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奥尔华绥先生慷慨好客;简单描写一下他所招待的两兄弟——一个医生和一个大尉的性格
不论是奥尔华绥先生的家宅,还是他的心怀,对任何人都从不关门;尤其对那些值得尊敬的人更是如此。只要你这人值得款待就一定请你吃一顿——老实说,走遍全英国,这样做的也只有他一家。
在客人中,有才能、有学问的格外受他垂青,这方面他很有些眼光。尽管他自己没有机会受到高深的教育,但是他天分很高,年事稍长又刻苦钻研过,而且由于经常和知名学者交往,也获得许多教益,因此,对好多方面的学问他都有精湛的见解。
在我们这个时代,这方面的才能是不时兴的,所获报酬自然也十分菲薄。难怪有才学的人都急于投奔到这个肯定会殷勤接待他们的地方来。一切豪华的享受他们几乎都享受到了,那就好像是他们自己的家当一样。有些慷慨好客的人也为才子、学者备下珍馐美酒和下榻的地方,他们所要求于客人的则是替他们消闲解闷,出谋画策,对他们恭维奉承,供他们驱使。总之,这些客人应当排在仆役之列,不过是不穿东家的号衣,不领工钱罢了。奥尔华绥先生却不是这样。
相反,住在他府上的客人完全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只要不越出法律、道德和宗教许可的范围,他可以尽情地吃喝。而如果由于健康关系,或因本人想少喝点酒,乃至要干脆把酒戒掉,那么只要他高兴,随便什么时候他都可以不去用膳或者中途退席,不必担心会有人来挽留他——这种表示倘若来自地位高于我们的人,往往就会带有强烈的命令意味。但是在奥尔华绥先生家里,谁也不会受到这种无礼。不仅对那些因为有着与主人同样多的财富,其光顾往往被看作赏面子的阔人是如此,甚至对那些家境贫寒、能够有这么个寄食的地方感到很便当的人也是如此;后者正因为迫切需要当大人物的座上宾,也就不那么受欢迎了。
在后一类客人中间,有一位布利非大夫。他本来蛮有才能,可惜没有发展的机会,因为他父亲固执,偏要培养他去从事一门他不喜欢的职业。为了顺从父亲执拗的脾气,他不得不在年轻时候就去学医——或者声称自己学了医,因为在所有的书籍当中,唯独医学书是他所不熟悉的。说来也够倒霉的。别的学问他门门精通,单单他要指着吃饭的这一门却一窍不通。结果,这位大夫刚交四十,就连饭也混不上了。
这样的人物来到奥尔华绥先生府上,必然受到欢迎。一个人的不幸只要是出于旁人的卑鄙愚蠢的勾当,而不是遭到不幸的人自己造成的,那么这种不幸就毫无例外地会在奥尔华绥先生心目中抬高这个人的身价。医生除了这个消极的优点,还有个“积极”的长处——他看来十分笃信宗教。至于他是真心信奉,还是只做做样子给别人看,我不便断言,因为我并没有一块足以辨别真伪的试金石。
如果说他这种虔诚使奥尔华绥先生满意了,那么白丽洁小姐感到的则是喜悦。她经常跟医生讨论宗教,对医生这方面的学识十分佩服;而医生对她的学问也恭维备至,她听了同样感到高兴。她确实读了不少英国神学书籍,左近一带的副牧师让她难住的颇不乏人。老实说,她的谈吐是那么纯正,神情是那么庄重,举止又是那么严肃,大可以跟与她同名的那位圣女,或罗马历书上任何一位女人媲美,“圣女”这个称号她是当之无愧的。
各种共鸣都容易产生爱情,经验更昭示我们,再也没有比宗教上的共鸣更能在男女之间促成好事的了。医生看出自己赢得了白丽洁小姐的欢心,不禁懊悔十来年前偶然发生的一桩不幸。就是说,那时他跟一个女人结了婚,如今,那个女人不仅还健在人间,更糟的是,奥尔华绥先生也晓得这一点。这可真是个致命的障碍,不然的话,对于跟这位小姐完成一段美满姻缘,他早已有了八九成的把握。至于暧昧关系,那他是从未动过念头的。这多半是由于他信教虔诚,更可能是由于他用情之专:因为他的满腔热情都贯注在只有靠婚姻(而不是靠罪恶的暧昧关系)才能拿到手、或是有权拿到手的那些财富上。
这件事他琢磨了没多久,就想起他还有个兄弟;老弟倒没有他这种不幸的缺憾。他相信这位弟弟一定可以马到成功,因为据他看来,小姐正渴望着早日出嫁,而读者听到这位老弟的种种条件后,也许就不会怪他哥哥这么把握十足了。
这位先生年约三十五岁,中等身材,体格可以说是挺健壮的。额上有块疤痕,那并无损于他的俊秀,却足以表明他的骁勇——他是个退伍军官。他的牙齿很美,而且只要他愿意,笑起来也能显出和蔼可亲的样子。虽然他的相貌神情和嗓音都带着一股粗鲁气,可是他随时都可以收敛起来,显得温柔体贴,好脾气。其实,他并非毫无教养,或完全不懂风趣,年轻时候,他也曾十分活跃。近年来虽然摆出一副庄重面孔,可是只要他高兴,什么时候都可以恢复旧日的神态。
跟医生一样,他也受过大学教育。他父亲曾使用前边提过的父权,一定要他去当牧师。可是没等举行授圣职典礼他父亲就去世了。于是,他就不在主教的麾下服役,转而接受了国王的任命。
他先在龙骑队里买了个中尉的缺,后来做到大尉。可是他跟上校吵了架,为自己着想,只好把官职卖掉。从那以后,他一直蛰居乡间,专门研究《圣经》,颇有些人怀疑他想要加入卫理公会。
这样一位先生,遇上那样一位除了寻个丈夫别无他求的圣洁的小姐,好事当然不难撮合。不过医生对他这位老弟本来谈不上什么深厚感情,如今,为了他的缘故,竟然这样辜负奥尔华绥对他的一番盛情,个中道理倒是颇为费解的。
难道有的人生来专喜作恶,就像有的人被认为性喜行善一样吗?难道当一个人自己不能去偷盗时,给贼当个帮手也可以得到快感吗?要不就是尽管一个人一点也不喜爱或尊重他本家的人,但只要他能叫他们发迹,自己总会得到一种满足吗?——就实际经验而言,这似乎是可能的。
这些动机中间,有没有一个在医生身上起过作用,我们不愿妄加断定,但是事实确是如此。他把弟弟叫了来,然后毫不费力地就把他介绍给奥尔华绥一家,说他是专诚来探望哥哥的,来此只不过小住几日而已。
大尉来了不上一个星期,医生就有理由庆幸自己的眼力不差。大尉确实不愧为一位恋爱大师,其手段之高明,真与从前的奥维德不相上下。他还从他哥哥那里得到不少良策,这些,他自然都尽量使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