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入世
日上三竿,傅清才从床上慢吞吞爬起来,看到镜中睡意朦胧的自己,突然想起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连忙梳洗一番。
“小兰,你看哪支簪子戴着比较好看。”傅清把梳妆盒里可怜的几支发簪都摆在桌面上。
丫头愣了片刻,大概从未听闻小姐问过如此问题,开心笑道:“小姐戴什么都好看。”
“等于没说……”傅清把每一支都往头上试了试,挑了一支宝蓝珠缀的蝴蝶发簪。略感满意,才大步走出闺房,经过大堂,发现陆伯伯已经和爹爹坐在里面。连忙退回几步,心下一阵欢喜,爹爹做事果然速度,蹑手蹑脚靠近,准备听听他们聊些什么。
“方才所说,只是部分婚嫁礼节,三日后完婚,时间难免有些仓促,但既是圣上下旨,也只能抓紧时间筹备。”
“太傅所言极是。”
傅清听的一头雾水,三日就要完婚?而且何时还得到圣上恩准了,莫非老爹昨日连夜上书奏请,心里愉快的偷笑,往里探头瞧了瞧,桌上居然还有张红色喜帖,傅清眼珠都快蹬出来了。
爹爹这速度是有多神速啊?!
“清儿……”傅臣早就发现了这个贼头贼脑的小女,只是不忍叫唤进来。
“陆伯伯早。”傅清恭敬行礼。
“日上三竿了,还早,这都城也就你这丫头刚睡醒。”
“呵呵。”陆轩然放下茶杯,“这么多年,清丫头还是一点没变啊,这日后若是嫁了人,可别再让你爹爹如此担忧了。”
傅清心想,我嫁去你家,自然不会再让爹爹担忧,倒是让你担忧了去,心里偷偷乐呵着。
“那我先告辞了,府上诸事还须一一吩咐了,好早些准备。”说着起身告退。
“陆伯伯慢走。”目送陆伯伯走出门,傅清转身望向桌上的喜帖,已被爹爹拿起,负手身后,往屋里走去。
“爹爹等我。”傅清快步跟上,盯着老爹手中的喜帖,迅速伸手一夺。
“清儿!”傅臣喝令道:“别闹,放下……”话未说完,看着一脸欢喜的女儿瞬间安静,心里有些不忍再斥责。
一切都已成定局。
“喜帖还爹,这场喜宴,你若不想去,爹爹帮你推辞了。”
“不,我会去。”平静的递回喜帖,转身边往回走,边自言自语道,“秋白的婚宴,我当然要去,要去的。”
傅臣望着小女离去的背影,心里也是一阵苦楚,那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多年来,他只习惯了去责骂她的顽劣,如今看着这失魂落魄的背影,自己竟从未想过,有一天,女儿也会需要人安慰,而他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
昨日盛放的一树梨花,仍旧在春风里绽放,一阵清风起,轻轻随风舞,纷纷落满地。
傅清静静坐在秋千上,目光空空的注视前方。
一个人,若是长久的沉溺在简单的快乐之中,天长日久,便会减弱了对变故的忍耐力。她的心里习惯了欢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去面对这份变故。
陆秋白,十六公主。喜帖上怎就不是她傅清的名字呢?
十六公主就是昨日于他饮酒的那位女子么?他们是一见钟情了么?
圣旨已下,唯有遵从。连挣扎的余念都没有。心里面,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堵在胸口,呼吸都变得沉重。
就这样默默坐着,一片沉寂,空空荡荡无所依,清清静静无所念,仿佛都快要失去存在的感觉。
晚膳时,丫鬟说一天都没有见过小姐,傅臣着急的找到女儿时,天色渐近黄昏,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坐在秋千上,一动不动,就像定格在了这个画面里面。傅臣心疼的走上前,扶住肩膀,“清儿,回屋吧。”
傅清也不挣脱,安静的跟随爹一起走,安静的吃饭,然后轻轻的放下筷子,淡淡道;“爹,娘,孩儿今日心情烦闷,给孩儿一点时间。”说完回屋睡觉了。
虽然从头到尾只说了这一句话,但这一句,也确实让傅臣放心不少。她若说自己没事,只怕太傅心里更加担忧。此刻她还能顾及父母感受,说出自己心里话,竟是个如此懂事的孩子,懂事的都不需要安慰。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夜半时分,一个人影从太傅府一跃而出,轻功如燕,忽而消失了身影。
城郊山野中有一破旧古庙,古庙建在一块空旷的崖壁上,十年前,庙里突然住了个和尚,自称‘一禅法师’,时而下山去太傅府上坐坐,于太傅相交甚好,这和尚吃酒吃肉,性情爽朗,全然不像一个出家之人。
壁立千仞,明月清冷,瘦小的身影独自坐在崖边,眺望远方银色的月牙。
“寅时未到,今日怎提前来了。”灰袍道僧打着哈欠,手指转动着一串檀木佛珠。
“师父。”傅清淡淡道,“这世间何为情爱?”
道僧拇指按住佛珠,显然被这样直白的问题惊住了,突然发现眼前的小孩儿竟已长大了不少,微微叹声道;“七情六欲本是佛家禁忌,‘情’这一字,可伤己身,亦可伤及他人。”
“情爱竟是如此蜇人。”少女喃喃道。
“非也,非也。”道僧望向莽莽苍林,“然‘爱’这一字,可暖人心,可悦他人,可令世间万物为之欢腾。”
“听的徒儿更困惑了。”少女转过头,明眸里腾起一层迷雾,原本娟秀的脸庞多了几分怜惜。
“清儿,你虽年幼,但为师看来,这世间任何一份情愫,不看岁月长久,只道真心,真意,你既是已用心,便是真情,但这世间情感交织,你要懂得取舍之道。”道僧顿了片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若是依恋他而不得,斩断依恋,让他自由。你若是爱恋他而不得,将爱珍藏在心,让己自由。”
岩壁上的少女身子微微颤栗,眼眸里翻涌着多种情绪,片刻之后,一缕清明,如明月般,在眼底升起。
“今日就不练习了,为师先去睡觉了,你想清楚了,便回去吧。”
道僧揣摩着佛珠,若有所思的摇着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八年前,‘清风亭’内,他正捏着一枚黑子,思索着棋局,家仆上前通报了一声,对面的太傅便匆匆离去了。花丛里,忽然蹦出个人影,东张西望一番,快速跑到他跟前,扑通跪在地上,对他说道:“你教我武功吧!”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认真的盯着他。
“清儿,快起来,你爹爹看见了可不好。”笑呵呵的伸手上前欲扶起小孩儿。
“你每次来我都藏在附近,今日好不容易爹爹不在,我是一定要拜你为师的。”小丫头倔强的跪在地上。
“哎呀,你看,和尚我只会下下棋,还没你爹爹下的好,再说,我也不会什么武功啊。”
“你骗人!”小丫头怒视道,“去年三月,你送爹爹回家,腰间挂着长剑,还在门口抽剑怒指着坏人,爹爹拦住了你,你才收回宝剑。”
他心中一惊,‘江湖一剑’已消失了一年,如今他是‘一禅法师’,这世间除了傅臣知晓他往日的身份,还没有人认出来,没想到,今日被这样一个小丫头识破了,迅速四周张望,确定没有人,才小声道;“你这丫头,你倒说说为何要习武?”
“去年爹爹被人抓走了,我只能躲在娘亲身后看着,我若是日后能像你一样,将来便能保护爹娘。”
他差点没把手里的棋子捏碎。眼前的小孩儿,本该是玩点泥巴,吃些糕点的年龄,竟会说出如此话来。
“我想像你一般,能够拿剑指着坏人。请收我为徒吧!”说着,用力磕了几个响头。
他心里暗自叹息,官场风云,谁能保一世安宁,福祸也只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情。只是这孩子身上的敏锐,着实让他惊了一番,幸亏是傅臣之女,若是生在一些野心勃勃的官宦之家,只怕将来势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好,我收你为徒。”
“清儿拜见师傅。”小孩儿认真的磕头,才起身道,“此事还请师傅不要告之爹爹。”
他微笑点头,自然是不能告之,不然,自己首先要被赶出太傅府。
“但若这在太傅府教你武功,恐怕你爹爹并不会允诺。”
“我早已想好了方法,还需师傅稍加配合。我明日装病几日,师傅只需和爹爹说,我身子弱,需多卧床,今后不需早起,随我自然醒来最好。”
“你这丫头。”他哈哈大笑,沉稳朴实的太傅怎会生出如此机灵小鬼,“好,以后每夜寅时,我来府上接你,每夜练习两个时辰。”
就这样,便坚持了这些年,初始是他拎着来回相送,渐渐的,她自己的轻功也能跟上了,而且越来越轻快,这些年,为了赶时辰,倒是练就了一身好轻功。虽然也有几次清晨被逮住不在房内,但这孩子总会有理由忽悠众人。只是都城人人都知道了太傅之女懒散贪睡的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