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5(3) 无题
那时我很喜欢写日记，大部分关于哥哥的事被我封存在一个蓝色的小本子里。向过往进行眺望的时候，我再次从书柜里翻出了那个许久没有碰过的日记本，上面落了灰，岁月带给日记本的沉淀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可能因为身体里流着一些一样的血，才熟识哥哥几个月就已经把他当作亲哥哥了。
我对他说好多心里话，好多事情，一有烦恼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会与他诉说。
我哥带我见他的朋友，一起吃饭。记得有一次他带了一个前女友过来，我很不爽。
“我不想吃。”我说。
“别吃醋啦，这个姐姐人很好的。”我哥笑嘻嘻的说，他带过来的兄弟也笑嘻嘻的说：
“有个妹妹真好。”
那年五月，我妈在山东做水产生意，便问我哥要不要一起。
我哥那时候正好想着赚钱，就同意了。
青岛收水产的地方只有一个小破屋子，然后是一望无际的海。
在我哥和我妈妈去看水产圈拜访圈主的时候，他们带着我去了，因为船票是圈主拿的，所以只有三等舱。
那是我第一次坐船，以往出门旅游都是坐飞机到处来回飞。
我走在颠簸的船上，挽着我哥哥的胳膊，一股脑的倾诉这三等的床位是如何差劲。
我哥陪着我，带我去了特等舱，说：
“以后哥带你出去旅游，就订特等舱。”
我笑了，感觉好开心，感觉有哥真好。
到青岛以后，很不巧的来了大姨妈。宾馆里的饮料只有冰的，我哥笑话我，然后说他有好主意。
“真是气死我了。”我说。
“你瞧你哥的。”我哥笑眯眯的拿了两罐冰的香蕉牛奶，回到房间，在浴室的浴缸里放满热水，然后再把香蕉牛奶丢进去。
一个小时以后，冰的香蕉牛奶变温了。
“你还挺聪明。”我感叹。
“那当然了。”他说。
在青岛的旅程很快，我妈因为有些合同没有签完，我就和我哥先回去了。
在船上六个小时，没有网，觉得好无聊。我哥拿出了我的身份证，有些嘲笑的跟我开玩笑，说：“你这证件照拍的不错。”
我看了我那丑丑的证件照气个半死，要抢回来。
“哎呀。”我哥朝我丢了个枕头。
就这么打打闹闹，下船了。
大连的天气有些冷，到大连的时间大约是晚上七点钟，不巧的是外面还下了大雨。
我和我哥站在银行里躲雨，许久，他对我说：
“这次去山东，可能要待很长时间。”
我愣了一下，问他：
“那是多久。”
他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有几个月吧。”
我没说话，我有些难过。
那时我觉得，几个月可能像是几年。
回家的路上我没有看手机，一直望着窗外的风景。
大连的夜色很好看，马路上的人熙熙攘攘，偶尔路过商场前那里还有驻唱的歌手。
回到家，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问：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他说。
后来他去了山东，又交了个女朋友。我从一周一周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大连变成不怎么联系。日子并没有变坏，我们偶尔会视频，但感觉没有那么热络了。
我记得刚开始每次我妈和我哥哥通电话，我就会冲过去问：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我妈总是笑着对我哥说：
“你妹天天问。”
但是后来他忙，回我的信息越来越少，我就不再这么问了。
八月他回了大连，我知道，但我没有问。
再联系时，是九月。
那次我和家里吵得不可开交，第二天上学我干脆旷课，在学校旁边的肯德基坐了一整天。
我妈和我小姨和我爸都在给我疯狂的打电话发微信，我没有回，电话全部拉黑。在下午三点的时候突然接到了我哥的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晚上出来吃火锅。”他说。
我答应了。
我知道是我妈让他找我的，我知道我妈一定会认为我不会拒绝和我哥的见面的，我知道到家以后我还是会见不想面对又死气沉沉的家里，我知道会是我哥把我遣送回家。
但我还是答应了。
因为实在是太久没见了，太久太久了，久到我都忘了上一次见到我哥是怀着怎样热切的心情，久到我都忘记上一次分别我是如何彻夜难眠，久到我忘了为什么会从期盼他回大连到他回来了我却不想问。
我们又见面了，还是老样子，我们吃了火锅，然后他负责把我送回家。
“你妈要是凶你你就来哥哥这住。”下车后，我哥这么对我说。
我和我哥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偶尔吃饭，偶尔聊天。但更随性了，我觉得他虽是我的表哥，经历了这一场，他倒是更像我的亲哥哥了。
再后来因为与家里吵架的缘故，十一月去我哥家住了两个星期。
这两个星期我没上学，每天都和我哥在一起待着。在我哥家待的这两个星期，我胖了五斤。
我哥每次都扶着额头说：
“我的妹妹，你真是能从早吃到晚。”
然后继续带我出去吃饭给我买零食。
但是每到晚上他又开始唠唠叨叨的对我进行教育讲话，无非就是那几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我听他的，因为他说的是那个理，而且他是我哥。
记得刚开始和我哥刚认识的时候每次见他都要化一个小时的妆，洗个头，不能被看出一点破绽。
在他家住了以后，我就肆无忌惮的披头散发并且头不梳脸不洗露出我最真实的大脸了。
记得刚开始每次聊天还很拘谨的甚至有些做作的：
“哥哥你在干嘛？想你了”
“哦是我的漂亮妹妹！”
后来就变成：
“我的妹妹你看看你胖的，你那个大脸盘子能有我两个大。”
“你就不能把你的床收拾收拾，你看这乱糟的。”
“我的哥哥总是喜欢吃屎，日夜不停的吃。”
“你妈就是太惯你了。我能把你的头一脚踢到百货大楼。”
变得打打闹闹，互相埋冤，有话就直说，不想说话理都不想理一下。
但这种相处模式是最舒服的。
但我虽然嘴上抱怨他，抱怨他唠叨，不理解我，管我太多，但我心里还是开心的。
这说明他把我当妹妹。
但每次他难过伤心的时候我却束手无策，我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从来都是他照顾我安慰我哄我开心给我讲道理，我接受着这种我觉得理所应当的宠爱，却没有体会到我哥哥的感觉，我才发现他那么理解我我却一点都不理解他，等到那时我才真正慌了神。
我记得有一次我妈出差，我在他家暂住一周。原本的计划是早上十点我妈的飞机到大连，我们一起去接她。
但是等到九点，我哥还没来敲开我的房门叫我起床。
他通常都是早上七八点就醒的。
我有些奇怪，去他的房间找他，发现他一个人躲在被子里。
看到我站在门口，他暗暗的说了句：
“我姥昨晚去世了。”
我愣在门口，不知道怎么说。我知道失去亲人的苦一点也不好受，我哥红着眼，看似一晚没睡。他跟我说：
“都这个时间了，你妈都要到家了，你先回去吧。”
我还是不知道怎么说。
我知道他很难过，我想安慰他，但却不知道从何开口。我知道他很悲伤，我却无法改变他的心情，我做什么都是无力的。
五味杂陈。
那天早上哥哥做了早饭帮我带在路上，到家让我给他打电话。
我一路上心里都有一股失落之感，他能带走我所有不好的心情，我却不能。
无力，深深的无力感。
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知道什么能让他开心。
他却知道，并且了解我，我却不了解他。
我除了自责与懊恼什么也不会。
那次我想了半天，绞尽脑汁的想，最后给他买了个绿色小恐龙的玩偶抱枕。
我没告诉他我买了，我看着物流到他家的时候才告诉他。
“哥，你下楼去拿快递，有你的快递。”
“阿？什么啊，我没买东西啊。”
“就是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啊？你买的啊。”
“啊。”
“给我买的啊。”
“啊。”
“哈哈…哥哥不用你买东西…你买的啥啊……哥哥不用你买东西的”
“我看你这两天不开心”
“你买的啥呀”
“我不告诉你”
“你还整的挺神秘…行～我去拿了”
我知道他一个大男生可能不会喜欢这些玩偶抱枕。
但他电话里带着笑意，我觉得他可能也是开心的吧。
他可能也是开心的吧，有一点点开心有一点点感动，我就心满意足了。
十五岁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我有暗恋的人，也有许多小心事，到这时又不懂的不理解自己无力去想的事情我就会问我哥。
“哥，我想谈恋爱。”我微信给他发。
“谈什么恋爱，你再有这种无聊的想法我就不跟你玩了。”我哥回。
十五岁是个喜欢打扮自己又爱美的年纪，我喜欢买很多化妆品，也喜欢在镜子前涂涂抹抹，但我哥不喜欢。
“哥，我出门找同学吃饭。”我微信给他发。
“回家看上你脸上带妆我就打断你的腿。”他回。
我一直觉得自己化完妆很好看，刚和哥哥认识的时候天天见他都要化妆他还会夸我可爱，后来就不让我化妆了。
“我化妆不好看吗？”我问。
“不好看，没素颜好看。”我哥说。
但其实我觉得客观来说我还是化妆好看些。那时候我在学校，每次一化妆，朋友都会聚过来说：
“哇，你今天好好看耶。”我就美滋滋。
但我哥就不一样了。
他总是说：
“我的妹妹，你不化妆最好看。”
每次听到这句，我都想把他眼珠子挖下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但我又想了想，可能天底下所有的哥哥都是觉得妹妹无论如何都是好看的，所以化妆也好看，不化妆更好看。想到这，我心里就会有种很微妙的幸福。
我哥每次给我进行思想道德教育的时候，都会督促我好好学习，加油健身，不能太偏激以及为人处事等等。
有一次我对他说：“那有个神仙妹妹和我你选哪个？”
他说：“当然选你了。”
他又问：“那神仙哥哥和我你选哪个？”
我说：“我选神仙哥哥。”
我哥生气了，给我发好多表情包，然后说：“哦，那你要神仙哥哥吧，以后我不是你哥了。”
我说：“你就是神仙哥哥。”
我哥沉默，过一会，他发：“你呀。就嘴甜。”
但是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一个人的时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时候，在夜里用力呼吸着空气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这些以前的好像过去很久以至于我再也不敢奢望的东西。
我会觉得：“我以前好幸福。”
我看到大街上别的女孩和哥哥一起出门，我以前不羡慕，但我现在开始羡慕了。
我会想：“我以前也有个很好的哥哥，我的哥哥是天下第一好的。”
我写到这些，我一个人在被窝里泪流满面。我写到这些，我大脑里都是回忆，我捂着眼睛在这个漫漫长夜里。我和哥哥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太久了。
因为我的任性，因为我的傲慢跋扈，因为我被哥哥劝了无数次却不改的臭脾气，还因为很多很多原因，时间停留在那一年的五月，我们再也没有联系。
时间再回去，我想我不会再恶言相向了，我就不会不珍惜了。
时间再回去，我想我会第一句说：“哥，我好想你。”
“哥，我想一辈子都当你的妹妹。”
我想时间再回去，
但是却再也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