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蓓姬获得夫家承认
克劳利家族的长房长子获悉老家发生的变故后,及时赶回来,从此可以说在克劳利庄即了位。年迈的准男爵虽然又活了好多个月,但他的神志和语言功能始终未能完全恢复正常,所以领地归他的长子经营管理。皮特接下的是个烂摊子。老爵士总是不断地买进这个,典押那个,有二十来个人为他办事,可他和每一个都闹翻;他也跟所有的佃户争吵不休,对簿公庭。他跟律师们打官司,跟他持有股份的矿业公司和船埠打官司,跟他有生意往来的每一个人打官司。解开这一团团乱麻,全面清理债务,即使对于曾经出使蓬佩尼克尔的外交官也不算大材小用,这一任务正需要他办起事来那种有条不紊的作风和锲而不舍的精神。于是他十分努力地投身于这项工作。他的一家人自然迁居到钦设克劳利镇,不消说,索思砀夫人也来了。这位伯爵夫人就在教区长的鼻子底下着手进行该教区的改宗[45]大业,还把她的那一帮非正统教士带来,气得比尤特太太发昏章第十一。老皮特爵士还没有就出让钦设克劳利镇教士俸禄继承权一事做成交易;伯爵夫人计划把圣职授予权控制在自己手中,一俟这个职位出缺,立即推荐她所赏识的一个年轻人任教区长——在这个问题上,讲究策略的皮特先生不置可否。
比尤特太太设想中处置蓓琦·霍罗克斯小姐的办法并未付诸实施;缎带女没有蹲进南安普敦的班房。她父亲曾向皮特爵士承包名为“克劳利纹章”的一家乡村酒店,他们父女离开宅第后便去经营该店。这位前管家还用类似的方式得到那里一小块地,从而在选区内有了投票权。教区长也拥有一票,这两票加上另外四票组成了选派钦设克劳利镇两名议员的代表团。
教区长家和庄上的女眷相互间表面上不失礼数,至少在小一辈之间还维持着这种局面。至于比尤特太太和索思砀夫人,她们每次相遇都要发生冲突,渐渐地也就不再见面了。教区长家的小姐们来庄上看望堂兄堂嫂和两个堂妹时,伯爵夫人待在自己房间里不露面。皮特先生很可能不太赞成他的岳母逢到这种场合采取回避的做法。他一贯相信宾基家是极有头脑、影响极大的名门望族,长期以来对他那位贵为伯爵夫人的姨妈可谓高山仰止,但有时候也觉得老太太对他指挥过多。能得到长辈的指点是件好事;然而到了四十六岁还被当作毛孩子看待,就不免令人恼火。不过,简小姐凡事唯母命是从。她只顾在心底里爱她的孩子,幸亏索思砀夫人忙得不可开交,需要跟独立教会的牧师们开会磋商,需要跟在非洲、亚洲、澳洲等地的传教士通信,这些事占去可敬的伯爵夫人大量时间,她能花在外孙女小玛蒂尔达和外孙皮特·克劳利小少爷身上的工夫也就所剩无几了。小皮特体质很弱;全靠使用大量甘汞[46],索思砀夫人才得以保住他这条小命。
老皮特爵士现已退居到过去克劳利夫人在那里如油干灯灭的几间屋子里去了,由一心向上爬的丫头赫丝特殷勤侍奉,悉心照料。其实,出高价若能雇人忠心耿耿、持之以恒地护理老弱病残,这比任何亲情、孝心和信义都强。受雇的看护会把枕头、靠垫拍松、抚平,用竹芋粉调制糊状营养品,夜里频频起来,忍受病人的抱怨和唠叨;她们见户外阳光明媚也不想出去,睡觉只是在扶手椅上凑合着打个盹儿,吃饭老是独自一人;晚上漫长的时间她们枯守着留心炉火的余烬和锅内煮给病人喝的汤汁,一份周刊要看整整一星期,《法律的庄严呼声》或《人的完整义务》便是她们一年的读物——而我们却往往跟她们发生争执,无非因为有亲戚一周一次来看她们时在衣物篮里夹带进了一丁点儿杜松子酒。试想,女士们,什么样的深情经受得住长年累月伺候照料自己所爱之人?而一名看护收取十英镑就得干一个季度,可我们还觉得她要价太高。赫丝特小姐不分昼夜照看准男爵,工资只有此数的一半,他的儿子克劳利先生也老是嘀嘀咕咕发牢骚。
逢到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老绅士坐在轮椅上被推到露天平台上去晒晒太阳。这辆轮椅车就是克劳利小姐在布莱顿经常乘坐的,后来从那儿和索思砀夫人的好些东西一起运到钦设克劳利镇来。简小姐总是陪老人散步;老人显然也特别喜欢他的儿媳。他看见简小姐到他屋里来,每次都冲着儿媳连连点头微笑;简小姐离去的时候,他就咿咿唔唔不知说些什么,显然在表示不满。她走出去关上房门后,老人便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为此,在女主人面前一直显得格外温顺恭敬的赫丝特,顿时换了一副嘴脸,态度也变了。她冲着准男爵横眉竖眼,扬起拳头尖声喝道:“闭嘴,你这老笨蛋!”——然后把他的轮椅从他爱瞧的炉火旁推开,于是他哭得更伤心了。过了七十多年耍滑头、打官司、自私自利、算计别人、纵酒好色的生活之后,到如今变成了一个哭鼻子的老白痴,可叹他上床下床要人抱,手脚要人洗,吃饭要人喂,就像个娃娃。
终于到了某一天,看护这份差使也到了头。那天早晨,皮特·克劳利先生在书房里查阅总管和管事的账本,听见有人敲门,进来的是赫丝特。她行了一个屈膝礼说:
“皮特爵士,我来向您禀报,皮特爵士今天一清早去世了,皮特爵士。我正在为他烤面包片,皮特爵士,让他就着燕麦粥一起吃,皮特爵士,这是他每天上午六点正的早餐,皮特爵士,当时——我好像听到了哼哼声,皮特爵士——接着——接着——接着——”她又行了一个屈膝礼。
为什么皮特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是不是因为他终于成了皮特爵士,议院里有他的席位,将来还可能获得进一步的荣誉?
“现在我可以用现钱清理庄园的债务了,”他思量着,并且迅速估计田产抵押到什么程度,整顿庄园要花多少钱。在这以前,他不想动用来自姑姑那儿的钱,生怕皮特爵士还能康复——那样的话,这笔钱岂不是白花了?
老宅和教区长住所的窗帘沉沉下垂;教堂敲响了丧钟,圣坛用黑布遮了起来;比尤特·克劳利没有去参加赛马大会,但法德尔斯顿家的饭局他还是照赴不误,在那儿边喝红酒边议论他死去的老兄和刚刚承袭爵位的大侄子。其时已嫁给马德伯里一家马具铺老板的蓓琦小姐,哭得相当伤心。家庭医生特地骑马来表示慰问并关心伯爵夫人和准男爵夫人的健康。在马德伯里和“克劳利纹章”酒店,老爵士之死成了人们的中心话题;酒店主人前不久已跟教区长和好,据说牧师先生有时也跨进“克劳利纹章”的店堂去尝尝霍罗克斯先生的淡啤酒。
“要不要我给您的弟弟写封信去?还是您自己写?”简夫人问她的丈夫皮特爵士。
“当然由我来写,”皮特爵士说,“并且邀请他来参加葬礼,这样才于礼无亏。”
“还有——还有——罗登太太,”简夫人胆怯地说。
“简!”索思砀夫人道。“你怎么竟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当然应该邀请罗登太太,”皮特爵士断然说。
“除非我不在这宅子里!”索思砀夫人宣称。
“请伯爵夫人别忘了我是这一家之主,”皮特爵士反唇相稽。“简夫人,有劳您给罗登·克劳利太太写一封信,请她前来奔丧。”
“简,我不准你在纸上落笔!”伯爵夫人厉声喝道。
“我相信我是这一家之主,”皮特爵士重申;“尽管对于可能导致您离开这所宅子的任何情况我会深表遗憾,可我仍然必须按我认为恰当的方式治家,请您原谅。”
索思砀夫人霍地站起来,吩咐给她的车套马,那一派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仪直追扮演麦克佩斯夫人的西登斯太太[47]。既然她的女婿和女儿对她下逐客令,她要把这份痛心的感觉藏起来到别处去一个人细细体味,并祈求上帝促使他们迷途知返。
“我们并不是赶您走,妈妈,”胆小的简夫人哀求道。
“你们邀请这样的人,那是任何一位识体统、有身份的女基督徒根本不愿遇见的。我要求明天一早把我的马车备好。”
“简,有劳您把我口述的词句抄录下来,”皮特爵士立起身来说,他摆出君临一切的姿态,极像展览会上一幅绅士的肖像画。“开头写‘一八二二年九月十四日于钦设克劳利镇——我亲爱的胞弟——’”
麦克佩斯夫人本来还在等待女婿作出软化或犹豫的表示,可是听他说得如此绝情,老太太脸色煞白泛青,于是重又站起来从藏书室里走出来。简夫人望着丈夫,似乎想跟出去安慰她的妈妈,但皮特不准妻子移动一步。
“她不会走的,”皮特说。“她把布莱顿的别墅租了出去,最近半年的分红也被她花掉了。伯爵夫人去住客店岂不惹人耻笑。很久以来,我一直在等机会采取这——这一决定性的步骤,亲爱的,你必须明白一家无二主这个道理。好了,现在我们继续写信,我口述你照录:‘我亲爱的胞弟,我有责任向全家报告一个不幸的消息,应该说对此我早有思想准备……’”
总之,既然王国已经到手,而且,皮特凭着运气几乎囊括了令其他亲戚垂涎三尺的全部财产(他认为自己受之无愧),于是决定客客气气对待他的亲属,重振克劳利庄的家业。想到自己要当这个家的首脑,他颇为得意。他相信自己才智过人,地位优越,很快能在郡内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他打算运用这种影响为胞弟谋个职位,让他的几个堂妹也能够体面地各得其所。想到寄托着他们全部希望的遗产如今却归他所有,皮特也许略有些内疚。即位三四天以来,他的神态变了,计划也定了下来。他决意实行正大光明的治家方针,把索思砀夫人赶下台;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他都要与之尽可能友好地和睦相处。
他就这样口述了致他弟弟罗登的信——这是一封语气庄重、措辞精当的书信,结构缜密的长句包含着十分深刻的思想,心地纯良的小秘书一边照录不误,一边对她丈夫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进了下议院,定是一位了不起的演说家,”她心想(有关这一点以及索思砀夫人的专横作风,皮特有时在床上向她露过一点口风)。“我丈夫多么聪明,多么善良,真是个天才!以前我觉得他有点儿冷冰冰,其实他很善良,一个难得的天才!”
事实上,这封信的每字每句皮特·克劳利早就打好腹稿。他表面上像外交官那样不动声色,等到认为可以形诸笔墨时,已经过深思熟虑,斟酌再三,无怪乎他的太太惊诧不置。
此信四缘围上一道很宽的黑边并用黑色封蜡缄口,由皮特·克劳利爵士发往伦敦给他的中校弟弟。罗登·克劳利接信后并不感到怎么高兴。
“到那等乏味的地方去干吗?”罗登忖道。“吃完晚饭跟皮特单独待在一起我可受不了。再说,这一来一回用的马得花掉咱们二十镑。”
如同遇到任何疑难时一样,他把这封信和一杯巧克力一起送到楼上蓓姬卧室里去——每天上午他都要亲手为太太做这样的饮料。
他把早餐和信连盘子放到梳妆台上。蓓姬正在对镜梳理她的浅棕色头发;她把套着黑边封皮的信拿起来读了以后,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欢呼:“万岁!”并且绕着自己的脑袋不断舞动那封信。
“万岁?!”罗登莫名其妙地望着这个欢蹦乱跳的娇小身躯,只见她的法兰绒晨袍和披散的棕发满屋子盘旋飞转。“老头儿什么也没留给咱们。我成年的时候已经得到了我的那一份。”
“你始终处在未成年期,你这个傻瓜蛋,”蓓姬笑道。“你马上跑去找布律努瓦太太,因为我需要做丧服。你的帽子上得围一道黑纱,你还要一件黑背心——你好像一件也没有。要她明天把需要的一切送到家里来,咱们星期四可以动身。”
“你真的要去?”罗登问。
“我当然要去。我还要让简夫人明年为我进宫当引见人。我要你哥哥在国会里给你一个席位,你这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我要你和他投斯泰因勋爵的票,我亲爱的傻老公;我还要你出任爱尔兰事务大臣或者西印度群岛的总督,或当司库,或当领事,反正起码也得是这样的官儿。”
“驿马可要花一大笔钱呢,”罗登咕哝了一句。
“咱们可以搭索思砀的车,他是丧家的亲戚,应该去参加葬礼。不过,我想咱们应该坐邮车去。那会给他们一个好印象。这样看起来更显得俭朴——”
“罗迪自然也去喽?”中校问。
“决不;何必多花一个座位的钱?他已经大了,不能再挤在你和我中间。让他留下待在自己屋子里,卜礼格斯可以给他做件黑外套。你去照我说的办。你最好告诉你的听差斯巴克斯,就说老皮特爵士已经去世,等丧事料理完毕,你可以到手一笔十分可观的遗产。他会把这话传给雷格尔斯;可怜的雷格尔斯不是老钉着你要账吗?这个消息一定可以让他大大放心。”说完,蓓姬开始啜饮她的巧克力。
晚上,斯泰因勋爵照例来到柯曾街二〇一号,发现蓓姬和她的女伴(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老朋友卜礼格斯)正忙着撕的撕,扯的扯,剪的剪,把所能找到的各种黑色衣料布块全翻出来作服丧举哀之用。
“卜礼格斯小姐和我沉浸在悲痛和哀思之中,勋爵大人,”瑞蓓卡说,“因为罗登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公公皮特·克劳利爵士去世了。整整一个上午我们伤心得直扯自己的头发,这会儿又在扯我们的旧衣服。”
“哦!瑞蓓卡,你怎么能这样——”卜礼格斯没有别的话可说,只得两眼往上一翻。
“哦!瑞蓓卡,你怎么能这样——”勋爵犹如鹦鹉学舌。“如此说来,那老浑蛋死了,是不是?他要是好自为之的话,本来也许能当一名上院议员。皮特先生差点儿已经把他弄进上议院,偏偏那老浑蛋总是在错误的时刻倒戈变节[48]。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酒坛子!”
“本来此刻我已成了酒坛子的遗孀,”瑞蓓卡说。“卜礼格斯小姐,当时你们在门外偷看,瞧见皮特爵士向我跪下,还记得吗?”
我们的老朋友卜礼格斯小姐回忆起此事,顿时脸红得厉害,所以当斯泰因勋爵要她下楼去沏杯茶的时候,她很高兴有机会脱身。
卜礼格斯正是瑞蓓卡养着维护她名节的一条看家狗。克劳利小姐给她留下了一笔小小的年金。她自己倒是愿意留在皮特·克劳利家与简小姐相处,后者待她以及所有的人都挺好;但索思砀夫人只让可怜的卜礼格斯待满维持体面所需的一段时间,便把她打发走了,皮特先生也不反对丈母娘这一弄权之举;仅仅因为一个女人忠诚地陪伴克劳利小姐二十年,死去的姑母对她便如此慷慨无度,皮特先生认为自己蒙受了很大损失。鲍尔斯和弗金同样得到遗赠,结果也被辞退。他俩结了婚,并且按照干他们这一行的通例办起了一家寄宿舍。
卜礼格斯曾尝试到乡下和自己的亲戚同住,但是没有成功,因为她已经在上等人圈子里待惯了。克劳利小姐的亲戚为争夺老小姐的遗产勾心斗角;而卜礼格斯住到某乡镇的小商人家中,他们环绕着她一年四十镑的进款吵得更凶,也更露骨。卜礼格斯的弟弟是个卖帽子杂货的激进派,他指责姐姐有了几个钱摆贵族臭架子,其实是因为她没有把自己的一部分资金投入弟弟的铺子。本来她挺愿意这么做,但他们的妹妹是个独立教派制鞋商的妻子,与帽子杂货铺的老板不和,因为后者上的是另一座教堂。妹妹在姐姐面前说她们的兄弟已濒于破产的边缘,从而一度把卜礼格斯控制在自己一边。对国教持异议的制鞋商要卜礼格斯小姐把他的儿子送去上大学以求出人头地。夹在两家中间的卜礼格斯被他们刮走了很大一部分积蓄,最后在两家人的咒骂声中还是逃往伦敦,决定重新谋一份仰人鼻息的差使,因为不依赖他人的自由生活可把她折腾够了。她在报上刊出广告,称“身世清白、作风正派、知书达理之某女士曾在上流社会工作多年、欲谋……”云云,一面在半月街鲍尔斯先生的寄宿舍落脚,一面期待求职广告产生效果。
她就是这样遇上了瑞蓓卡。一天,卜礼格斯小姐走不少路上市中心《泰晤士报》社去第六次刊登广告,刚刚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回到鲍尔斯先生家门口,罗登太太乘坐漂亮的小型马车正好打半月街经过。自己驾车的瑞蓓卡,一眼便认出了那位作风正派、知书达理的女士;诚如我们所知,瑞蓓卡在待人接物方面功夫十分到家,加之过去与卜礼格斯相处得挺不错,所以当即在门外台阶前勒住了马,把缰绳交给马夫,自己跳下车去握住卜礼格斯的双手,这时后者还没从巧遇故知的惊讶中缓过神来呢。
两人刚进入走廊,卜礼格斯立即伤心地哭了起来,蓓姬则放声大笑并且吻着身世清白的女士。她们一个哭、一个笑从走廊进入鲍尔斯太太的前厅,那里挂着红色波纹厚布帘和一面圆镜子,一只用链子拴住的老鹰标本从镜子上方雄视着窗上一块牌子的背面,牌子上写的是:“吉屋出租”。
卜礼格斯诉说了自己的全部境遇,不时夹着无缘无故的抽噎和惊叹,大凡像她这样性格软弱的妇女在街上偶遇故人都会如此。虽说人们天天碰见别人,然而有些人总爱大惊小怪,像发现什么奇迹似的;女人在街头相遇,哪怕彼此根本没有好感,也会抽抽搭搭地追悔她们上次吵架的往事。一言以蔽之,卜礼格斯一五一十道出了她的境遇,蓓姬则讲述了自己的经历,而且照例显得那么憨直、率真。
鲍尔斯太太,即过去的弗金太太,从走廊里窃听前厅内的一阵阵抽泣和格格的笑声,面露不悦之色。她向来不喜欢蓓姬。自从鲍尔斯夫妇在伦敦立业以来,经常去雷格尔斯家看望老朋友,他们听后者谈到罗登中校一家过着那种生活,大不以为然。“我信不过他,老兄,”鲍尔斯曾经这样对雷格尔斯说。所以鲍尔斯太太见罗登太太从前厅里走出来,只行了个爱理不理的屈膝礼;蓓姬一定要跟这位退休的上房女仆握握手,后者无奈向她伸出的一只手毫无热情可言,简直像五根冰冷的细香肠。蓓姬赶着马车驰往毕卡第利大街,一面还向卜礼格斯小姐频频点头,脸上露出再亲切不过的微笑;卜礼格斯站在窗口召租牌下点头作答,目送她去远。不一会儿,中校太太的车已经折上公园的环行道,骑马跟在她后面小跑的花花公子不下半打之数。
蓓姬发现卜礼格斯目下处境不太顺遂,又了解到她从克劳利小姐那儿得到一笔还算可以的遗赠,不难料想这位有教养的女士对于薪水问题并不十分在意。于是蓓姬立刻设计了一套为她提供安身之所的方案。蓓姬需要的正是那样一名女伴,所以她邀请卜礼格斯当晚到柯曾街吃饭并瞧瞧她的心肝宝贝小罗登。
鲍尔斯太太告诫她的这位房客切勿贸然深入虎穴。
“记住我的话,到了那里将来您会后悔的,卜礼格斯小姐,否则我就不姓鲍尔斯。”
卜礼格斯表示一定十分小心谨慎。在随后的一周内,她搬到罗登太太那儿去住了下来;不到半年工夫,她的年金押了六百镑统统借给罗登·克劳利——这便是她所说的小心谨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