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丢脸
西屋本来是我的天地,后来是我跟妹妹的天地,再后来,就成了爸爸的佛堂。
一开始,他没有拉帘子,看着那些佛像,我们俩睡不着,后来才拉上了帘子。
因为你总不能当着菩萨的面换衣服吧?虽然她只是个瓷器做的,不是人,但她看着你呢。
每到初一十五,爸爸都会早上起来上香,晚上还要跪着念经。
要是赶到周末,想睡个懒觉都不行,爸爸使劲敲门让我们起来,西屋就成了他一个人的地方。
爸爸不吃水果,长大后我问过他,为什么什么水果都不吃?有那么难吃吗。
他的回答是,曾经也吃的,但是有一次吃到了很酸的东西,直流口水,他就再也不吃了,甜的也不肯吃了,时间长了,自然就不想吃了。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意志力,竟然硬生生的就把这个吃水果的念头扼杀了,不会反弹的那种。
或者换句话说,就是倔。
因为妈妈形容过我,说我随我爸了,脾气倔,像头牛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那种倔。
我就顶撞她说:“撞到了南墙也不回头,直接把墙撞倒。”
妈妈笑了,但还是说了我一顿。
照她说的,我忘性大,脾气倔,不听话,那除了成绩好点,就没优点了。
我倒不这么觉得,我很自信,有些自卑得那种。
我的自卑不来源于我自身,来源于我的家庭。
或许真正能让我感到自卑的不是不够富裕,而是那种来自于上一辈的遗传。
我喜欢狗,也喜欢猫,家里闹了老鼠,妈妈才同意抱来一只猫养,狗是栓起来的,他看到猫也就是动动嘴,猫根本不理会他。
可是没几天,那只猫就不见了,我把这件事跟小玉和小丽说,就在我家门口,小玉说了一句让我起鸡皮疙瘩的话。
“狗不嫌家贫,猫嫌家贫,肯定得跑了!”
我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以前从来没提过我家里的情况,或许对于她一个小孩子而言,完全是不懂事的,有些话,也是听大人说了,才有了记忆。
但是我不知道这些,我也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要面子的孩子,她这么说的,再笨的人也听得出来,她在说我家里穷,连猫都嫌弃。
自那以后,我开始怀疑人生,自卑内向,我总觉得,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家里不如从前了,已经没有钱了,那他们在朝着我笑的时候,到底是关心,还是看热闹?
我越来越不相信别人对我的好,是出自真心,我下意识的以为,他们只是可怜我。
于是,我开始拒绝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因为我不需要可怜,我讨厌别人可怜我。
最明显的一次,是因为我不肯去二姨家住而引发的家庭会议。
照例,只要放假,小萍就会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去她家里住着,我也愿意去,因为二姨家条件好,有好吃的,二姨也会做饭,还有大姐,有很多书可以看,我儿时看的书,大多都是她那里的。
从大姐嘴里,我头一次知道,学校里有图书馆这个概念,图书馆就像是哆啦A梦的口袋,想要什么书,就有什么书。
我突然很想去图书馆看看,我喜欢看书,也喜欢文字,我有很多本日记本,封皮都是卡通图案,都是我精心挑选的。
文字,是陪伴我度过所有不快乐时光的好朋友,没有它,我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开朗起来,它就像一道窗口,将我的坏情绪通通扔了出去,把新鲜的空气带进来。
别人需要知己,需要闺蜜,我只需要一支笔跟一个本子,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脑,不是不存在,而是在我家里,这些东西,都很奢侈。
爸爸除了拜佛,还学会了算命,妈妈以为他只是又对一件新事物感兴趣,没想到,爸爸要把算命当成谋生的手段。
或许换成是别人,给人算命,就跟骗钱差不多,只要你会忽悠,总会赚到很多钱。
可是我爸爸太实在,他总是对着别人很实在,对着妈妈很严肃,妈妈也是一样,在外人面前和颜悦色,一看到爸爸,就皱眉头。
因为实在,自然也就只交朋友不赚钱了,而且朋友都是靠不住的,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那种。
我会觉得丢脸,是因为被全村看成废物的一个男孩子,拿这件事嘲笑了我。
那个男孩子是个留级生,抽烟打架,不学无术,终于进去了,但由于未成年,只是管教了几天就放回来了。
他妈妈看到谁都会唉声叹气,说自己命苦,只有一个儿子还是这个样子,将来老了也没什么指望之类。
他们大人聊天,总是不避讳孩子,大人眼里的是非,到了孩子心中,就扭曲了。
我们一起玩的几个人,都看不起那个男孩子,说好了都不学他,可我们又怕他,因为他跟那些年龄大的总在一起混,而他们动不动就打人,进去了几次,还是改不了。
可能还是没有得到教训,心思不正,身体难行。
有一次,我跟小双走在去我家的路上,倒霉的就迎面碰见了他。
一段时间没看见,他长了胡子,想想他也快成年了,算是大人了。
他看着我笑笑,仿佛没有恶意,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我难以接受。
他说:“你爸在公园那边摆摊算命呢!改天我也去花两块钱算算!你爸算得准不准啊?”
我没搭理他,低着头走了过去,我听见身后传来小双的声音:“说什么呢,她爸干啥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一刻我突然就想哭,虽然我不觉得,爸爸去当算命先生有多丢人,可是被别人这么一说出来,我心里压抑的不满,就全部爆发了。
等我回到家,看到妈妈还在忙,妹妹已经睡着了,还是上学之前好,整天吃了睡,睡了吃,什么都可以不想,什么都不用想。
不去想,就不会在意,不用想,就不会有压力。
妈妈比我先受不住了,在我从学校回家的某个周末,我发小西屋的佛堂被拆了,瓷像都不见了,中间隔开的帘子也没有了。
妈妈在吵架:“那些东西有用吗!心里没有,摆在哪里都没用!烧香拜佛,我应该拜拜佛,让佛祖把你弄醒了!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什么正经事,赶紧去给我上班,家里都快没饭吃了!两块两块的整,够干啥用啊!”
“那你就给我扔了!?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儿媳妇,也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人!”爸爸竟然生气了。
“我怎么了,你不好好检讨自己,倒说起我来了!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悔不该不听我爸妈的劝告,他们都不同意我嫁给你。”妈妈又提起了陈年旧事,我耳朵眼儿都起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