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入山正途
清晨翻身上马时,日高不过一杆,待到马停西门外,艳阳即将当空。
坐在马背上,白夜放眼望去,只见一条空荡无人的道路,自眼前铺开,一直延伸到远山丛中,在山间云雾里若隐若现。
道路两旁,清一色的黑甲军依次排列开,个个身姿挺拔,面无表情,手持一把红缨枪,隔着道路,枪尖两两相交,悬与路面上空,构成一道道路障,此唤作入山正途。这种排场,仅此一家,连厚土国皇帝穆尚出游围猎都不能享受。
今日,穆尚也如期到场,正候在西城门的城门楼上,着围猎时的劲衫,面向一面金色大锣,手握一柄钥匙状的鼓槌,准备开启年度大典。
在他的身旁,站着一队红甲士兵,除战盔之外,全副武装,为首者更是在腰间配长剑,将手紧紧握于剑柄之上,虽剑未出鞘,但气势已足够惊人。
“这是穆尚的近卫队,个个都是厚土国最顶尖的高手。”影子望着城门楼,哑声喃喃,不知是否想说与白夜听。
“他们不如我父亲。”这一次,白夜没忘将声音压得很低。
“当是远远不如,但是,公子啊,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有意无意,影子将“公子”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此时,鹧鸪仔已经醒了,他一下子领会到影子的意思,担心白夜误事,欲将其唤回,取而代之。
白夜也没见过这种场面,玩心甚重,不愿交出控制权,鹧鸪仔只好许诺道:“一会考核的时候让你上。”
“小爷才不参加什么狗屁入山考核,大陆第一门派明明是我谪星剑派!”白夜对此不屑一顾。
“听着,熊孩儿,若你想报仇,想复国,就必须得让自己强大起来,懂?”
白夜自顾自回到神庭,不再作声。
适时,入山大典开启。
随着厚土学院引路人一声“启程”,皇帝穆尚将手中的鼓槌狠狠敲在大锣之上,发出振聋发聩的锣音,由西城门始,一直传递到远山之中。
伴着这声锣,引路人翻身上马,轻拍马身,骏马便踱步而出,踏上入山正途,向远山走去,每前进几步,悬在其视线前方的两柄红缨枪便从中分开,为其让路。
引路人的身后,一个个父母将骏马牵到道口,而后把缰绳交由自己孩子自己持握,目送他们踏上正途。
“狗剩,给老李家争口气,可甭辜负你这一身天赋!”
狗剩点点头,正式上路。
“女子,多的娘也不会说,加油。”
梅梅轻声应允,骑马跟在了狗剩后边。
城楼下的考生一个接一个上路,随着视野里的人数越来越少,鹧鸪仔这才发现,在其不远处,有五个少年集聚,皆是熟面孔。
鹧鸪仔赶忙调整方向,以后背对之,引得影子惊奇问道:“公子与他们认识?”
“不熟。”鹧鸪仔不知如何启齿是好。
“这五个少年都不是等闲之辈。林氏兄弟不用说,天赋绝伦,举国皆知,那个姓蔡的少年,是林家的外亲,同样继承着林家的优秀血统;剩下两名,一人叫做颜子雄,是林家一长工的孩子,因为先天逢春,得到林家大房的赏识,收为义子。”
“先天逢春!”
逢春一事早已成为鹧鸪仔的心病,此刻听到“先天逢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最后一人,叫做胡剑仁,是厚土第一巨贾胡蓝的儿子,天赋虽不如前四人惊艳,但同样高于常人,不可小觑。”
闻言,鹧鸪仔特意瞧了胡剑仁一眼,旋即将目光停留在为他牵马者的身上,那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头顶几乎秃尽,此刻,正对着其他四人的父母点头哈腰,面上灿烂如菊花绽放。
正是这人,曾为了讨好林家,强迫自己的女儿说谎。鹧鸪仔又将其唾弃了一千遍,随后,将目光移开,投放在墙根下一女子身上。
那女子隔着人群,远远张望着有说有笑的胡氏父子,脸上尽是哀怨,这份哀怨,怎么想都不该出现在一个年方十余的女孩身上。
为其牵马者,无。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胡筝沿着视线发现了鹧鸪仔。隔空注视着这个救过自己却被自己诬陷的少年,她顿时内疚不已,陷入更大的悲郁之中。
“公子,到您了。”影子突然开口,将缰绳递上。
接过缰绳后,鹧鸪仔跨马而出,跟在入山的队伍后边。他人是出发了,视线却仍然停留在胡筝身上,这个女孩,无助得可怜,像极了他远在他乡的妹妹。
然而,停留了不及一响指的工夫,他就不得不收回自己的视线,移目向前。因为,骑马跟在他身后的,好巧不巧,不是别人,正是林彦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刚踏上正途没多久,林彦宇就扯着嗓子挑衅道:“哟!无名公子,你也能来参加考试?”
在其身后的一匹马上,胖墩蔡彦麓怪笑着应和道:“无名公子家大业大,不输你林家,怎就不能来参加考试?”
“是啊!”其余三人不善言谈,但身在群体中,该有的附和必不可少。
鹧鸪仔行在他们前面,被他们这么一调戏,只是无动于衷,以后背相对,差点让他们怀疑认错了人。
“无名公子,你怎么不理我等?是否瞧之不上?”
“哥虽只是逢春小圆满,比不得你手无缚鸡,但也不至于受到冷遇吧?”
“哎哟,无名公子这个入山礼标准,指不定今日中优录!”
……
无论这些人如何侮辱,鹧鸪仔都耳旁生风。渐渐地,他们也觉得阴阳怪气无趣得很,就放鹧鸪仔一马,自娱自乐了起来。
“哥昨天发现,那西街独眼刘的小女儿,生得好是水灵!彦希,哥看你都十三岁了,还没有个女朋友,要不……”
“大哥,这独眼刘是卖菜刀的,我惦念人家女儿,不得被他乱刀砍死,要不得,要不得。”
“哎彦希,宇哥说要得,就是要得,不过,林家二爷少年才俊,那独眼刘的女儿,空生一副好脸蛋,身体却迟迟不开始发育,配不上便是。”
“阿麓哥!”
“哟,这还害羞了!?”
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再对比前马座上那个还在低头背经的孩子,鹧鸪仔不由苦笑,与普通人相比,这些纨绔子弟完全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这种差别与生俱来,在十岁时已经如此明显,更莫谈往后。所谓的“同一起跑线”,放在哪里都是句屁话。
鹧鸪仔倒是豁达,白夜可没有这么成熟,先是被人骑在头上羞辱,又听到这些扰人耳根的污言秽语,是可忍孰不可忍,要不是鹧鸪仔尽力安抚,此刻他就要跳下马,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揍这些世家公子哥一顿。
哪怕,其中任何一个拎出来,他都不是对手。
走完整条正途,约摸需要两炷半香的时间,听起来漫长,真正体验起来,也就是一恍惚。
随着远处群山在视线里越来越近,群山口处,一座高台进入鹧鸪仔的视线,并逐渐放大,直至近在眼前。高台立于两山之间,峡谷口外,高有数十米,其上立一长须老翁,白色道袍加身,手握拂尘,目视前方,超然而独立。
鹧鸪仔看得出神,不觉中,胯下骏马走出正途,一着灰麻布袍的老者快步靠近,从鹧鸪仔手中接过缰绳,将马向一旁领,同时,口中高喊一句:“八十五!”
“请问,八十五是什么?”
“八十五是您的编号,请您记好喽,一会儿有大用哩!”老者对鹧鸪仔毕恭毕敬,想来,他在厚土学院中的地位只低不高。
“多谢。”鹧鸪仔自马背上下来,以礼回敬。
老者多年为人牵马,鲜受如此礼遇,见状,顿时对鹧鸪仔好感倍增,有心多提点了两句道:“天赋固然重要,勇气更为可佳。”
啥?
冷不丁这一句,令鹧鸪仔不明觉厉,他想请老者详细赐教,但老者公务缠身,已经动身迎向了下一匹马。
又等了良久良久,随着老者一声高亢的“一百九十八”,最后一匹马踏出了正途,被老者牵至高台下。
至此,静默了一整个下午的白袍老翁才悠悠开口道:“厚德载物,厚土载德,欲载厚土,仁恕勇恪。”
其声沧桑,其音厚重,其语回荡在群山外的旷野和草原上,严肃若天谕。
不知是谁起了头,考生们异口同声重复起这句话,一个个童稚的声音此起彼伏,辗转反复,终于在第三遍时整齐划一。
老翁满意地微微点头,继续道:“翁辜长鸣,在春至之日,喜迎各位少年才俊,倍感荣幸,忆及峥嵘岁月,感叹唏嘘,俱往矣……”
看着越说越嗨的老翁,鹧鸪仔不禁感到不耐烦,他举目四顾,在场者的心态大致与他相同。奈何,这辜长鸣看起来就位高权重,这些考生们就算不想听,也不得不装出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
又是一番苦等。落日余晖,晚霞照尽,旷野之上,月明星稀,终于,老翁从盘古开天回忆到了入山大典,他清清喉咙,微甩拂尘,语速骤然降至极慢,一字一句道:“翁辜长鸣!宣布!厚土学院春至入山考核!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