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儿汤姆·琼斯的历史(下册)(译文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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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琼斯先生和他的同伴在旅途中的另一些奇遇

这两位旅客现在走得飞快,简直连交谈的时间或气力都没有了。琼斯一路上一个劲儿思念着苏菲亚,巴特里奇则想着那张钞票。这一百镑虽然给了他一些喜悦,同时也引起他抱怨自己运气不佳,走了这么多路还没遇上这样一个足以表现廉洁的机会。他们走出三哩多路,巴特里奇再也跟不上了,就喊住琼斯,央求他略微放慢步子。琼斯也乐得马上照办,因为最初几哩地由于路上的冰雪化了,可以循着马蹄印子前进,从刚才起他就找不到马蹄印子了。他们来到一片辽阔的公地,这里有几条路。

琼斯就在这儿停下来,考虑该走哪一条路。忽然听到一阵阵似乎从不远处传来的鼓声,这声音立刻使巴特里奇惊慌万分,他喊叫道:“上帝慈悲慈悲吧,准是他们来啦!”“谁来啦?”琼斯大声问道,他心里的恐怖感早就被一片缠绵之情所代替了。自从碰到那个瘸子,他一心一意只想要追上苏菲亚,敌人不敌人,他早抛在脑后了。“谁?还不是叛军!”巴特里奇嚷道,“可是我凭什么管他们叫叛军!尽管人家说他们是坏人,说不定他们很好呢。哼,叫那些对抗他们的人见魔鬼去吧。他们要是不冒犯我,我决不会去惹他们。我跟他们客客气气的。天哪,先生,要是他们来了可千万别去惹他们。也许他们不会伤害咱们。如果咱们躲到那边树丛里,等他们走过再出来岂不更明智些?咱们俩手无寸铁,怎么干得过说不定是五万大军?只有疯子才会……先生,请不要动气……除非那些mens sana in corpore sano拉丁文,意思是:健康的心灵寓于健康的身体。的人……”这时,琼斯打断巴特里奇因恐怖而发的长篇大论,对他说,从鼓声可以听出他们离城镇不远了。于是,他就朝着那声音笔直走去,叫巴特里奇壮起胆子,说他决不会把他引向危险的境地;又说,叛军不可能距离这么近。

最后这一点保证使巴特里奇稍微放心了。尽管他更愿意走相反的一条路,可他还是跟着他的首领。他的心按着鼓声的节奏咚咚跳着,可并不是像个英雄那样。直到他们穿过公地,进了一条窄巷,鼓声才停下来。

这时,紧跟在琼斯身后的巴特里奇发现前边几码地方有一些涂成五颜六色的东西在空中招展。他以为那是叛军的旗帜,就嘶声叫道:“哎呀,我的上帝!先生,他们果然在这儿。瞧,那不是王冠和棺材王冠和棺材是叛军的旗号。吗!啊,上帝!我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东西。咱们已经在他们的射程之内了。”

琼斯一抬头,就清清楚楚地看出巴特里奇把什么误当作叛军的旗帜了。“巴特里奇,”他说,“我看你一个人就对付得了这整支军队。从那些颜色,我猜得出刚才的鼓声是怎么回事了。那是招人去看木偶戏。”

“木偶戏!”巴特里奇兴高采烈地说,“真的只是木偶戏吗?在世上的一切游艺里,我顶爱看的就是木偶戏了。好先生,咱们无论如何也停下来看看吧。而且我饿得要命。现在天都快黑了,从早晨三点起,我还没吃过一口东西呢。”

这时,他们来到一家客栈,或者说一家酒馆。经巴特里奇一劝,琼斯就停了下来。这毋宁是由于他对该不该走这条路不再有把握了。他俩都一直来到厨房,琼斯问早晨可有女客们从这儿路过,巴特里奇则急于想知道店里有什么可以饱肚子的。关于苏菲亚的消息琼斯什么也没打听出来,巴特里奇却颇有收获:因为一会儿他就可以心满意足地看到热腾腾一盘美味的火腿鸡蛋了。

爱情对一个体格健壮的人所起的作用迥然不同于一个身体孱弱的人。对于后者,爱情往往会败坏赖以维持生命的胃口。对于前者,虽然爱情使得本人健忘,顾不得吃东西,还有其他种种情况,可是倘若把一块烹调可口的牛肉摆在一位饥饿的情郎面前,他总还是不免要饱餐起来的。当前正是这般情景:尽管如果琼斯是独自走路,不经人提醒,他还会空着肚子走上老远,可是如今坐到火腿鸡蛋面前,他立刻就和巴特里奇一样狼吞虎咽起来了。

两位旅客还没吃完饭,夜幕就已垂下。更兼是下弦月,天色十分昏暗。因此,巴特里奇劝琼斯停下来看看马上就要开演的木偶戏。戏班的班主也竭力请他们赏光,说他耍的木偶是世上顶精致的,英国大小城市的上流人士看了无不满意。

木偶戏的演出井然有序,也很规矩,演的是《激怒的丈夫》范布勒(见本书第五卷)去世后,英国演员、戏剧家希柏(Colley Cibber,1671—1757)将他未完成的喜剧《伦敦之旅》续完,改名《激怒的丈夫》(1728年首次公演)。下文中的唐利勋爵夫妇是该剧主要人物。一剧里细腻而严肃的部分。那的确是一幕十分庄重而一本正经的表演,没有任何下流话或是诙谐、幽默的东西,平心而论,戏里没一点可以称作笑料的。观众都非常满意。一位端庄的妇女对戏班班主说,明晚她要带两个女儿来看,因为演得一点也不下流。一个律师的录事和一个税务官也一致称赞唐利勋爵夫妇演得恰到好处,而且颇为真切。巴特里奇也同意了这个看法。

戏班班主听了这些赞扬的话高兴得很,他不禁自己又吹嘘了几句:“现今这个时代,任何进步也赶不上木偶戏。自从我们把彭赤和他的妻子朱安在木偶戏里,彭赤的妻子通常叫朱迪,见本书第七卷。以及类似的胡闹角色取消以后,木偶戏终于变成一个合乎理性的娱乐了。记得我刚刚干这一行时,还有许多专逗人乐的下流玩意儿,根本不注意去培养青年人的道德,而这正应当是每一出木偶戏的主旨。为什么木偶戏就不能像其他戏剧一样惩恶扬善、移风易俗呢?我的木偶戏不亚于真实的人生,五花八门的生活都能表演。我相信人们看了我这种小戏会同看了大戏一样得到益处。”“我决不来贬低你这一行的独出心裁,”琼斯说,“尽管这样,我仍然愿意看到我的老朋友彭赤先生。把他和他那个愉快的老婆朱安取消,不但没改进木偶戏,怕是反而把它降低了。”

耍木偶的听了琼斯这话,立刻表示轻藐,带着满脸看不起的神情说:“先生,这很可能就是您的看法。不过我相信高明的批评家决不会支持您的。戏当然不能满足所有人的胃口。两三年前巴思确实有些上流人很起劲地要把彭赤重新搬上舞台。我由于不赞成这个意见,金钱上还蒙受了些损失。别人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决不能为着一点钱财就糟践了我这行当。我也永远不会同意让这种下流东西出现,破坏舞台的庄重和体统。”

“朋友,对,”那个录事大声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下流东西永远也演不得。我在伦敦有几个朋友,他们下决心要把舞台上一切下流东西清除掉。”“那样做是完全对的,”税务官把烟斗从嘴上拔下来,嚷道。然后又说:“我记得《激怒的丈夫》初次上演的那个夜晚。当时我正住在我们老爷家,我在顶层楼座和男仆坐在一起观看。戏里有不少下流东西,描写一个乡绅到城里去竞选议员,还把他的一群仆人全搬上了舞台,我特别记得他那个赶车的。可是我们顶层楼座的先生们对这些下流东西感到受不了,就骂了起来。可是我看你把这些情节全给删掉了,删得好!”

“诸位先生,”琼斯大声说,“我一个人没法驳倒这么多人的看法。要是大部分观众讨厌彭赤,那么这位学问渊博的戏班老板把他赶下台去也很有道理。”

戏班班主再一次长篇大论地演说起来。他谈到惩恶扬善的巨大力量,说倘若下等人看到上等人的恶习、败行多么可鄙,就足以制止他们自己的堕落。正说着,不幸有一件事把他的话打断了。这件事如果换个别的时候,我们也许就不去叙述了,现在却不能不讲几句,可是要留待下章来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