕该做的,何来辛苦,倒是累着皇姑母和我一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