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得多见
韩刍夫大步走了进来,远远便瞧见了挂于少女身后璧上的含笑二字,不曾想她倒是甚为珍惜。
再看含笑其人,两瓣樱唇紧紧闭着,一双杏眼正盯着自己,眉宇间暗含怒色,不用猜,也知她在恼什么。
“见过陛下。”
“韩将军几时这么知礼了?”
“只因无礼之人太多。”
好一个无礼之人太多,他可知他说的是何人,不才正是大凉当朝大将军。
转念一想,他连胁其性命这等事都做得出来,还能指望他言语间客气多少呢?
赫羽敛起面上不快,话语间多了几分无奈,“你是为了郡主之事而来?”
“陛下以为我是为何而来?”
“郡主之事,是朕莽撞了,朕已命禁军在城中大肆巡逻,若遇谣言惑众者,必有重惩。”
“这是大将军的过错,陛下何故都揽到自己身上?”
赫羽只想快些将此人打发走,便强忍下心头的懊恼,正色说道,“大将军为人耿直,并无恶意,他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况且,他既是大凉的臣子,他之过错便是为君者的过错,朕自当全力弥补郡主。”
“哦?那陛下打算如何弥补?”
“朕欲赐郡主一所府邸,任她日后嫁与不嫁,都是她的落脚之处。”
“名声受辱,便以府宅相抵,这便是你的为君之道?”
赫羽见他大有刨根问底之势,也当奉陪,朗声便道,“若有盗者被捕,他能将所盗财物交出,并额外上缴些钱财,便能免去牢狱之灾,这不也正是前朝的律法?”
“虽免了牢狱之灾,还是要告知天下,此人为贼,盗名所及之处,他都是过街之鼠。”
赫羽见自己这番相让,此人竟还这般一板一眼,不依不饶,当下也顾不得自己尚且还有把柄在他手中,张口便斥道,“那依你之言,此事该作何打算?”
“请大将军亲自登门谢罪,以正视听,从此将军府和定王府井水不犯河水,两厢安定。”
赫羽闻言,不禁愕然。
“以血亲论,大将军是我亲舅父,以君臣论,他更是大凉的国之砥柱,你这般羞辱于他,便是与朕为难。”
韩刍夫沉着一张脸,回了一句。
“以血亲论,郡主是你一脉同宗,以君臣论,定王如今还在敌营为质,生死难测,陛下若是任由权臣羞辱皇族,你南宫家的颜面何存?”
女君震怒,倏尔站起身来,手中两颗琉璃球落在轻软的地毯之上,滚了几下,停在了那人的脚下。
“你出言挑拨我君臣,意欲何为?”
“大将军忠心耿耿,却终究你是君他是臣,陛下大可敬重他,只是在旁人看来,难免误认为是你惧怕于他。”
“你...你放肆,你一介奴仆,家国之事何时轮得到你说道,你以为你救过我命,教我骑马,我便不敢治你的罪!”
“韩某是一介奴仆,向来也不关心你这家国之事,正是因为救过陛下的命,教过陛下骑马,才将这些话说与陛下,听或不听,全在陛下耳里。”
赫羽以手扶几,颤着身子瞪着眼前之人,她气的不是他口出不逊,而是知晓,他并没说错。
大将军自然忠心,否则自己也做不了这女君,只是,树大招风,人言可畏。忆起父皇在位时,虽将性命依托于他,却也心存着几分提防的。
正自思忖间,福海呈上了班怀信的手信。拆开一看,只短短几行字,一目之后,一双秀眉便挽了起来。
不禁将目光移到了立在不远处的那人脸上,仔细打量了一番,为何怀信公话中之意和此人所表如出一辙,难不成他们刚刚打了照面?
念起刚刚的剑拔弩张,赫羽心头生出几分难为来。他虽说的不错,可那份矜傲,是一个养马的该对君王有的姿态么?如此一想,只觉得更气了。
“此事,朕已知如何解法?你回吧。”
韩刍夫弯身拾起脚边两颗琉璃球,走上前去轻放在女君手边,见她一脸怒容还未消解,微微涨红的小脸更衬的肤白胜雪。
殿内温暖如春,她便只着一件坠地长衫,一头青丝轻轻绾在身后,露出半截白玉似的脖颈来。
这城中都盛传,她若还做公主,求娶的人只怕连宫门都要挤破了,不由得又莞尔。
赫羽抬起一双杏眼,见他正盯着自己莫名发笑,没好气地问了一句,“你看我做什么?”
“我在想,陛下还是身着男儿装扮更好看些。”
赫羽知他故意提起这茬,便是要气自己的,秀眉一挑,赌气般说道,“未得召令,将军不得出现在朕眼前,是以,朕生的再好看,你也不得多见。”
韩刍夫闻言,大笑一声,转身便走。
赫羽望着他高大身影,不禁皱眉,暗想着南宫莲月在北疆十年,必定日日都是望着这个背影怔怔出神,天长日久的,又如何能不动心呢?
如此过了两日,王舍城里总算又复平静。
南宫莲月知晓是禁军奉了皇命,在城中大肆巡捕,凡被捉之人,管他是王孙贵胄还是百姓庶民,均是重刑伺候,铁腕之下,任他再是爱搬弄是非之人,也得管好自己的那条舌头了。
再加之,将军府一早也来了人,是由大将军的长子亲领着的,口中之话也极其入耳,说是大将军并无恶意,却被多事之人传的不成样子,辱及郡主名声,特奉父命前来请罪的。
南宫莲月自然知晓,单可法是万万不会亲自登门致歉的,即便他肯,自己也消受不起,他既肯放低位份,自己除了大度一回,还能做何。
此时,郡主闺房里一片春意融融,萍儿拿着檀木梳正为主子绾发,铜镜之中,一张俏脸含春,眉梢眼角都是喜色。
“萍儿,韩将军怎的还不过来?”
“将军在与侍卫们叙话呢,年节将至,盗贼猖獗的很,去年的腊月底,前街的沈大人家便就遭了贼,据说呀,他费尽一生心思得来的古董一夜之间尽数没了,差点怄的背过气去呢。”
“那当真有趣,只可惜我定王府无财无宝,贼来了怕才要怄的背过气去呢!”
萍儿晓得主子今日高兴,便也就挑好听的说,“郡主便是这府上的至宝,是以将军才这般上心。”
南宫莲月闻言,果然笑骂一句,“你尽会拿我打趣。”
“萍儿句句真心,郡主试想,此次韩将军得知郡主受了委屈,二话不说,便进宫去为郡主讨公道去了,这般用心,可不是假的。”
南宫莲月心头亦是一暖,转而又担忧起来。
“也不知韩将军此次进宫面圣,可有触怒圣颜?”
“将军终究是救过陛下性命的,即便有言语不当,陛下总不至于怪罪。”
南宫莲月轻叹一声,放下了木梳。
“你且去膳房传一声,今日韩将军在此用晚膳,让他们不可马虎,再去前院看着,韩将军做完正事,便叫他来我这里。”
“诺!”
萍儿一走,南宫莲月便又拿起螺子黛轻轻扫了起来,王舍城里的胭脂水粉最是动人,却不知红袖坊里的姑娘又是如何打扮的,引得他这不近女色之人也流连忘返。
过完今年,他便也三十又五了,房中无妻,膝下无子,孑身一人,也有可怜之处。若执意为他指一门婚事,寻个枕边人照料他,也未尝不可,只是这心头方动了此念,就是一阵酸意泛了起来。
熟悉的声音唤了一声郡主,高大的身影映在门外。南宫莲月如梦初醒,一时便慌了神,忙伸出一双葇荑轻轻抚了抚脸庞,但觉其上热的发烫,勉强定定心神,站起身来。
“将军请进。”
韩刍夫推门而入,瞧见眼前的女子一身杏色薄衫,翩翩体态,婀娜有致,他姐弟二人倒是都继承了平王风流潇洒的好相貌。
转念一想,南宫家的女子,似都是这般得了上天青睐。宫里头的那位,虽还不足十六,可生气时候倒也装的跟个大人似的,一双杏眼瞪得紧紧的,生怕自己一个眨眼,旁人就要欺她怯场了。
南宫莲月见眼前之人眉宇间有恍惚之意,看着自己的眼神也不似往昔那般冰冷,半是温柔,半是伤怀,余热还未散去的一张脸瞬时便又烫了起来。
平生所求,不正是他日日都能这样看着自己么?
“这…这屋里炭火太旺,热的人脸直发烫。”
暗含羞怯的话语传入耳里,韩刍夫方才醒了。目光所落,是最不该看的人身上,心中所想,却是最不该想起之人。一时无措,只得低下头去问了句,“郡主,唤我来有何事?”
南宫莲月少见此人在自家面前这般拘谨,一颗心竟似要跳了出来般,怯生生地抬起双目,轻声道,“将军先请坐下,叫将军来,也无旁的事,那日将军进宫为定王府求个公道,莲月心生感激。”
“份内之事,无须介怀。”
“今晨,将军府上来了人,说的话倒是客客气气的,我听着也无不妥,左右日后再也不与他府上来往便是。”
“若能如此,最好不过了。”
南宫莲月轻笑一声,点了点头。转身便又去拿起一件男子的冬衫来。看其手工质地,无一不是上好的。
“许久未做了,难免生疏,年节到了,便为将军做了一件冬衣,圣上早先便来府上传话了,今年除夕,要我与皇姑母一道进宫去呢,皇姑母想必要带着安歌先生场上献艺,将军就随我一道同去吧。”
“我是个粗人,如何听得懂?”
“上月皇姑母大寿,安歌先生献唱一曲竟引得龙颜大悦,没过几日还应召进了趟宫,专为陛下调教宫中匠人,我听闻...红袖坊里有位楚衣姑娘,歌声曼妙绝伦,将军自去比较一番,到底是谁的歌艺更胜一筹。”
韩刍夫未曾注意到女子提及红袖坊时面上一闪而过的失落,倒是将这安歌先生记了下来。忆起那晚将女君送回宫中的俊秀男子,八成就是他了。
门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天佑慌里慌张的声音透了进来,将二人从各自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郡主,陛下驾到了。”
南宫莲月已然慌了,口中喃喃说着,“陛下来了?陛下怎么来了?快…快请陛下移驾前厅,我这就过去。”
“不成啊,陛下往这里来了,说要找郡主说会儿体己的话呢。”
天佑话音刚落,内侍的长音便就传来。
“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