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辞
献给
财政五卿之一,尊贵的乔治·李特顿先生
先生!
当我请求把您的名字题在这篇献辞之前的时候,您曾一再拒绝。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这一个权利——要求您做这部作品的保护者。
先生,多亏您的启发,这部历史才得动笔。我最初想到写这样一部书,也是由于您的愿望。事隔多年,您或许已经忘却这段经过了。但是对我来说,您的愿望就等于命令,我当永志不忘。
如果没有您的帮助,这部历史也永不会写成。请您不要诧异。我并不想使您蒙上小说家的嫌疑,我不过是说,在我写这部作品的大半时间里,一部分是由于您的接济才得以衣食无缺的。这是我必须提醒您的另一点,因为有些事情您非常健忘,但对于这些事,我希望我永远比您记得更牢。
最后,也是亏了您,这部历史才写成现在这个样子。正像某些人所乐于指出的,如果这部作品比旁的作品更加鲜明地描绘出一颗真正仁慈的心,那么,无论您的新知或者旧友,谁还会怀疑那种仁慈是从什么地方模拟下来的呢?我相信人们不会那么恭维我,说我是以自己为蓝本而写的。人们将承认我所模拟的两位——人间最善良、最可敬的两位是我的至交好友。这一点我是不会在意的。本来我应该就此知足了,然而虚荣心又促使我添上第三位;这一位,不仅出身贵胄,而且在每一桩公德私行中,全是最伟大最高贵的人物之一。但在这里,当我从心坎上对贝德福公爵的厚遇发出感激之情时,请恕我提醒您:最初还是您把我介绍给这位恩人的。
那么,我恳求您接受这份光荣,您又有什么理由来拒绝呢?您既然曾那么热烈地赞赏过这部作品,怎么会不好意思在它的献辞前头看到自己的名字呢。说实在的,先生,如果作品本身不曾使您不好意思加以赞赏,那么这里所写的任何话既不会也不应使您感到不好意思。我不会因为您曾赞赏过这部作品就放弃受到您保护和庇佑的权利。因为尽管我承认欠您许多情分,但我并没把您对我的作品的赞赏计算在内。我深信友谊在这上头不曾起什么作用,因为友谊既不能左右您的判断力,也不能破坏您的公正。只要确乎值得,连一个仇人的作品也随时可以获得您的赞赏,而倘若您的朋友有了过失,充其量只能指望您保持缄默;或者如果他受到的责备过于严厉,就希望您稍微替他缓和一下。
简而言之,我估计您之所以拒绝我这个恳求,其实是由于您不喜欢公开受到颂扬。我理会您同另外那两位朋友一样,也不愿听到人家称道您的任何美德。您,正如一位大诗人歌颂你们三位中间的一位(其实对三位都可以适用)时所说的:
暗中行善事,赧然愧人知。
如果具有这种品格的人在颂扬面前退避三舍,就像别人怕受到责难一样,那么您担心您的盛德懿行落到我的笔尖底下会将如何,当然担心得有道理。如果一个人成为一位作家抨击的对象,而他加给这位作家的损害就如我受您的恩惠一样深重,他又怎么能不害怕呢?
而且,如果一个人明白自己曾为攻击者提供过攻击的口实,他对攻击的惧怕岂不会相应地增加吗?举例来说,如果他整个一生不断成为讽刺的资料,那么一旦他落到他所得罪过的讽刺作家手里,自然会胆战心惊的。先生,现在如果我们把这种情形应用到您憎恶颂扬的谦虚态度上,那么您对我的害怕自是很有道理!
可是,我向您担保,我永远首先遵循您的意旨,其次才去满足自己的愿望。这样,您就一定肯于满足我这奢望了。我要在这篇献辞里给您一个确实的保证,我决心仿效所有献辞作者的办法,不去考虑我的保护者身上有什么真正值得写下来的,而是考虑他最乐意谈到什么。
开场白就到此为止。现在谨将我几年来的劳动成果奉献给您。至于它有些什么价值,您自己早已知晓。如果由于获得您的好评,我对它做出一定的估价,那也不能归之于虚荣,因为即使您赞赏的是旁人的作品,我也一定完全同意您的见解。反之,至少可以这么说,如果我觉察到这部作品有什么重大缺点,我就无论如何也不会冒昧地请您来保护它。
我希望开始谈我这部作品的读者从我的保护人的名字也可以相信,他在全书里不会遇到任何有伤宗教和道德的东西,任何不符合最谨严的礼数的东西,也不会遇到任何使最纯洁的眼睛感到肮脏的东西。恰恰相反,我真诚努力在这部历史中要做到的乃是扬善举德,而您也曾欣然认为我已经达到了这个正当的目的。老实说,只有在这一类书籍里才最有可能做到扬善举德,因为一个模范人物是这样一幅图画,其长处就成为大家视线的目标,引起我们的美感,按照柏拉图的说法,那是道德所具有的掩饰不住的魅力。
除了展示这种道德之美以吸引人们憧憬之外,我还试图以一个更强大的动力来促使人们向往道德,使人们相信,从实际的利益着想也应当去追求它。为着这一目的,我在作品里表明凭恶行而得到的好处决不足以补偿内心所失去的真正的安乐,那种安乐乃是率真和美德的天然伴侣;也丝毫不足以抵偿我们胸中由罪恶所生的恐怖和忧虑。其次,我还指出那些不义的攫得本身往往不值一文,而所采用的手段不仅卑鄙龌龊,并且也极不可靠,总是岌岌难保。最后,我竭力劝导人们,除非由于轻举妄动,美德和率真是损害不了的。只有轻举妄动才往往会把率真和美德引入欺诈和奸邪为它安排的陷阱中去。我所以不遗余力地宣扬这一教训,因为我觉得这个教训是人们最有可能听得进去的。我相信使好人变得审慎要比坏人变好容易得多。
为了这些目的,我在下面这部历史里,凭着我所能运用的一切才智和幽默,力图以讽刺嘲笑来把人们从他们所喜爱的愚蠢及邪恶中挽救出来。这桩好事我做得究竟有多大成效,尚请公正的读者裁夺。这里,我只提出两点要求:第一,请不要预期这部作品已经做到十全十美;第二,如果有些部分并没有显示出我在别的部分所希望显示出来的一些优点,也请多包涵。
先生,不再絮烦下去了。我明明说是只题几句献辞,却写成一篇序文了。然而此外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敢赞美您;当我想着您的时候,为了做到不去赞美您,我只晓得一个排遣的法子:要么就完全缄默,要么就把我的思绪转到旁的题目上去。
我这里所写的不仅未得您同意,而且完全违反您的意旨,因此,请您宽恕。无论如何请容许我以最大的敬意和最深的感激,公开宣称我是您的受惠至深、最顺从、最谦卑的仆人。
亨利·菲尔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