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6日,星期六
宁静的黎明。首先看到太阳鲜艳的橙黄色光线洒在我的写字台上,坐起身来,看见地平线上红日刹那间跃出。一切都是那样寂静,片刻工夫,突然一个浪头打破了寂静,那轻轻的呼啸使我吃了一惊。
两天前,我感到格外的轻松自在,因为我把回来后堆在桌上的烦人的东西大部分都处理了。我所做的一切带来一种解脱的畅快。然而生活总得受打扰,理查德·亨利,唯一神教派牧师前一天晚上来了。他走后,我再没有回到那种感觉。
我和理查德·亨利见过几次面,我们一直都有联系,但这次我很困惑。他显出某种虚弱,心中保留着什么,好像我们不论谈什么总不得要领。我感到那位我遇见的善良、富有想象的人不是真的,那真实的人变模糊了……但这是什么造成的?职业责任感?人们生活的沉重感?
我猜想动物之所以可贵是因为我们和它们的关系很简单。我们的反应直截了当,它们也同样如此。昨天我们散步到礁石处,布兰波突然兴致勃发,尾巴急急地甩动着,跃入空中,塔玛斯瞧见了,便冲过去和它竞赛!多么快活的一幕!像往常一样,塔玛斯使理查德·亨利很开心。它真可爱,那热切的注视,对爱抚的渴望使每位来这儿的客人都立刻感受到欢迎和尊重。
我才又发现了尤金妮亚写的信。她是我的一位智利朋友(一位精神病学家),在伦敦我和她有过两次触及心灵的交谈。我要再读一遍这封信。信中结尾部分使我充满感激。三十年来,我们一直是朋友,但由于大洋阻隔,我们最近见面不多。智利人民的痛苦让她心焦,她常与难民们保持联系。她与家人的离散使她痛苦,其中有些亲人服务于智利军政府。
她说:
以后你会认识到这趟旅行都做了些什么。你所不知道的是这趟旅行在我们之间所起的作用。
当我最初看到你时,我没想到有那么多的自我仍然存在着,仍然活着。那是感情的迸发。一个人不敢触及的那部分自我依然存在,比以往更富有活力。我明白我的另一部分也活着,那是因为我的工作。好像一种发声的乐器,乐器的大部分每天都被敲击着,但只有需要用的时候才会这样。一个人的头脑总围着困惑在转,体会到了自己的情感,也就懂得了病人的心情。这与需要时允许自己被触及,同时做出反应的情况并不同。由于失去太多,我以为这种情况已不复存在。有一年时间我不能听音乐,一连几个月我拒人于门外。我不愿接近人,也不想让人侵入我因失去而正在修复的内心。就个人而言,我真以为我从此不再爱人们了。然而我却仍然爱着。那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情感,对此我非常感激你。阅读你关于伊娃·列·高丽安的文章,我发现我的工作和剧院工作有许多相似之处:沉默,意味深长的持久、强烈的沉默;在恰当的时间使用恰如其分的措词和语调。你尽可以权衡斟酌,但所有这一切均建立在真正的理解与感受上。换句话来说,技巧要变成人本身的一部分,要体现本质的东西。如果有几星期不工作,我就像生了锈的乐器,对自己发出的声音产生怀疑,对弹出的调子把握不准。
再提一下,与你交谈,提到的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都会使我联想到众多其他人,他们长时间地浮现在我脑海中。记忆的闸门打开了。
你看上去身体很好。很久以前在你需要帮助时,我本希望那时能帮到你,而不是现在,要是我知道你那时的情况就好了。对于你情感的波动,我想我是能理解的,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不幸的是在美国没有几个分析家对这种情况有所了解。经过一段时间,倒是有些分析家知道这种情况。这问题不难对付,你为此而痛心使我感到难过。你人很好,有深度,易受感动,某种程度上有些坦率且不设防。对此绝不能有误解,当然很多时候许多人都会对此有错觉。也许你公开表达自己会使更多的人接受你,但同时也要有所提防以免受到伤害。人不能把慷慨(这会使自己开放)与随时可以得到混淆起来,不能认为得到是理所当然的事。慷慨是罕见的礼物,既不能滥用,也不可辜负。慷慨对于我们这些你认识的、在你周围的人来说是一件礼物,应该绝对受到尊重。假如你想要渡过这一关,我们会帮助你,不知为什么,我们这些在你周围的人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无疑我们不止一次理所当然地接受你的给予,却忘记了艺术家有着孩童般的天真之心。作为一个艺术家也必定是这样。就写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