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关尹的学术思想
关于关尹喜的学术思想,上文已考述有“守纯气”的养生论和“心平体正,内求诸己”的修身论。又据《吕氏春秋·不二》篇云:“关尹贵清。”“贵清”即“清虚以自守”。这是关尹思想的核心内容。
《庄子·天下》云:“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关尹曰:‘在己无居,形物自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成玄英疏云:“‘本’,无也;‘物’,有也。用无为妙,道为精;用有为事,物为粗。……知足止分,故清廉虚淡,绝待独立而精神,道无不在,自古有之也。……(关尹、老子)师资唱和,与理相应,故闻无为之风而悦爱之也。‘太’者,广大之名;‘一’以不二为称。言大道旷荡,无不制围,括囊万有,通而为一,故谓之‘太一’也。建立言教,每以凝常无物为宗,悟其指归,以虚通太一为主。……‘表’,外也。以柔弱谦和为权智外行,以空惠圆明为实智内德也。成功弗居,推功于物,用此在己而修其身也。委任万物,不伐其功,故彼之形性各自彰著也。动若水流,静如悬镜,其逗机也似响应声,动静无心,神用故速。‘芴’,忽也。‘亡’,无也。夫道非有非无,不清不浊,故闇忽似无,体非无也,静寂如清也。”成玄英的疏注大致不差。《天下》篇把关尹、老聃相提并论,大概是因为“老君(老子)大圣,弟子极多,门人之中”,以关尹喜“最胜”。其中“以本为精”,“与神明居”,建“以常、无、有”,主“以太一”,谦下空虚,是他们两人的共同理论基础。就关尹的理论来看,其重点在于虚己接物,独立清静,即“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乎若亡,寂乎若清”。主张在认识事物之时,应使自己的心灵处于清寂之状态,勿掺杂任何个人主观偏见,如实客观地反映事物的本来面目,犹如明镜清水对事物的映照一样。所谓“贵清”,比之于水,喻之以镜,譬之以响,而究其实质,乃是发挥心灵虚明清静之功用,客观镜鉴天地万物。
关尹的“贵清”思想,庄子颇有新的发挥:把“贵清”和“贵虚”融为一炉,形成虚静观。《庄子·应帝王》云:“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德充符》云:“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又云:“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由此看来心镜贵在虚、静、明,清则包括在其中。《天道》云:“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其所以虚静明者,乃由于心地无挠,精神发挥本然之超越作用;其修成心体虚静明之后用,则犹圣人之心静,天地之鉴,万物之镜,世界之全体物象与形上之深玄道体,都毕露呈现出来。所以虚静实乃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亦乃天乐。庄子把关尹的“贵清主静”思想,发挥到了极致。丁原植在《〈文子〉资料探索·二〈精诚〉探析》中指出:“《庄子·天下》引述关尹的思想也说:‘关尹曰:在己无居,形物自若,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吕氏春秋·审分览》提到:‘关尹贵清’,以清明之玄镜映照万物的思想,似属关尹哲学特征。它或许影响《管子·心术》的思想,《心术》曰:‘能戴大圆者体乎大方。镜大清者视乎大明。’”丁先生的评价大致不差。
关尹的核心思想是“贵清”,而他另有思想则是“贵察”。《吕氏春秋·审己》与《列子·说符》等都记载有列子请问关尹射中之道,关尹回答的话,其要义是说:知道所以射中之道,推展开来,不独学射如此,“为国与身亦皆如之(知道所以国治之道、所以身修之道),故圣人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若继续追问所以能察的原因,则与心体之平正清明密切相关,这也即为身修国治之根本。郭沫若说:“‘心平体正,然后能中’,也就如水平鉴正而后能映照美恶,明察须眉。”《列子·说符》中还有一段关尹的话,也与“贵察”有关,不妨引出:
“关尹谓子列子曰:‘言美则响美,言恶则响恶,身长则影长,身短则影短。名也者,响也;身也者,影也。故曰:慎尔言,将有和之;慎尔行,将有随之。是故圣人见出以知人,观往以知来,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度在身,稽在人。人爱我,我必爱之;人恶我,我必恶之。汤、武爱天下,故王;桀、纣恶天下,故亡,此所稽也。稽度皆明而不道也,譬之出不由门,行不从径也。以是求利,不亦难乎?尝观之《神农》、《有炎》之德,稽之虞、夏、商、周之书,度诸法士贤人之言,所以存亡、废兴而非有此道者,未之有也。’”
这段话的要点,也是要映照美恶,明察存亡、废兴之所以然。
关尹的思想倾向是“贵清主静”、“贵察”、“守纯气”等。这些思想倾向是就其主要思想特征而言,而从宏观整体上来看,关尹的思想理念仍归属于道家的“清静无为”这一大系统。
《四库全书总目》云:“考《汉志》有《关尹子》九篇,刘向《列仙传》作《关令子》,而《隋志》、《唐志》皆不著录,则其佚久矣。南宋时徐蒇子礼始得本于永嘉孙定家,前有刘向校定《序》,后有葛洪《序》。向《序》称盖公授曹参,参薨书葬。孝武帝时,有方士来上,淮南王秘而不出,向父德治淮南王事得之。其说颇诞。……宋濂《诸子辨》以为文既与向不类,事亦无据,疑即定之所为。然定为南宋人,而《墨庄漫录》载黄庭坚诗‘寻师访道鱼千里’句,已称用《关尹子》语,则其书未必出于定,或唐、五代间方士解文章者所为也。”《伪书通考》怀疑《关尹子》是五代时杜光庭伪造。按:我赞成《四库全书》之说,原关尹所著《关尹子》已亡佚,今传本则南宋人伪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