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命运捉弄可怜人
向南穿过走廊，雨水尚未干透，脚步落于石板之上，发出沉闷声响。
一侍女在前，身后为一名身着紫衣的贵气夫人，几个转弯后，角落的偏房内一片黑暗。
侍女先入房中，点了烛火，这才有了些许亮度。
夫人走近床前，见一名少年躺在上面，面容看不出一丝血色。
其衣衫已被血水染透，白色的纱布下，可以隐约看到从左胸斜向下的一条长刀口，郎中定是来处理过了，缝合处依稀可见。
夫人忍住天生对于这种液体腥气的厌恶，眼中含泪：“你先出去吧。”
侍女为夫人搬了凳子放在床边，开窗后退出房门。
女子入座，见少年气息微弱，更觉得可怜，忽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音，忙用衣袖擦去泪花。
不知什么时候，宗大人已踏入房内，向夫人行礼。
“皇妃娘娘探望伤者，博爱如此，乃天下之幸。”
皇妃并未回头，只盯着少年：“若非大人有所安排，恐怕躺在此处的就会是威儿，而见这少年与威儿年纪相仿，命运却完全不同，一时有些伤感。”
自平乱已有六载，朝廷局势稍作稳定，宗大人受命寻遗落民间的皇子，不想这消息不知被何人传开，恐奸人谋害，暗中安排宗德寻找与威皇子年龄相仿的少年来引诱刺客，这少年也就算是威皇子的替身，为他挡下此劫。
举锤壮汉实为是大公子宗德之人，见二公子宗顾似乎有意救助这少年，早已暗中将事情汇报，宗德于是对外放出消息，将自身马车也更换成红色，携威皇子登车入城。一方面有宗德安排果断、处事不惊，另一方面似得上天相助，这才让威皇子平安到达。
宗大人心中感慨，更坚定天下之兴：“娘娘放心，皇子洪福，定会逢凶化吉。”
皇妃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清晨，皇妃身披紫色轻纱，携一位少年款款出府。
宗大人走在前方引导二人。
这少年十二三岁，虽年纪小，个儿头却比同龄人高上一头，白净面庞，文质彬彬，仪态举止谦卑有礼。
忽一颗石子砸落于少年脚边，少年忽然惊骇莫名，全然失去以往神色，奔到皇妃裙前，侧身往这边警惕瞧去。
宗大人眼神凌厉，瞬间直视离宗顾不远之处。
大公子宗德迅速低头，不敢多言。
抛出那粒石子的孩童，想以自己的方式引起对方注意，只是未能奏效，冲宗大人吐了吐舌头，乖乖转身另寻其他玩乐去了。
宗顾早知那孩童顽劣，不止并非恶意，倒是一种表达喜欢的方式，这是后话了。
此时，众人目光都集中到少年身上。
“威儿，怎么了？”
皇妃温柔蹲身，环住少年。
少年定睛看看石子，又看看宗顾，转而望向皇妃，晃了晃头。
皇妃起身，冲宗顾微微颔首，这才转身牵了少年上了那辆红色的马车。
少爷在那时回头，宗顾从其眼中看出畏惧与不甘，暗道又是个可怜人。
踱至另一可怜人所在的偏房，默默望其发呆。
灾祸无常，许是注定有之，命在旦夕，实则替人而受，当真是可怜。
身后传来拖地声音，宗顾回神欲扶老人。
老人神色枯槁，示意其无需搀扶，拖着伤腿蹭到云儿床边，弓腰坐稳，两脚底划过地面，将腿伸展，似乎这样才能舒服一些，而这一套动作下来已是气喘吁吁。
“老人家，去休息吧，他很快会醒的。”
老人轻动了下嘴唇，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宗顾甚至都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此刻看着云儿脸颊，又将手搭在其手腕上闭目探脉，觉其脉络虽乱，却无性命之忧，这才张开眼睛，却发现其手指上多了处新伤口，再联想起昨日之事，神经忽然紧绷起来。
宗顾显然也已看到了那伤口，不觉眉梢锁起：“约莫是上药时伤到了。”
其实更像是被取了血去验证些什么事情。
宗顾想起早些时候，宗大人来过云儿的房间。
老人觉得被其嘲弄，因说话费力又想让对方听清，只好一字一顿道：“你们究竟是想要他活还是要他死？”
宗顾心上杂乱，碍于宗大人的事不好言明，对上老人愈发阴冷的目光：
“此事因在下而起，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待他伤好些，在下会保二位平安离开。”
老人干瘪的嘴角划过笑，全然不信当下之言：
“你可知道天师？”
宗顾略作沉吟：“先帝辅臣，已作古多年。”
老人眼光一闪：“他尚在人世，只是身魂分离。”
宗顾听罢，心中毫无波澜，沉吟道：“老人家召唤天师，并非帮他，而是害他。”
老人伸手指向宗顾，声音沙哑：“恐怕公子最应担心的不是我们，而是你自己。”
宗顾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一番话直抵老人内心。
“您愿意看到最终云儿借天师之力夺回一切，可您不在，他真的会快乐吗？”
老人一时愕然，抬目凝视：“你......是谁？”
那日阴雨，汩汩鲜红。
承先帝之志，扶其后代。
唤天师之魂，保一世平。
惩奸恶人，夺权掌位，得大作为。
老人耳畔回响那日之誓，再听不清宗顾之言。
他摇摇头，算了，纠结眼前之人是谁又有何用？
十三年前，他奉皇后娘娘的旨意将皇子夜云交给一对普通夫妻抚养，本想着一世安宁，却不想造化弄人。
七年后秀王攻取都城，先帝病逝，夜云皇子竟然成了先帝唯一的子嗣，好在让他寻到，取名为云儿。
如果天师的传说是真的，由天师指引，夜云皇子日后当所向披靡毫无所惧，终能得到应有的财富、权力、地位。
这样想来，好像就是没有提到家人。
看着云儿，老人眼皮沉重，只好眯起眼，边笑边呢喃：
“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错了，可老爷子不想让你就这么糊涂地度过一生，你有仇人，你要得到原本属于你的一切的。”
随即又转了话锋：“要是，要是你不开心，那你就离开，陶县也好，山里也好，你开心就好啊。真想看见你醒来笑的样子啊，可是……”
床边的老人像是做着一场美梦，歪着头，直回到山中那些年。
宗顾默然擦去眼角泪水，取刀划破手指，在老人额头纵向一涂，那抹暗红竟缓解了其眉宇间的阴沉。
他轻咳一声呼唤下人：“去把老爷珍藏的野山参拿出来，我要这人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