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笙一品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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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番外 剑客之心(凌琛独白)

(接“浮笙外传·剑客联盟”)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他期待着她走远,走远……可是,她却是一步步朝他所在的地方找了过来,不偏不倚的停在他所在的树下,迎着雨,缓缓抬起了头。

一张小小的脸在雨水的冲刷下如玉般洁净,看着他的眼神还有些愣愣的,但幽黑的眸子却格外清澈、宁静。

他忽的卸下了防备,一闭眼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不久她便回来了,当她表明自己大夫的身份想要为他疗伤时,他其实有些犹豫。心口的印迹,并不想让陌生人看见。可是,他又深知自己确实需要治疗,再者,既然是陌生人,萍水相逢,以后怕也不会再遇到,似乎又无需这么多顾虑。他看着她自信又镇定的眼睛,让她解开了自己的衣裳疗伤。

分别后,他用了她配的药,她说三日能好,毒果然三日就消了。对方医术之高超,令他颇意外。但最多也不过如此,那时他并未往心里去,只把这场邂逅当成又一场江湖奇遇而已,如那瓶已被搁置到角落中的伤药一般,虽有奇效,但他已经不需要。

再后来,她来到剑客山庄那天,他正在屋中写信。本以为是剑客联盟中人,因来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但记忆又有些缥缈,抓不着确实的印象。他只得快速收尾将信藏好,赶在她进门之前走了出去。

某个马上就要从记忆中彻底抹除的事物随着她惊喜的脸瞬间冲回脑中,将所有过往的印象又加深了一遍,他感到意外的同时不由暗自失笑。进了屋中,她自报家门说自己是洛玄的女儿时,他再次感到意外。

自师父中毒后,洛玄一路躲避风火营的追击定期前来与他们相会,五年时间,风雨无阻。可后来师父药石无医,便是神医也回天无力,他看着洛玄躲在屋外痛哭了一场,就是那次,他离开后再没有来。

师父带着他一直隐居在深山中,那时洛玄是世上唯一一个知道他们还活着的人,尽管后来他们断了联系,但可以说,他们与神医一家有不小的渊源。

华甄一句话,又牵扯出了更为久远的,连他也不甚清晰的回忆。

将华甄安置下的那一夜,他坐在栏上,看着星空,格外怅然。许是因华甄提起了洛玄,他便想起了逝世的师父,又想起了已故的双亲,也想起仇人、想这乌烟瘴气的天下……师父离开那年他十四岁,他便在十四岁出世,至今已十年。这十年他不断磨砺自己,直到问鼎中原;也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可都是些小打小闹,对足够强大的风火营、于大局来说不过了了。

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的耐性向来极好,都说十年磨一剑,现在,剑峰已利,正是用剑之时了。

他的第一个下手之处,是苏洪父子。

苏止进受伤,加上华甄的到来,正好给了他光明正大潜入苏府的机会。他握着纸条,邀华甄同去雍州。

还未到雍州,两人在小船上时,他不过随口一提,问她知天下事多少,而她立在船头,置身于一片青山绿水氤氲雾气间,一身气度卓然,仿佛在那一刻看到的是整个天下,回答也令他惊讶。他微敛了敛眸光,这才重新审视起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来。

事实也是如此,她虽不会武功,打不过山贼惹不起官兵,不能与伏冥沈一决他们一般与他并肩作战,却是无可取代的那一个,总能在关键的地方帮到他。她能画出狼月刀的轮廓让他找到迟北焰;还能找出云昭真正的中毒原因;在风火营的人找来青州后,明明怕得忍不住在他面前哭出来,依然选择留下来帮他。

在去帝都的路上,他们又遭遇南疆的袭击,整个队伍被打散。他得知她落入巫族的手中后,向来处变不惊的他竟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怒意,无论如何,救下她,当时他这么想,甚至连与迟北焰的会面都顾不上。

所幸她被救了下来,没有受伤。

可是在去与其余人汇合的路上又出了意外,他的血咒突然发作,被她撞见。他前所未有的狼狈,她又何尝不是前所未有的慌张,急到慌忙割破了自己的手喂血给他喝。

原本他以为这只是大夫救治病人的本能反应,可是……大夫会偷偷为病人的不幸哭泣吗?那时他尚未意识到什么,甚至还轻描淡写的安慰了她,想要她不用在意。然而并没有用,她对此事上了心,问了他许多问题,他却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愈发担心,不动声色岔了话题。

终于让他有所深思的,是他们终于到帝都后,那夜她又忙到深夜,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后不忘睡眼迷蒙的嘱咐他毒发时记得告诉她,她会用自己的血帮他。

她困得不行,倒头就睡,或许没看到他立在原地猛的怔忪的神情。

一个人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理所当然的把自己当成解药?……他的药。所有她为他流过的眼泪说出口的话,只是出于关心和同情,还是别的什么?可是,他也知道这个姑娘很可能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她一方面聪明伶俐,一方面又有些迟钝,大大咧咧。

对他而言,重要的不是她到底为何要这么做,而是他突然意识到,他对她究竟是怎样的看法,更确切的说,是他对她的看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这个问题一旦意识到便再无法忽视,一旦意识到,他才知道,自己已动了心弦,生了眷念。

只是,这个心不该动,这份念也不该贪。

只是,情之所起不易,情之所消更难。

所以他一直是克制的,默默的守护着她。在魑城时知她害怕,便在她门前守了一夜;将她从“阎王爷”手中救回来后,留恋她在怀中的感觉,便想着多一会儿,再多一会儿,最后将她抱了一路,直到回到家中;在蓬莱时,默默看着她仰头洋溢着笑对着流星许愿……他想着,这就够了。

第二日去孤岛上杀幻生兽时,却还是出事了。为了逆转局面,她跑了出来,立在激烈的风中,纤细的身躯瑟瑟发抖,苍白着脸,迎着幻生兽神色坚毅又决绝。他知她相信他们能够及时突袭,可冲出来那一刻,还是带了必死的信念。那样决然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一时间竟比血咒发作的痛还难受,他拼了命,护她周全,在幻生兽睁开第三只眼睛时,挡在了她的面前。

进入幻境前,他先陷入了一片虚无的黑暗中,睁不开眼,身体漂浮着,如陷入柔软无比的棉花中。

不知华甄是否安全,但他想,原来这不够,远远不够。第一次意识到他也有可能会失去她后,他的所有顾虑都成了多余。

……

后来当他执起了她的手,变故却接踵而来,她失去了父母,他失去了挚友,他们也差点失去了彼此。从南疆回到锦国的那一晚,她问:“什么时候爱得这么深了呢?”

是啊,什么时候爱得这么深了?

他用无声的吻回答她,爱亦如愈演愈烈的吻,从开始的浅尝即止,到后来无法自拔,想把她揉入骨血。可他还是停下来了。正因爱得太深,才更要克制。

毒发之后,他本以为就要就此长眠,于梦中长逝。可是,她将他救回来了,不惜以换血为代价。他们流落至千里之外陌生的海岛,等他终于寻回她时,他又遭遇了此生最大的一次重挫。

他被夺去了浮笙剑,锁入真正的深渊,平时第一次,丧失了所有斗志。

在那个仿佛被世界遗忘和抛弃的角落,万籁寂静中,忽而心念一动,他听到了华甄的声音,她说:“……我爱的人,身背长剑,是一名剑客,从黑暗中走出,却带着光明;他也是一个真正的王者,他强大,不是因为他战无不胜,手中的利刃不是为了杀戮和权利,而是他看似孤傲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仁慈又温柔的心,浮笙剑上承载的……是他的善、与义……”

一言一语,发自内心,一字一句,坚定无疑,她帮他找回失去的自己。

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后,他微微一笑,也想告诉她:“阿甄,我爱的人,是一名大夫,她妙手回春,不仅治病救人,还心怀众生。每次奋不顾身,身处困境临危不惧;她也是灵族最后的一员,单薄的身躯撑起整个亡族的使命,她勇敢,不是因为她无畏,灵族之力非常人能驾驭,可她心底仍保持着纯与真,和对他人的怜悯,于是眼中聚起光芒,指尖能萦绕非凡的力量。她是皓月,是柔柔的飞雪,是拂面的清风,是六月的淡淡花香,是淌过心间最柔软地方的暖流……她是你。”

……

她总说他一次次救了她,却丝毫不在意自己又是如何一次次帮了他,从在青州帮他破案,到为他解毒,甚至连最后的血咒也是由她来解开。

经过这许多的纠葛,他们已越来越不可分割。凌琛从来都知道他是被人需要的那个,可是这一回,他才发现,他也有了需要。解散剑客联盟后,在去南疆的路上他暗自想好了,等事情结束后他就带华甄去看看他长大的地方,带她去见师父,也带她回昆仑灵族的旧址看看。若她愿意,他们便游遍天下,遇到喜欢的地方就住下来,开间医馆,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他陪她看山水风光,赏四季美景。往后的日子很漫长,但想来也不会无趣。

可是,在巫族时,真相如晴天霹雳,将这幅刚勾画好的蓝图劈得粉碎。他看着应邪,脑子里有一瞬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不如放过他吧,放过他吧!就这样带着华甄逃到天涯海角,什么魔什么仇什么天下再不管不顾!

也是平时第一次恨,这玩弄人的命运,给他这样的使命,又给他这样的抉择。

华甄却哄慰一般对他说:“……没关系。”她或许不知那时她的眼中亦溢满了泪,而他们都知的是,他们无权自私。她知他更难做这个选择,所以逼他出手,可是她比他更不忍,因她深知这么做他将要背负的是什么。

他最终还是拿起了浮笙剑,那道耀眼的光,湮灭了应邪,掩盖了她的笑脸,也彻底吞没了他。她倒在他的怀中,来不及多说什么就化为了漫天星光,飘散到空中,化开了沉沉的黑,光线蔓延到他身上,可是怀里却彻底空了。从此世界停留在那一刻,原来带给了大地生机,他的光明也不会来临。

他似乎没有声嘶力竭的悲伤过,甚至没有再流泪,表现得一如往常,回到锦国处理好一切后续事宜后,他便背上浮笙剑,独自上路了,一人一剑,一如最初。他去了幼时的居处,也去看了师父,还去了昆仑,刨开厚厚的雪在曾经灵族的石碑上刻下她的名字,行走在壮阔秀美的山川间,走过无数个日日夜夜。一切如他曾经所想一般,只是山水间倒映的始终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他也似乎再没有大喜大悲过,心境如同金秋时节的叶,可居于梢头,也可迎风而落。她走得那么突然,又那么彻底,连一丝眷念都没有留下……他还将继续走下去,只是往后的岁月,只有寂寞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