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纺织服装周刊》采访
采访人：刘萍，《纺织服装周刊》
采访时间：2002年11月
寻找新航标
——与著名时装设计师张肇达先生的对话 2002
今天，国际化浪潮下的中国服装业正感受着更加猛烈的冲击，崭新的品牌理念、闻所未闻的营销方式以及或明或暗的资金流跃跃欲试，或已然奔涌而来。中国服装业充满了生机、充满了期待，也有大战之前隐隐的担忧与焦虑。探讨中国服装企业在国际化背景下的生存之道、寻找服装品牌扬帆出海的新航道便成了业内的一大要务。
在中国服装业年度盛事之一的中国国际时装周举办之时，我们对知名设计师、中国服装设计师协会副主席张肇达先生进行了专访。通过观点的交流、思想的碰撞，也许将对业内人士有所启迪，并引发探讨。
时装周的意义
问：时装周举办到第六届，您觉得它的意义是否有所升华？它是否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答：每一届时装周的意义都不同。伴随着整个社会的飞速发展，时装周也在不断进步。更加国际化的运作规则以及全民的参与，使时装周步入新的发展阶段，更加成熟，也更具影响力。我认为目前时装周已经进入一个良性循环的发展阶段。这也是时世所趋，时世所然。
问：是怎样的一个新阶段？
答：让中国服装设计师或者想在中国土地上成功的设计师无法抗拒、无法回避的时尚平台。对设计师来说，若想成名必须到时装周来；对品牌来说，若想让大众有认知度也要到时装周来。
问：中国国际时装周与国外相比，有哪些同与异？或者说您认为根本没必要与国外时装周去比？中外时装周的功能、土壤、发展趋势各是什么？
答：当然要与国外的相比照。我们同样要奉行“拿来主义”，汲取别人的精华，结合自己的特色去做中国的时装周。当然，中国国际时装周是应时装产业的发展要求，借鉴国外的已有经验而产生的，本质都是一样的；不同之处我想是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特色，有不同的文化反映和要求。
问：中国时装周成功的标志是什么？是场次、发布水平？是吸引国外品牌、大师来做发布？它可能成为国际品牌扩大在华影响力和市场销售的一个舞台吗？
答：我们认为时装周的发展是先数量，后质量，再增量，再求素质，是由内需而起、再引外力进行运行的一个过程。
时装周成功的标志是被世界所认可，成为世界的时尚发布新源泉。作为今后世界时尚的新策源地，它当然一定会成为各国际品牌登陆中国的一个舞台。
问：以往国外设计师参与发布，好像多是寻求中国企业的聘请，或是涉及文化的交流。要使之成为国际品牌的流行发布和产品推广平台还要多久，还要做哪些努力？
答：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当然我们也需要不断努力。
问：中国企业参与时装周，都从哪些方面得到了好处？怎样才能更好地将时装周的发布效果与市场销售结合起来？
答：无法想象一个时尚品牌要扩大品牌影响力会不采用时装发布会的形式。参与时装周，可以展示企业形象，宣传企业文化，提高企业在时尚运作方面的意识和水平，同时也是企业寻求开拓市场的渠道。如果发布效果好，客户和消费者认可，在市场方面也会获益良多。
问：您认为企业、设计师参加时装周发布，要努力从哪几个方面加强准备？怎样的发布会是成功的发布会？
答：每个企业和设计师都有自己的追求和想法，这是一个很自我的问题。最大的因素在于创新，要有独特的东西。成功的发布就是被大家所喜爱，并留下难以忘怀印象的美的创造。我认为满足了企业和设计师期待的发布会就是成功的发布会。
问：媒体在时装周中如何求得最大利益？在导向上还有哪些不足吗？
答：这是互动的过程，目前很难说。但我觉得每个品牌都会有自己的想法、概念和动机等，媒体可以用自己的资原去实现品牌的需要，这样不断改善，不断创造出很多新的合作机会、新的利益点。至于引导的问题，要看媒体希望自己在时装周这一片天地中扮演怎样的角色，那他们就会采取相应的举措。
问：时装周对普通消费者而言，有何意义，有多大作用？
答：对于前来参观的普通消费者而言，时装周是一个精彩而美丽的梦，透过纷繁的表演，他们获得一种视觉上的享受，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时尚。
时装周对于将来的作用和意义是巨大的。它将是中国以及亚太地区，乃至世界的一个时尚新源泉，它将推动整个产业的良性发展。
问：时装周还应该对哪些群体起作用？商业人士，买家，面料企业，娱乐业人士，投资家？是否还应该吸引比如大珠宝商、金融家、地产商的加盟和互动？
答：不是对哪些群体起作用的问题，是哪些群体希望参与到时装周中的问题。这要看结合点，看群体与时装周之间是否有互相的需要。现在一定会有更大的资本进入这个行业，也必定有更高素质的专门人才进入这个领域。
问：有一些市场成功的品牌似乎开始淡出时装周，是否时装周对它已没有太大的作用？怎样的品牌会在时装周上得到最大的获利？时装周是否正成为新品牌和新设计师成名的平台？像您这样的成名设计师对时装周怎样看？是否也会选择淡出一段时间？
答：在国际时尚舞台上，不存在一个在市场上成功的品牌每年不召开它的新品发布会的情况。假如阿玛尼（Amarni），卡尔文·克莱恩（CK）今季不召开发布会，这将会意味着什么？现在中国时装业正在急剧变化着；中国时装品牌也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发展着，消失着；中国的时装设计师的水平也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提升着。
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时装周将一直会是希望成功或已经成功的品牌的重要发布地。而这样的时装周也一定是推陈出新的绝佳场地。只有新，才会一直保有生命力。
您问我是否会淡出时装周，恰恰相反，也许我会带着更多的作品来参加将来的时装周。
问：中国时装周的几十场发布会对下一季流行起多大作用？它们是否多是国际潮流的翻版或本土化改良？
答：从几乎所有对时尚引导、传播和教育的时尚媒体的参与来讲，作用是巨大的，您可以想象到这种影响力。发布会中确实存在着这两种情况，我认为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设计师的新位置
问：王庆先生说中国设计师在十年（中国服装设计师协会成立即将十年）中做了很多时装文化的普及工作，现在到了投入市场，真正为消费者作设计，开拓市场的时候了。您对这两个时间段如何评价？新时期的时装设计师是否指20～30岁正在市场上打品牌的这一批？您是被“耽误的一代”吗？现阶段设计师的位置是什么？这些一出道就在打自己品牌的设计师的优劣势是什么，他们是明日方向吗？
答：说实话，前十年（1985～1995年）我都是在为国外著名品牌设计时装，最近五六年，我把很多精力都放在我自己的品牌上，特别在中国市场上。我发挥了自己的才能，不断前进并获得成功。我不清楚这两个阶段的定义。我不认为我，包括第一批设计师是被“耽误的一代”，我们在特定的时期、特定的环境和条件下，努力去尝试，去做了很多先验性的工作，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是有意义的。我们的努力成了中国时尚产业发展的一个推动力。
时装品牌是一个系统工程，是艺术和资本的结合。艺术，需要有天才的设计师，凭借源源不断的创意，在时尚舞台上引领风骚，摘取荣誉的桂冠；资本，确保品牌的运作，给公司创造财富。我认为设计师的分类有三种：你去组合别人；
你被别人组合；自己干。
至于明日方向，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您，但我觉得每位设计师都应尝试和体会命运如何安排自己，或者如何去驾驭命运。从艺术角度看，关键看他们是否有作为艺术家的创造力，一种结合本土文化、吸收国际时尚的出色的创造。
问：中国设计师与企业家在“蜜月期”之后进入“离婚期”，现在是“冷淡期”吗？很少有企业兴师动众地聘设计师了，是这样吗？现阶段企业家希望寻求于设计师的是怎样的合作？设计师现在主要的作用在哪里（产品系列总监，还是产品订货会总监）？这是否是设计师的本来位置（功用）？
答：我不理解这三个时期是根据什么概念定义出来的。企业和设计师的结合有各种不同的背景，但他们共同的目的是寻找成功。这就需要他们在各自不同的领域都可以发挥所长，将创造和经营完美结合起来。我认为任何不准确的定位和分工都不会带来成功。企业的成功离不开品牌，品牌的成功离不开设计师，设计师的成功离不开他富有特色的创造。
问：着重于个人喜好风格的“小众”设计师，与着重于在企业中担任产品总监的设计师，二者各有怎样的前景？您偏爱哪一个？是否前者成名，后者成功？
答：设计师是一种职业，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个性，不同的潜能。不同的潜能就会有不同的人生追求，就带来不同的生存方式，就会有不同的工作取向。有什么前景，偏爱什么，是否成功，我认为都是各安天命。
问：就目前而言，中国设计师是否应该藏起“大师梦”，从市场的一个个成功品牌的运作积累中打好基础，再在此平台上冲击塔尖、走向国际？
答：全世界的时装设计师都有“大师梦”；但他们都小心藏起这个梦想。要是被命运宠幸，他们一定都会受宠若惊的。所有设计师都希望自己成为一代大师。但要生存，只能脚踏实地；去打工就要让老板满意，设计的东西一定要被市场认可才可以。当被市场青睐，资本就会注入，各种资源就会集结，利益群体就会产生。设计师在努力实现理想的过程中，他就会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问：为广大中国人所认同的名牌就是国际名牌，对吗？还是要若干年后中国人的时装观念成熟以后，这一说法才成立？
答：要看人们对名牌的概念和定义。如果中国人所具备的是世界性的名牌观，那么他们所认同的名牌一定是国际名牌。
问：新时期内，发布会的概念是否该重新定义？是否要淡化文化普及的意思，加重于品牌推广、产品发布？
答：任何时期，发布会每次的概念都要有所不同。每个设计师，每个品牌都根据发展的要求去设计发布会的主题和概念，所有的策划、推广都是很自我的，没有谁会强迫你去做什么，可以任意发挥，海阔天空。
问：国际大牌的时装秀有怎样新的变化趋势？年轻化，前卫化？大牌如何领导街头流行？
答：“新”确实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新中有旧的精神，旧中蕴含着新的影子。所以我无法回答你。但我认为，不管是何种形式的变化，都反映了时代内容的变化，要求设计师去巧妙撷取各种新旧灵感，重新糅合并创造出全新的概念。所以，一些老的经典品牌会呈现年轻化的面貌；时尚品牌也会体现前卫化的色彩。但肯定没有某一个单一的程式或产生垄断的情况。大牌通过新品发布、运用立体化的传媒将新品公布，各种时尚产业的从业人员破译并解释这些时尚语言，运用多种包装和宣传方式制造新一季的流行，受到教育的消费者在所有的宣传中感受到自己理解的时尚，并带着从中得到的灵感去店里寻找自己需要的服装，这样街头流行就产生了。
问：奢侈品消费是否在退潮？
答：任何时期哪怕是萧条时期，奢侈品都一直牢牢保持着自己的市场，人们需要奢侈品。品牌分档，就意味着不同的顾客群和不同的顾客需求，市场就会去满足他们不同的期待。
问：欧美时装周的潮流和影响力是否有减弱？Zara这样的中档品牌是否能引领将来的潮流？
答：目前看不到任何迹象，但可以感受到具有东方精神的时装周正发挥越来越大的影响力。Zara是一个时尚的大众品牌，它不是引领时尚潮流的品牌，而是根据时尚，用适宜的价格去满足大众的需求和期待，满足他们对时尚的基本要求。
品牌运作新时代
问：中国的品牌多是从小作坊，前店后厂起家，现在是否到了一个自上而下运作的新阶段？LVMH是一个“名牌帝国”，中国是否也到了出现类似帝国的时候？这种运作是否是将单个品牌作为单个投资项目，为其配备资本、人才、要素予以操作？如何进行操作呢？
答：国际媒体赋予LVMH很多“第一”——“第一个将众多名品集中在一起形成垄断，建立名牌帝国”、“欧洲第一个在网络经济中投下重金，成为最有影响力的弄潮儿”等等。用集团总裁贝纳德·阿诺特（Bernard Arnault）自己的话表达就是：“我领导着世界最大的名牌集团，我的任务就是将这些出色的名牌汇集到一起。我的最大野心就是将集团保持在世界最领先的地位。”用出色的商业手段操作这些出色的、充满艺术性的产品，将创造和经营方方面面完美结合在一起，就是这个帝国成功的地方。
我觉得未来在世界时尚舞台扮演重要角色的中国时尚，也一定会出现类似的帝国，这是毋庸置疑的。
问：若中国的“LVMH”出现，已成名的品牌和已成功的企业家会甘心被纳入版图吗？还是只能从中小企业入手？企业家利益如何体现？设计师在其中又有什么地位？
答：不是甘心的问题，而是是否需要的问题。企业不论大小，也不论是否成功，合作是看双方选择的生存和发展的需要而定。企业家会找到自己的利益，设计师在其中完成自己的理想，体现自己的创造力。
问：“中国品牌的国际化运作”包括哪些方面？最重要的是否是品牌形象？中国品牌“出洋”会有哪些方式呢？
答：包括借鉴国际化的经营和管理方式，在每一个环节上，从产品质量、销售渠道、市场工作等，每一步都毫厘不差。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轻松而个人的话题
问：您认为您快乐吗？
答：我认为快乐是在悲伤和痛苦中。事实上，当您痛苦时，您是为那些曾经给予您快乐的事物而哭泣。
问：您觉得怎样才可以很好地与人交往？
答：我认为在与人交往时能够拥有优势，全在于我们对对方没有要求，不用依靠他们，并且让他们清楚看到这一点。
问：您对财富如何理解？
答：我认为真正的财富只能是灵魂的内在财富，其他别的东西带来的烦恼多于好处。
问：您不停地奔跑，究竟在寻求什么呢？是名还是利？
答：我不停地寻找，却不知寻求什么，直到我在昆明看到中国各民族服饰展，我才找到我的宝藏。可是我还没有完全找到打开这个宝藏的技能。我不想在世界顶级大师的阴影下生活，我要为我的生命去创造，用我的艺术去装点我的生命，因为我认为艺术是人类生命最内在的本质。
问：您感到幸福吗，当您拥有很多成功的时候？
答：每当我的新作品发布或新季产品上市，我的心情确是淡然，因为我深知离我的目标还很远，无数无法预知的因素存在着，所以我往往不敢体验这种成功和赞美，我内心很想去体验这一切，但潜意识里我告诉自己我不能这样。
问：每当您的发布会空前成功时，感觉您很平静，可以告诉我您内心的真切感受吗？
答：我内心在做一次幸福的回顾，我希望在48小时内完成所有的工作，我会乐意回答人们希望了解、想得到答案的一些问题，然后我希望马上离开此地，去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
问：可否告诉我设计究竟是什么？
答：设计如人生一样，人生是一连串的选择与决断，当我们动手定型时，一部分虽采用科学思考和计算，然而决断时都不会依赖科学，而是基于自己过去的经验、知识、情报，然后传达综合性的判断。
问：创作真的像您所说的那样，是生命的需要吗？
答：我没有考虑这么多，我只是处理好当前的事。工作是让您与自然界及自然界的灵魂齐步前行。如果我不去创作，我会对工作感到陌生，当我在创作时，我会感受到时尚的力量，它让一个人感到庄严、强傲，您会感到正在接近无限。
问：您如何理解过去、现在和将来？
答：现在是真实的，过去是记忆，未来是想象我们无法捕捉的。然而，现在一瞬间就变成过去，进而步入未来，同时，未来也是由瞬间的现在累积而成的。
人生智慧的重要一点就是在关注现在和计划将来这两者之间达到恰到好处的平衡，这样现在和将来才不会互相干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