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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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海棠香囊

寒食虽已过了,赫羽却还拖着一副病体。

寒食节气,碍于禁忌不得生烟火,芳琴姑姑怕女君吃坏了身子,虽一日三餐煞费苦心,还是一个不留神,教她被寒气侵了体。

午后的春光明媚暖人,一连几夜咳嗽不休,还得早早起来上朝,一双灵光四溢的眸子早已失了光彩,看着让人心疼不已。

午膳过了两炷香的时候,芳琴姑姑端来汤药,小心服侍着女君喝下了。

“姑姑,无需为我费心,左右再过一两日,我定能痊愈了。”

“哪一年的寒食节你不病一场来着,怪姑姑大意了。”

赫羽闻言,轻叹一声,“我年岁小,身子结实,病一场不出几日也就无事了,倒是怀信公年事高了,舅父又卧榻不起,才叫我忧心。”

芳琴姑姑晓得她心中所忧,只得出言宽慰,“那日陛下去将军府看望大将军,大将军心里高兴,兴许这病便能好的快了。”

赫羽闻言苦笑一声,若是自己真有这般妙用,倒是好了。忽而又念起前几日怀信公所言之事,南泽国君易主,南疆变数未定,须得时刻提防,另鲜卑遗族向来与如今的南泽国君高辛晟交好,若二者再联手,恐又要生出祸端。

“姑姑,你也是看着东来哥哥长大的,依你看,他可否担当大任?”

“骁卫将军有勇有谋,忠心耿耿,是个好坯子。”

“那与舅父比呢?”

“父子间如何能比,只是...大将军两年前在南泽所行之事,只怕他做不出来。”

赫羽闻言颔首,自然也是认同这番见地的。转首望着殿外满树的海棠含苞待放,星星点点甚是惹人,终究是笑了笑。

正自出神间,却听福海在外间禀报,郡主到了。

赫羽一听,忙将最后一口汤药饮了下去,起身便去相迎,邀人来摘花,自己又怎能偷懒。

贴梗海棠的花期固而不短,若是要晾晒备好,用作香料,还需趁着花未开满之际,方能将香味牢牢锁于其中。南宫莲月幼时随母亲入宫去给皇后请安之时,便就见过皇后亲手为尚且蹒跚学步的含笑公主缝制香囊,如今物是人非,这花倒是开的愈发好了。

听闻是女君召自己入宫摘花,自然是片刻都不耽搁。

“听闻陛下还病着,莲月帮不得什么,只得来为陛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君分忧。”

赫羽扶起正欲行礼的女子,柔声笑道,“朕身体无碍,就是手拙的很,采花这等细活还得心灵手巧的姐姐来做,有劳姐姐了。”

自回到这王舍城两年来,旁的人或心存芥蒂,但南宫莲月却知,这大凉的女君对定王府上下,是诚心相待的。

如今,弟弟领了盐铁司司掌一职,刚一上任便就开始查起昔日之事,圣上也从不过问,显是信任之极。念及此,心中更是感激。

“陛下心中装的是大事,莲月羞愧的很,只愿龙体康健,才是大凉之福。”

赫羽应了这寒暄,转而望着女子一袭雪白披风,虽质地单薄,却色泽纯正,一看便知非凡品,只是,从其系带处看,显是陈旧之物了,却不知已然穿戴了几载。

“姐姐这披风甚妙,朕还未见过此等细滑的狐皮子。”

南宫莲月听女君说起自家披风,甜笑一声道,“陛下,此乃雪貂的皮毛,并非狐皮子。”

“雪貂?朕从未见过此物。”

女子掩嘴轻笑道,“雪貂生于冰天雪地间,王舍城于它而言,过于暖和了些。”

赫羽方才明了,打量几番,又叹道,“这披风想必是姐姐在北疆时的旧物了。”

南宫莲月面有羞赧之色,只轻轻点了点头,一旁的萍儿忍不住了,便回了一句,“禀陛下,这披风是昔日里韩将军专门为郡主所谋,那雪貂生的小巧,且似这等丝毫无杂色的皮毛更是少见之极,为制此物,少说也得上百只才可,此物来之不易,是以郡主分外爱惜,即便旧了也舍不得丢弃。”

“上百只么?”赫羽忙收回了正自轻抚貂皮的纤手,好似这等珍贵的东西多摸一下都是罪过般,“原来如此,姐姐当真好福气。”

南宫莲月闻言,更是羞的无地自容,暗道这女君当真是深宫里长大的,福气二字岂能这般用法,只得低首不语。

赫羽忽又似想起了什么,掩口轻笑道,“春狩那日,韩将军发了两箭,却均是失了手,看来,这精妙箭术只有在北疆才施展的开来。”

“陛下说笑了,韩将军是识大体之人,怎会在陛下面前杀生。”

听罢此言,那一瞥的温柔神色忽而浮上心间,赫羽怔了一怔,扬起嘴角柔声道,“姐姐说的有理。”

偷得浮生半日闲,堂堂大凉女君撇开政务朝事,做起摘花之举,亦是兴致盎然。

贴梗海棠花如其名,花梗极短,花朵紧贴在枝干上,且枝上有刺,是以采摘此花,实在不是个容易的事。

福海领着几个伶俐的宫人随身伺候着,花一摘下,便就须得小心张罗起来。那边厢,芳琴姑姑也闲暇不得,如何晒法,晒在何处,晒多久时日,均马虎不得,花一年只开一次,自然要好生对待。

这一忙起来,大半个日头便就过去了,虽是手头细活,却生生将两个妙颜女子逼出一身汗来。南宫莲月望着少女额前的斑斑点点,忍俊不禁,打趣说道,“皇家之人能累出一身汗来的,陛下当属第一人。”

赫羽哭笑不得,低首看看自己,这副模样着实也非雅士。芳琴姑姑却欢喜极了,笑着说道,陛下出了汗才好,再备下汤浴好生泡一泡,明早定不用再喝药了。

姐妹二人略作梳洗,坐着吃了几杯茶,南宫莲月便欲告辞了。

赫羽奇道,“姐姐忙了半日,连晚膳都不留用么?”

“多谢陛下心意,熙月想必还在府上等着我,我这个做姐姐的怎能教他挨饿。”

南宫莲月这么一说,女君自然不好再留人了。天佑在殿外候着多时,日头西沉,方见主子出来,忙起身前去相迎。

“郡主,你为陛下劳累半日,陛下都不留你用膳的么?”

“你倒会打趣,陛下自然是留了的。”

“哦,那想必郡主是急着赶回去和定王一道用膳了。”

南宫莲月啐道,“熙月又不是孩子了,吃顿饭还得我照看着不成,年后便未去过掌马院了,不知韩将军处还缺些什么,顺道去看看吧。”

天佑闻言,差点笑出了声。自皇宫出去,走个两炷香的时候便就回到定王府了,而去掌马院,还需多走两条街,哪里是顺道了。

自春狩那日夜里别去后,虽为自己隐瞒了弟弟归朝之事而有所不安,好在第二日弟弟便一早堂而皇之的回了府上,心中愧疚也就荡然无存了。

只是,分明差了弟弟前去将那人请回府上热闹一番,却还是未果,可见,那人心中,必定还是有芥蒂的,今日前去,便就是想要问个明白。

到得掌马院时,还未到开饭时分,马倌们都还自忙碌着。

南宫莲月径直去了韩刍夫所在的后院,却只见赤雪好生拴着,白霜却不在原地。天佑上前去将门敲了敲,门扉轻掩,并未上锁。

“郡主,韩将军想必是出门未归,走得匆忙,连门都未曾关好。”

萍儿便在一旁打趣道,“郡主平日里赠了不少宝贝于将军,将军竟这般不小心,就不怕此处鱼龙混杂的,被人摸了去。”

南宫莲月闻言笑道,“将军心宽似海,怎会计较这等小事,再说了,什么宝贝,在将军眼中还不都是些无用的。”

天佑给赤雪添了一把草料,拍拍双手说道,“郡主,那咱们先回府去吧,也不能教定王殿下等得久了,郡主若有什么交代将军的,明日天佑前来转述便是。”

萍儿白了他一眼,啐道,“郡主要与韩将军说的话,何须你代劳?”

南宫莲月见他二人插科打诨着调笑自己,心道果然平日里待他们是太宽和了些,藏起心头窃喜,正正身形,轻声说了一句,“左右是来了,我且进去瞧瞧,看看将军还缺些什么,明日好着天佑一道给送来。”

屋中陈设一如往昔,外间一桌一椅,烛台上的蜡烛还有长长的一截。自己也常听闻,每日夜间,那人均是这掌马院中最晚回屋的,非是要去将大大小小的马厩都查看个遍才安心,是以,待他回到屋中,只怕很快也就熄烛卧榻了。

内间便是他的休憩之所,两年来自己来过这掌马院无数回,却从未踏入过半步,心中也未尝不好奇着,他一介男子,卧房里该是个什么光景。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尚且是温的,南宫莲月轻叹一声,还是忐忑着走了进去。

内间也别无他物,几个旧物什摆在床边的橱台之上,都是从北疆带回来的,南宫莲月自然识的。环堵四周,一把弓静静挂在窗边,正是那日女君所赐之物,这倒教人有几分寻味了。

照理说,陛下所赐之物是不得轻慢的,只是,依着此屋主人的脾性,若非他心爱之物,怎能入他内间,做他眼中之物。

南宫莲月将目光从那弓身上移开,微微摇头,移步走到床边,榻上被褥都是从王府送来的,与这陈旧屋舍略有些不配。

枕上一只莲亦是王府上的绣娘亲手绣的,她知晓,若是自己绣的,他势必不肯收下。苦笑一声,还是伸出双手将绣枕拾了起来,还未及至面前,便就闻见了酒气,他喜好杯中之物,看来是改不了的了。

南宫莲月将绣枕轻拍几下,知晓它温软适宜,还不必再换一只来,正欲放下之时,忽而瞥见了枕下还有一物,忙伸手拾起,此时虽已暮色降临,却一眼就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是一只朱色香囊,模样虽已陈旧,绣工却极其精巧,其上金线赫然入目,这是皇家之人才有的特权。

方才还自明艳的一张脸瞬间花容尽失,南宫莲月终究还是抬起纤手,将香囊缓缓凑到鼻尖上,只轻轻一嗅,心中便似有一潭冰湖,生生被砸出了个窟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