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浴缸里和你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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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这不是审讯

两个警察有些为难,还是胖警官开了口,“谢谢你的好意,但留在这里不太符合规定,实在不行,就麻烦穆小姐跟我们去趟警局。路上风大,吹一下好醒酒。”

“或者这样,我家里还有醒酒药,等穆柳服下。”筱悠细心地给出建议。

“太麻烦了,还是办案要紧,你就不要推三阻四了,让穆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胖警官还在踌躇,瘦警官已经不耐烦地回答道。

“那我陪她一起去吧,她毕竟醉了,我去也方便照顾。”筱悠不死心。

“这是去警局,不是探亲,该说的我们都说了,希望你们配合。”胖警官语气严肃,筱悠这才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询问,穆柳将被当作嫌疑人提审。

“可是……”

筱悠还想再说些什么,瘦警官已经不耐烦地亮出手铐放在桌子上,像是一种警示。还没等筱悠反对的话说出口,胖警官先解释起来,“今天已经在这里耽误很久,时间紧任务重,希望你理解一下。要不然问询到后半夜,大家都辛苦。”

胖警官话里有话,筱悠只好放开拦住他们的手,眼睁睁看着他们带走穆柳。穆柳还在醉着,嘴上挂着傻乎乎的笑,脚步凌乱,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一坐上车直接靠着椅背呼呼大睡。一路无梦,两个警官推她下车的时候,她才觉出头痛欲裂,苦着脸皱着眉,几乎是闭着眼睛,用残存的意识一路跟着他们往前走。

这就是杜思之第一眼看到穆柳的情形,他皱着眉头看着这个烂醉如泥的女人。原本只是让老范和小周当面找穆柳了解情况,两人中午就从警局出发,不知为何竟耽误到晚上才回来。

老范和小周把穆柳带到审讯室,跟杜思之打声招呼后就下班了。杜思之松松领带,他今天早上刚到警局,才把所有资料都看一遍,除了宋清说的“安眠药”和“安眠贴”的问题,一点发现都没有。找不到指纹、找不到杀人动机、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没有丢东西、也没有故意擦拭指纹的痕迹。而跟威尼斯花园的交涉也出现问题,监控记录、来访电子记录短时间都无法拿到,困难重重。杜思之正处在人生的特别阶段,不同于以往办案时的自信张扬,这一次,他必须收敛起对外的锋芒,逼迫自己打起12分精神。

穆柳还没醒酒,趴在审讯室的桌子上安稳地睡着。给杜思之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穆柳那一头长发,它们凌乱,无所畏惧。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不知道在这杂乱无章的长发后面,藏着怎样蛇蝎可怖的心肠。杜思之丝毫不敢放松,拿一杯水放在审讯桌上,他没着急叫醒穆柳,只是双手抱胸坐在那里。他脑中有一个女人的影子挥之不去,那个女人的头发没有这么长,而且会收拾得简单利落。杜思之总震惊于她的单纯,她的机灵古怪,还有她那些天马行空飞上天的想法。可越是这样看起来单纯的人越……杜思之盯着趴在审讯桌上的这一堆乱糟糟的头发,思绪也如一团乱麻,急需要一把剪刀来理理顺。

穆柳不知道是感受到了杜思之的目光,还是因为膀胱的压迫,她突然抬起头,着急要站起来,脸上还是迷迷糊糊的,嘴上嚷着,“我要去厕所。”

杜思之没说话,只是指指厕所的方向,就等在原地。他觉得如果穆柳真是凶手,那真让人毛骨悚然,旁若无人地在审讯室睡着,像在自己家一般随意出入。这毕竟是警局的审讯室,可这个女人竟然会如此冷静,可怖的冷静。

穆柳过很久才从卫生间出来,她好像换了张脸,没了刚才朦朦胧胧的状态,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脚步不再摇晃、眼神不再迷离,看来酒劲已经彻底都消退。杜思之有些迷惑地看着穆柳,甚至想仿照鲁迅先生的做法,在审讯桌上刻句话——女人都是鬼话连篇。

“谢谢。”穆柳一进审讯室,就大口喝水,然后笑着打量一圈,才看着杜思之说,“我电视上看的,审讯室门口都有人把守的,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看来对我这个嫌疑人不上心啊!”

“这不是审讯,只是找你了解情况。但是你喝醉了,他们只好把你带回来。审讯室门口没人是因为春节期间,人手不够,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杜思之回答的很认真,这让穆柳很受用,她甚至觉得杜思之身上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现在人大多浮躁,已经很难在人身上看到这种气质。

“你们只打算审我一个人吗?就没有其他人可以怀疑?”穆柳的问题很多,好像她才是这个审讯室的主人一样。

“你认识阿石楠吗?他也是嫌疑人之一。”杜思之丝毫不着急,只是顺着对方的话题继续问下去。

“认识,他化成灰我都认识。说到他,倒提醒了我,你们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好好调查这个阿石楠。”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都是南北大学的,我、秦子阳,阿石楠。”

“你觉得如果阿石楠是凶手,他的动机是什么?”

“他杀人不需要动机,他天生就是个暴力狂。”

“证据呢?”

“努力找,总会找到的。”穆柳突然发现自己成熟很多,不再像很多年前,只是跟祥林嫂一样抓住一个人就长篇大论地叙述,结果因为用力过猛,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说的话。毕竟在社会里摸爬滚打几年,她相信越简洁的话,越有力量。人们脑部的超能力,用想象力补充细节的能力,会比你以为的还要厉害的多。

“你觉得阿石楠杀了秦子阳?”

“我愿意相信是阿石楠杀人,因为那样就有理由把他关进去。”

“你和阿石楠矛盾很深?”

“不可以吗?”穆柳挑眉问道。

杜思之愣一会,才意识自己问了半天,一没逻辑二没重点,局势似乎掌控在穆柳的手里,这让他有些慌乱,翻出笔记本,问了列表上的第一个问题,“农历腊月15,你为什么突然离开南市?你和秦子阳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我辞职了,没什么事情做,就想去北市找朋友玩。”

“你和秦子阳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不和你一起去?”

“他从来不出门的。”

“从来不出门?为什么?”

“三年都这样,你去问他啊!”

其实案头的周边调查也证实这一点,秦子阳的人际关系几乎一片空白。

赋闲在家的门卫刘师傅的证言就是很有力的证明,“301有个男人自杀了?男人,301……哦,怪不得,我一直以为301只住了一个女人,她平常都独来独往,看不出来家里有人的样子……你说户主是那个男人,这种事情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每天在小区门口,来来回回也就是看个脸熟,房主写的是谁的名字,我们是真的不知道。所以夏天发生了件事我才觉得奇怪……对,夏天的时候在小区也是件大事,301有人自杀了,我一直以为是那个女人自杀了,现在听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自杀事件第二天,这个女人进小区,我看她气色很好,当时还觉得很奇怪,对了,她身后好像跟了个男人,看起来脸色苍白,因为这件事当时实在太轰动了,所以我多看了几眼……我怎么知道他们两个是一起的,因为小区不允许出租车进来,他俩是一起在小区门口下的车,但我一直以为301是那个女人一个人住,所以跟她一起的是照顾她的朋友,听你现在的说话,我猜我可能搞错了。”

邻居的周边调查很难,但也零星得到一些有用信息,没有人知道秦子阳的存在,更别提跟他结仇,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在这座繁华城市成功隐居的人。所有需要打开门做的事情——哪怕是拿个快递、倒个垃圾,刚开始是穆柳在做,后来请了钟点工,他从未开过门,包括从里面把门打开,更未踏出过家门半步。

有时候杜思之也不得不怀疑,秦子阳有没有可能真的是自杀,就像他在夏天做的那样。可如果是自杀,他明明可以选择其他方式,其他跟穆柳无关的方式。但偏偏在生命最后一刻,他选择服用属于穆柳的安眠药,这无疑会让穆柳成为嫌疑人,接受没完没了的审问。

而对穆柳的审问也不像预想那样进展顺利,她和秦子阳的关系扑朔迷离,远不像想象中那么和睦,藏在浴缸之下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审讯室里,杜思之还对穆柳穷追不舍。

“你说为过年热闹?可我看过你初一的口供,除夕晚上,你并没有跟大家一起过年,而是一个人去了北乡的老屋,这又是因为什么?”

“人的想法总会变的。”穆柳小口喝着水,无所谓地耸耸肩膀。

“说一说除夕那天的事,你做了什么?有谁能证明吗?”

“我上次去已经说过了。”穆柳放下水杯,凝起目光反问道。

“让你再次叙述,肯定有我的原因,你好好配合,大家都能早点休息。”对穆柳的审讯进展缓慢,杜思之已经不想再努力解释什么。

“早知道我就跟大家一起过年,就不用一遍一遍地说这些说过的话。”穆柳不耐烦地按按太阳穴,思绪又回到除夕那天。

那天,穆柳一大早就起床,买了纸钱,去北乡外婆的墓前,风吹着,她那海藻般的长发就更凌乱不堪,她那颗无处安放的心,也在风的摇摆中摇摇欲坠。

外婆的葬礼她没有参加,很多事情,她以为只要不参与就不存在。心里还可以装作那个人还活着。但她后来发现,一旦你的大脑不承认一些事情的发生,你就会慢慢忘掉很多事情,就像记忆被谁抽走,只留下真空的真空。她已经忘记外婆很久了。

到筱悠书吧那天,穆柳做了梦。她梦见几只雪白的山羊走在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她觉得好玩就在后面跟着,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在梦里,穆柳特别开心,从看到羊的时候,就特别开心。后来走到分叉路口,有一只山羊离开羊群,下了高速路口,走向村中的小路。那只山羊边走边回头看她,好像在领着她一直向前,那里有着她着她从未见过的风景,每间房屋都像小孩堆的积木,有各种异想天开的形状和缤纷的颜色组合,她激动地拿着相机正要拍照,却在镜头里看到外婆的老屋。

梦醒的时候,她长久地坐在床上,脑子里空空如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如今穆柳呆在外婆的墓前,脑袋依旧是空的,就像那个梦醒的早晨,她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