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五年

昨天晚上由于闲的无聊，我在一个匿名软件上找人聊天。

“hi，你好。”一个黑漆漆的头像发来了一句问候。

“你好。”我回着。

“我今年刚刚出狱。”他接着说。

听到对方说刚刚出狱，我一下子来了兴趣。

匿名软件，说句不好听的，都是男人上来聊骚比较多，对陌生人袒露心扉说说心里话什么的这种事情都基本没有。

然而对面这个人，貌似真的是想说些什么。

“哦？刚出狱？那你有点厉害，为什么进去了？”好奇心驱使着我问他。

“先不要提我进监狱的事情，我爱过一个姑娘。”对方驴唇不对马嘴的这么回着。

“好，那你先说。”我看着屏幕，有点期待对方接下来诉说的故事。

“03年那年，我刚上大学。初上大学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懂，每天只是上课吃饭睡觉，偶尔和室友们出去吃顿夜宵。”

“学校门口一到冬天就有卖烤红薯的，大冬天的，哈尔滨的晚上将近零下二十度，那红薯闻着香，捧在手里还暖手。我在卖烤红薯的旁边发传单，传单发到一半感觉冷的要崩溃，但是发完了才有兼职的钱拿，我就闻着那烤红薯的味道闻得直流口水，想着快点发完赶紧买一个吃。”

“就在那时候，她来了。那天她穿了身白大衣，戴了个蓓蕾帽，特别可爱。我一眼就望见她了，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脚不听使唤的对着她走了过去，我怯生生的对她拿了张传单，说'同学，了解一下健身房吗？'她没有像其他有些人一样拒绝我，而是笑盈盈的接了过去。然后问我：'你发这个很累的吧，这么冷的天。'当时我愣了一下，只是嗯了一声，她又说：'一直想试试发传单，可是一直也没机会，你给我一半，我们一起发吧。'然后就从我手上拿走了一半。”

看到对方一下子发了这么多过来，我仔细的看了，然后对他感叹：“哇哦，你这是艳遇？”

“嗯，算是。”

“因为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传单我们很快就发完了。那天下着雪，她在我旁边发传单时，我看着她的侧脸，好像一个小天使。我也不知道什么算心动，但我知道她回眸看向我的那一刻，雪落在她的睫毛上抖了一抖，我心尖微微一颤，那可能就是心动了。”

“发完传单我们两个一人买了一个烤红薯，你知道站在寒冷的冰雪天下发着传单手都要冻僵了，还没吃晚饭的感觉吗。那天吃到烤红薯的第一口我便觉得人间值得了，我便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快二十年了我依旧记得。她在我旁边，我们坐在花坛外的楼梯上，得知她是法律系的学生，我是工商管理的，虽然不同院系，但我们还是交谈甚欢。”

“那个年代没有微信，qq也不是特别普及，她留给了我她的MSN和手机号，然后我们就告别了。”

我看着屏幕，思索片刻，问他：“所以这个姑娘就是你爱上的那个？”

他没有回复，对话框上的标语一直是“对方输入中……”，我以为他会发过来一大段，等他发过来的时候却只是这么一小句：

“对，她就是我这辈子爱的第一个姑娘，也是我爱的最深的。”

我没有回他，静静的等待着他的继续诉说。

过了片刻，他又发来了几段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觉得更多的可能是缘分吧，第二天我们又相遇了，在食堂。她手里还拿了一个烤红薯，我看到她，端着餐盘主动的走到了她的旁边。其实我是一个害羞的人，平时让我跟女生主动讲话都有点困难，但我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的心动，我主动和她搭了话。那天她穿的也是白大衣，但是是另外一件。”

“后来我从朋友那里搞到了两张电影票，邀请她一起去看时，她居然同意了。那天我带她去看电影，全程我的目光都没有在电影上，而是在她身上。电影的光映在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那一瞬间我知道了，我喜欢她。但其实从见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欢她了。”

“看完电影回去以后，在校门口我们两个人又分别买了两个烤红薯，那时候我就猜到她是个爱吃烤红薯和喜欢穿白衣服的姑娘。回到寝室以后，我反反复复的写着情书，删了改，改了删，最终终于成型，我忐忑的在MSN上发给了她。发给她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大约十一二点的样子，她没有回复，我以为她睡着了。但我睡不着，我心里想着一切最坏的结果，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的答复。令我没想到的是，我发送过去的半个多小时，她就回复了。她对我说'男朋友，明天一起去吃饭吧。'我激动了一整晚，心里乐的花开了谢谢了开的。”

听到这，我觉得他们经历的一定是一段甜的发齁的爱情，但是这又和他入狱有什么关系呢。我没有着急问他，因为我觉得他接下来一定会说。

“然后呢？你们在一起了几年？”我问道。

“我们在一起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很开心，但是她是学法的，每天要背的功课都很多，快考试的时候经常一个星期都见不到面。那时候我幻想我是一个公司的企业高管，她是我们公司的首席律师，我们一起买个房子，一起工作，一起努力，再生一个大胖小子。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子就过去了两年。我大三了，她也大三了。大三的时候课就开始少了，我琢磨出去挣点外快，就在没课的时候出去打工。那个年代的社会很复杂，很暴力，大街上都有随便砍人的，经常就是碰上夏天光着膀子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纹着花臂，手里一把大砍刀，怀里搂着女人，和兄弟们在夜市烧烤摊放肆的大吃大喝。”

“可能是刚入社会，在学校里待的时间太久了，再加上身边的人都是书生气息，再看看那些纹着花臂的男人，突然觉得好酷，我便拜了个大哥，打工之余和他们一起打群架，抽烟喝酒。但是时间不长，她很快就发现了我沾染了这些社会习性，她劝过我很多次，我没听。终于在有一天我们之间的矛盾爆发了，我们大吵了一架，她对我大声哭喊着，我扇了她一巴掌。她用一种不能相信的目光看着我，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失望，当时我就后悔了，我也哭了，我抱着她，我说我再也不跟那些人接触了。那天晚上趁她睡着以后，我自己狠狠地抽了自己几巴掌，那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怎么舍得打她，我真是个畜生。”

我看完他发的，内心有些感慨万千，那个年代的爱情还是很纯真的，放到现在来看哪还有那么多的痴情人？“那说明你很爱她，她也很爱你啊。”我真心实意的评论着。

那个用着黑漆漆的头像的匿名人说：

“对，我们互相深爱着。自那次以后，我便没有再怎么联系那群社会上的人，但偶尔有饭局的时候我还是会背着她偷偷的去，她其实知道，但她没有对我说。终于有一次，我们大哥在饭局上起着哄，说：'弟，什么时候把你女朋友领出来一起吃个饭啊？'我不好拒绝，我也不会撒谎，回家就把这事跟她说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她没有对我生气，而是同意了，眼睛弯弯的笑着，说，男人么，总要有些不同路子的兄弟，我理解。”

“那一刻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小肚鸡肠，我发誓我以后一定要娶她，我要和她结婚，我要和她三生三世都在一起。”

“那一年是07年，我带着她去见了我们这帮社会混混的大哥，饭局上，另外几个其他的混混一直对着她吹口哨，还假惺惺的说：'弟妹，一起来喝酒啊？'眼看着那人的脏手就要碰上她的肩膀了，我喝多了，抽出随身带的匕首上去就是一刀，当时所有人都愣了，她也愣了，饭店的老板报了警，把我抓走了，这一刀下去，就是十五年。”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我觉得人间的爱情悲剧也不过如此。

我想了半天，只发了一句：

“我在看，你继续说。”

过了一会，他又发了几段过来：

“我记得我进去的时候，她哭着喊着对着警察说：'你们抓我吧，他是为了我才捅人的，你们别抓他了'。我冲着她说：'没关系，为了你，这辈子搭进去我也值得。”

“在监狱里的日子特别难熬，我每天晚上都会想到她，每天都是。刚开始我还希望她能一直等我，后来我发现我的想法太自私了，十五年，我不想耽误她一辈子，我希望她早点忘了我，找个好人家嫁了。”

“我记得进去的时候满大街还是求佛，寂寞沙洲冷什么的，十五年了，物是人非。”

这个匿名人感叹着。我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从何下口，但还有很多问题困扰着我，我便问他：

“那你和她现在还有联系吗？”

匿名人看到我问的，又陆陆续续的发来了几段：

“去年她来看过我一次，告诉我她要结婚了。我没有告诉她我要减刑的事，简单聊了几句就转身走了。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我在牢里，种过田洗过衣服养过猪，心早就静了，但转身的那一刻眼泪还是留了下来，毕竟她是我深深切切爱过的人，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的。出去以后我去她楼下看过她一次，她看起来很幸福，我也很开心，我觉得我也应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以后的生活了。”

“是这样的，不要总是为了过去的人停滞不前。”我安慰着他，这么说。

匿名人没有赞同或反对我的说法，他接着说：

“昨晚做了一个梦，是十五年前。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场景，可我就是没有找到熟悉的人。我在梦里反反复复的寻找，却发现周围人的面容都如此模糊，我伸手想要触碰，他们却都化为尘埃。梦里我是哭醒的，过去的，都回不去，再也回不去了，现在剩下的只有怀念。”

“我也三十好几了，有时候也会突然感到迷茫，经常夜里睡不着，一个人坐在马路边上，喝着酒，抽着烟，不知道前方的路该怎么走。昨晚梦醒你知道我第一件事是去干什么吗，我去买了个烤红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街上看到买烤红薯的我都能想起来她，我都能想起来我爱过一个爱吃烤红薯喜欢穿白衣服的姑娘。吃烤红薯的时候眼泪突然就不争气的掉了下来，我大口大口的啃着，眼泪大滴大滴的掉，最终哭的喘不上气，我用手遮着眼，发现我还是那么想她。”

“她结婚的前一天晚上，我偷偷来到她家楼下，看着她家窗户上贴着喜字，屋里灯也亮着，喜喜庆庆的，我没敢打扰她，我望着她家的窗户，有时候她的身影会在那里出现，虽然看不清脸，但我能确定那就是她。我蹲在她家楼下，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我这辈子抽的烟就数那晚抽的最多，烟雾缭绕的也不知道是我想哭还是被烟熏出了眼泪。天很快就亮了，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和鞭炮声，很吵很喧嚣，我知道是接她的婚车来了。突然在这个环境下我觉得自己有些卑微，有些可怜。”

“那天我哭的撕心裂肺，烟酒不停。不久后她闺蜜告诉我，那天她看到了我蹲在楼下不停的抽烟，她也哭了一宿没有睡觉。我已经没什么好遗憾的了，成也好，败也罢，转头一切又成空；生也好，死也罢，人生匆匆不过百年，我又何必执着于一个结果。我真的很想对她说，忘了我吧。”

我看完他发的，感觉五味杂陈。我思虑半天，最后给他发：

“愿你此生再无波折。”

他回：

“今晚说了很多，谢谢你听我说我的故事，说出来以后感觉心里好受多了，你猜我现在在干什么？”

我说：

“我不知道。”

他说：

“我在吃烤红薯。”

我说：

“你该放下了，陌生人，祝你以后能找到一个爱你的女孩，你也不要辜负她。”

他说：

“我知道的。已经很晚了，晚安，我相信我们以后有缘再聊。”

我打了个哈欠，回他：

“晚安。”

曾经我一度以为没有你我该怎么活，奈何生活还得继续，路还得继续往前走，只是从此我的世界再也没有你。

有些时候，活着活着，就感觉什么都淡了，爱情也是，激情也是，只留下了生活。

过去的事情，可以回味，但不要再去纠结了，过去了，就埋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