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地以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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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炸死徐钰悯

徐钰悯在庙里支了一张小桌子,拿着纸笔等待。从中午开始,各家各户陆陆续续来人找徐钰悯登记情况。来找徐钰悯的农民们排成了长队,从庙里一直挤到庙外。徐钰悯很有耐心,一个人一个人地问,一条一条地写,一直写了四个小时才写完。随后徐钰悯又花了两个半小时快速地抄了一遍。重要的文件不能只有一份。

村里有三分之一的人竟然一平米的地都没有,用穷光蛋形容一点不为过,他们靠给地主打工生活。打工难以富贵,因此这些人也没有几间田宅。无田无宅,往往也是没家室的光棍汉。登记起来非常快,因为各项都是一个字:“无。”

而村里两个最大的地主则登记起来非常麻烦,两个地主一个名叫陈杜岚,另一个名叫牛桂梁。陈杜岚有二百三十亩旱地和十亩水田。牛桂梁有一百六十亩旱地。这些田都很分散,需要一块一块地记位置。两个地主还分别有二十二间和十六间房,草房瓦房木房土房都有,需要一间一间地记,花了很长时间。

陈杜岚和牛桂梁,两个地主差别很大。

陈杜岚恶,牛桂梁好。

陈杜岚五十五岁了,在村里名声很差。他手底下有一百名佃户,但每年佃户种的粮食要交给他惊人的七分之四。而且荒年和丰年都是这个数。交不上足够的数,佃户就要给他写借条。陈杜岚家里有一口铁皮的厚箱子,箱口挂了三把大锁,箱子里整整齐齐放了三百多张欠条,如果这些欠条都兑现,陈杜岚家立刻可以出现一座两层半楼高的粮食山。

陈杜岚每个星期都要把这些欠条从箱子里拿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一遍,看的时候满眼含笑。陈杜岚喜欢这种许多人欠他的感觉,仿佛高高在上。

牛桂梁只有四十岁。在村里名声很好。他手下有七十名佃户,每年佃户种的粮食只需要给他七分之二。牛桂梁过年时会去城里买九头猪赶回来,一头宰了自家吃,剩下八头在村口杀掉,割成一块一块的肉,用草绳穿了,送到他的佃户家里去当年礼。

饥荒年代,牛桂梁和陈杜岚都会打开家里的粮仓借粮给村里人。但借的代价不同。陈杜岚借出一百斤,要村民第二年还二百斤。收一倍的利息。如果还不上,对不起了,你们家的地就归陈杜岚家了。陈杜岚年轻时只有一百亩地,现在到了两百多亩,就是靠着饥荒年代的变相敲诈弄来的。

而牛桂梁和陈杜岚相反,牛桂梁不收利息。

牛桂梁家里也有一只木箱子,里面码了四百多张欠条,都是灾荒年代村民借粮留下的。但牛桂梁不急着要,因为家里粮食足够吃。欠条就一直躺在箱子里,像是被忘掉了。时不时有人来还粮时,牛桂梁才想起来打开那口箱子。箱子上已经有了一层灰尘。

村里人都想当牛桂梁家的佃户,而不愿意当陈杜岚家的佃户。

陈杜岚来找徐钰悯登记时,穿了裘皮的大衣,带着一顶貂皮帽子,后面跟着两个家丁。陈杜岚上来就伸出一只带着宝石戒指的胖手,把两条金砖放到徐钰悯面前。

徐钰悯墨汁写没了,正在磨墨,看也没看桌上的金砖一眼。陈杜岚以为徐钰悯没注意或者嫌少,又从怀里掏出一对玉镯子放在上面。

徐钰悯还是没看。

“来说吧,第一条,名字。”徐钰悯磨完了墨,翻出一张新纸,低头拿着笔说。

“徐老总,我家里人比较多,这些金玉就当支持革命了,我就直说了,希望徐老总手下留情……”

“名字。”徐钰悯重复了一遍,拿着笔等着。

“陈杜岚。耳东陈,木土杜,山风岚。”陈杜岚讨好地笑着,“徐老总我肯定会支持您的土改,毕竟造福于民,是大好事。这样,我交一半的地,够意思了吧?”

“第二项,田地亩数。”徐钰悯头也不抬,面无表情。

“徐老总缺什么,我托人帮您送过去。我家里情况确实比较特殊,姨太太四房,孩子二十多个,虽然已经分家了,但是他们还得靠我这个当爹的养活……”

“第二项,田地亩数。”徐钰悯冷硬地说。

陈杜岚沉默地坐在桌子对面,笑容不见了,脸色铁青。

“第二项,田地亩数。”徐钰悯重复,并补充,“要是没丈量好,不要耽误时间,后面还有人排队。”

陈杜岚丝毫不假笑了,瞪着徐钰悯,额角青筋直跳。陈杜岚知道自己这是撞墙了,对方一点点的面子都不给,像厕所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娘的。”陈杜岚忽然说。

陈杜岚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走到门口时陈杜岚想往地上啐一口,但歪了歪头,没有吐出来,扭头走了。门口本来聚了一群农民伸头探脑地看,他们好奇陈杜岚会怎么说,见陈杜岚满脸怒容的出来,这些人迅速缩在旁边躲起来了。

“下一位。”徐钰悯把这张纸窝成一团,丢在旁边。

徐钰悯继续工作,又统计了几个只有半亩地的农民后,牛桂梁坐了过来。

牛桂梁很老实,表情有些忐忑。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的棉袄来的,没戴帽子,耳朵冻的发紫。牛桂梁坐下以后不停地用手搓着耳朵。徐钰悯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很配合。

“名字。”

“牛桂梁。拉地的牛,桂花树的桂,房梁的梁。”

“田地亩数?”

“一百六十亩,都是旱地。”

“位置?”

“我把地契带过来了,您抄一下吧。”牛桂梁从怀里掏出一个很薄的木匣子,从里面抽出二十多张地契。

徐钰悯点点头,抄了五分钟,抄完了。

“房产?”徐钰悯继续问。

“十六间屋,都差不多大,土墙瓦顶的。两间堂屋,两个茅房,一个柴房,两个伙房,六间床房,一个牛棚,一个猪圈,一个空房。”牛桂梁补充,“还有一个大粮仓,但是是地下的,挺大的,能屯5000多斤粮,外加二十缸白菜。”

“好,记完了。”徐钰悯点点头。

“那什么,徐老总,我能问问……这个地咋分吗?能分多少?”

“按人头分。分了以后一人大概能有四亩以上,好好种,不会饿着。”

“我家里东西什么的分吗?家具什么的……”

“按理说要分的,你是大地主。”徐钰悯顿了顿,忽然转变了口气,“但是村里人都说你是好人,荒年赈灾,对村子有恩。所以可以给你稍微松动一下。家具你自己处理,不收。你粮仓里的粮会分出去,但你可以留一千五百斤。够吃好些年了。金银首饰要是不多就留着,多就交一部分。不过,原则性的东西不能变,地不会给你多分,你家的佃户欠条要全部作废。”

“好好。”牛桂梁连连点头,“谢谢您了。我放心了。只要够吃就行。”

“不用谢我,谢村里人替你说话吧。或者谢你自己,行善有福报。还请你理解我们工作,要不是这些年饿死的人太多,我们也不会土改。土改是为了救人命。你这样的好地主很少见,能优待尽量优待。”徐钰悯点点头,没有继续交流,“下一位!”

晚上的时候,马亥来到庙里,看见徐钰悯还在桌上抄数据。

“你晚上住哪?去我家住吧。我看了云彩,今晚可能有雨雪。”马亥说。作为一个农民,看云识天气对马亥来说是基本功。

“不了,你回去睡吧。庙里有个给香客住的偏房,我住那里就行。”徐钰悯笑笑说。

“那行,没事我先走了。”马亥点点头。马亥和徐钰悯已经很熟悉了,做过战友做过同事,现在还是朋友。不需要过多的寒暄和客套。

马亥离开庙回家去,天已经黑了。出庙门的时候,天上几滴雨掉在脸上。凉丝丝的。马亥抬头看看,乌云在天空中堆积,雪花和雨点一起掉落下来,纷纷扬扬,如同一片白色的沙尘暴。很快村庄的房顶和路上就一片湿漉漉,并开始出现白色的积雪。

马亥裹紧了棉袄,往家走去。

寒风开始穿梭,呼呼作响,听上去就像夜幕降临,躲在暗处一天的鬼发出憋久的叫声。

马亥回了家,到了自己屋里,躺进被窝里睡觉,还没睡着,房门被敲响了。

“谁?”马亥猛的抬起头,伸手到枕头底下攥住手枪柄。

“儿子,我问你点事。”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吧,进我屋还敲什么门?”马亥松了一口气,松开手枪柄。

马亥的母亲推门进来,坐在床边。

“你跟徐老总熟,你知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分地?真的把地主的地都分给我们吗?”

“当然真的,不分地主的地,哪里还有地分?”

“是怎么个分法?按户分还是花钱买?”

“按人头均分,家里需要多少分多少。”马亥说,“娘你不用担心,我们家只有三亩两分地,分地以后我们的地只会多不会少。”

“那咱们分地主的地,地主能愿意?”

“不愿意也得愿意。咱们村两个最大的地主,牛桂梁已经答应交地了,陈杜岚好像不愿意。我和徐钰悯还得找他谈。谈不拢就硬收。他那些地都是不义之财,饥荒年代发的死人财,没收了天经地义。”

“那……”马亥母亲表情半信半疑,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张了张嘴,却突然被一声巨响打断了。

一声爆炸声突然爆起,震天动地!巨响震碎了全村人的美梦,响声如此之大,睡的再死的人肯定也被惊醒了。紧接着整个村子上百条狗都拼命吠叫起来。马亥和母亲都吓了一跳,马亥一秒钟就听出巨响传来的方向是村边的寺庙。

有人要炸死徐钰悯!马亥心里猛地跳出这个念头。

马亥从枕头底下拔出枪,连布鞋都来不及穿就冲了出去,赤着脚拼了命地往庙的方向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