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故事8:路易十四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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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 国王与艺术(1643—1715)

艺术组织

历史上或许除了希腊的伯里克利政府外,再没有像路易十四时代有如此蓬勃鼎盛、卓越超群的艺术了。

黎塞留以其卓越的鉴赏力和购买力,大量搜集自宗教战争以来散失的法国艺术品。在安妮摄政期间,一些私人收藏家——豪门、贵族——已经开始竞相搜集艺术品了。银行家克罗扎(Pierre Crozat)独拥提香与韦罗内塞油画各百幅、鲁本斯200幅、凡·戴克百余幅。众所周知,尼古拉·富凯对艺术品的真伪鉴别尤其慎重,搜集油画、雕像和沃城(Vaux)中少数艺术品。路易杀了他,没收其所有,同时另有数件私人收藏的作品也被搜入卢浮宫和凡尔赛宫。马扎然唯恐货币贬值,倾其部分资财收购艺术品。他对意大利艺术的爱好,多少促成国王对古典的偏好,也可能是他教导路易十四对艺术的收藏、展览和兴趣会增加人君的荣耀。这些作品对法国艺术教育和发展提供了具有激发力与稳定力的楷模。

下一步是把艺术家组织起来。马扎然仍居于领导地位。1648年,他成立绘画雕刻学院。1655年,该学院荣获国王的特许状,成为第一所用来训练艺术家的学院,指导他们服务国家、装饰建筑。柯尔伯继马扎然之后领导法国艺术,虽然他本人对艺术的评判未下断言,但他希望“艺术在法国比世界各地更蓬勃发展”。他开始为国王购买戈布兰的壁毯(1662年)。1664年,他荣膺建筑业的监督职位,得以控制建筑及其附属的艺术。同年,重组绘画雕刻学院为皇家艺术学院。亨利四世曾在卢浮宫安置技工行会以装饰皇宫。柯尔伯使这群人成为御用家具工厂的核心(1667年)。1671年,他成立皇家建筑学院,激发艺术家从事建筑与装饰来体现国王认定的优美格调。所有这些行会中,技工听命于艺术家,艺术家又受政府官员的领导。

为加强弗朗索瓦一世在位时法国艺术吸收的古典倾向、去除佛兰德斯的影响,柯尔伯和勒布朗在罗马成立法国皇家学院(1666年)。在巴黎学院荣获罗马奖(Prix de Rome)的学生由法国政府派送意大利留学5年。他们凌晨5时即起,夜晚10时方得休息。他们抄袭、摹绘古典与文艺复兴的作品,期于每3个月产生一件“杰作”(就公会来说),并于返国后,优先受禄于政府。

这种艺术的赞助与国家化的结果产生了引人注目的作品,宫廷、教堂、雕像、绘画、壁毯、陶器、奖章、雕版、铸币等无一不铭刻着“太阳王”的骄傲与格调——通常是铸刻其肖像。法国艺术并不如某些人所怨尤的带有罗马风格,相反,是罗马的艺术附属于路易十四。他的风格即表现在追求古典化以期与王室的威仪一致。柯尔伯斥巨资买入意大利古典的或文艺复兴的艺术品,凡能将历代罗马皇帝的显赫转移到法国国都与国王身上的无一不做,结果使举世震惊。

“路易十四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艺术赞助者”(伏尔泰评语)。他“对艺术的奖掖,要比所有其他君王来得大”。当然,他是最慷慨的艺术收藏家,他画廊中的画从200幅增加到2500幅,其中多数是王室委托法国艺术家创作的作品。他搜购太多古典作品和文艺复兴时代的雕刻,使教皇下令禁止艺术品的外销,以免使意大利成为艺术荒漠。路易雇用有才气的人,像吉拉东(Girardon)或夸瑟沃克斯(Coysevox),复制他不能购得的雕像,而且罕有其他赝品能与原作如此酷肖。宫室、庭园、巴黎的花园、凡尔赛和马尔利(Marly)塑像林立。最讨好国王的方法是献赠完美无疵或蜚声遐迩的作品,因此阿尔城在1683年呈贡它那座著名的维纳斯雕像。路易也并不吝啬,据伏尔泰的估计,每年所买的法国艺术品要花费80万利维尔,送给各城市、机构和朋友作为礼物,目的是资助艺术家并散播美与艺术。国王的趣味高雅,对法国艺术的发展帮助很大,却局限于发展古典风格作品上。初出茅庐的泰尼耶(Teniers)的作品展给他看时,他说:“把这些俗物拿开!”在他的庇荫下,艺术家的收入和社会地位显著提高。他亲自表彰他们,以表示他的爱好。有人对他赐爵位给画家勒布朗和建筑师芒萨尔(Jules Hardouin Mansard)有微辞时,他有点不高兴地说道:“我在15分钟内可以册封20个公爵或贵族,但要数百年才能造就一个芒萨尔。”他御赐芒萨尔每年8万利维尔。勒布朗沉迷在巴黎、凡尔赛和蒙莫朗西(Montmorency)的巨邸深宅中,拉吉利埃(Largillière)和里戈(Rigaud)每幅画可卖得600利维尔。“没有一位卓越的艺术家埋没于贫穷。”

各地都效法京城,贵族也学步于国王,齐力尊崇、奖励艺术。各城市纷纷自设艺术学校,如鲁昂、博韦、布卢瓦、奥尔良、图尔、里昂、普罗旺斯地区的艾克斯、图鲁斯与波尔多等。由于国家延揽现有的才俊,贵族作为赞助者的角色相对减少,但仍然维持着。欧洲最开明贵族们的喜好对路易十四治下艺术作品的纤巧风格的推动很大。有地位、有财富的男男女女,浸淫于美好的环境和事物中,气派优雅,耳濡目染自有尺度。艺术家们便只有投其所好。当时法国贵族们的理想艺术风格是含蕴、收敛、优雅、柔美、光鲜,艺术也追求这些格调,社会也雅爱古典之风。艺术获益于这些影响和控制,但也付出代价。它是与平民脱节的,不像荷兰的艺术那样表现尼德兰的风格。它成了一个阶级、国家和国王的传声筒,而不是整个民族的心声。这个时期的艺术,我们找不到多少热情和深度,没有鲁本斯的艳丽色彩和丰满血肉,也没有笼罩伦勃朗的僧侣、圣者、豪富们的浓厚阴影。我们看不到农夫、工人、乞丐,看到的只是红尘场里的逍遥。

柯尔伯和他的老师满心愉悦地发现勒布朗是一个热诚的公仆,而且是艺术作品古典风格的卓越裁判者。1666年,在柯尔伯的推荐下,勒布朗成了国王的主要画家和艺术学院院长。一年后,他掌管戈布兰装饰所,被委派监督艺术家的教育和实作,冀盼从他们的作品中启示一种王室独具的有代表性的和谐风格。勒布朗在他志同道合的助手的协助下,在学院设立演讲会(1667年),借此把古典风格的原则从观念、例证和权威等方面灌输给学子。意大利的拉斐尔、法国的普桑(Poussin)是当时最完美的楷模,每一幅画都以他们作品中的原则来评判。勒布朗和布尔东(Sébastien Bourdon)确立了这些准绳,他们视线条重于色彩、格律重于创意、秩序重于自由。艺术家的责任不是复制自然,而是使自然更美丽;不是反映它的零乱、残缺和怪异,也不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可爱处,而是挑选那些足以使人的灵魂呐喊出最深沉的感触和最崇高的理想的事物或形象。建筑师、画家、雕刻家、陶工、木匠、金属匠、玻璃匠、雕刻家等共同表现出法国的梦想和国王的荣耀。

建筑

法国这些意大利化的艺术家从罗马回来,不知不觉地就带回装饰怪异的趣味。当时正风靡法国的艺术风格已于先前提过,古典形式的明爽利落的情感充盈磅礴的气势、富于雕琢。古典的——更确切地说是希腊式的——理想和当前“大时代”的雕刻、绘画和文学酷似时,建筑和装饰更参照米开朗基罗死后蔚然大盛于意大利的雅致而华丽的形态。路易的建筑师追求古典,成就奇特怪异的装饰——凡尔赛宫表现的是绝对华艳,卢浮宫正面建筑则极美好地融合了独特与古典。

那一时期第一座重要的主体建筑是在巴黎的圣谷(Val-de-Gr-ce)大教堂。安妮许过愿,如神和路易十三给她生个儿子,她就建一座富丽堂皇的神殿。她摄政时期手头宽裕,便任命芒萨尔着手设计。1645年,年仅7岁的路易十四奠下第一块基石。芒萨尔的计划由勒默西埃(Lemercier)依意大利式的古典风格完成,其圆顶至今仍令建筑界惊叹不已。布吕昂(Libéral Bruant)建了息养堂(St.Louis-des-Invalides)大教堂(1670年),收容居住在息养院(Hôtel des Invalides)的资深修士。1676年,卢瓦任命小芒萨尔完成教堂,使其拥有歌唱席和圆顶。就纤雅优美来说,教堂的圆顶是该时期建筑业的杰作。1699年,小芒萨尔再度设计凡尔赛的小教堂。在这里和息养堂的工作由他的亲戚科特以奢华的装饰完成。他也建造了里昂的市政厅、圣丹尼斯修道院和圣罗希堂的正面建筑。

王权在财势和威势上凌驾于教会之上时,王室建筑也取代了教会的建筑。这时问题不在表现虔诚,而在表现权力上。对这一点,卢浮宫极占传统上的优势,历代子民眼见它兴起,各朝君王也加上自己时代的表征。马扎然手下的勒默西埃兴建主厢的西侧正面,再沿黎伏里路(Rue de Rivoli)建起北翼。勒瓦继其后将之完成,重建南翼的正面建筑(临塞纳河),打下东翼的地基。这时,柯尔伯升任建筑业的监督,他反对勒瓦所拟东翼的蓝图。他的构想是把卢浮宫往西扩建,直到连接伊勒里河。他向法国和意大利的建筑师宣布一项正面建筑设计的竞赛,为赢得最佳战果,他说服国王礼聘当时欧洲艺术家中极负盛名的贝尔尼尼(1665年)前来巴黎,并提出设计方案。贝尔尼尼声势浩大而来,他轻蔑法国艺术家的工作,惹起众怒,并拟定一项工程之浩大几乎须拆除整个卢浮宫的计划。柯尔伯发现水管的装置和居住的设备都有缺点,贝尔尼尼忿道:“柯尔伯先生当我是小孩子,尽讲些地下水管的无聊话。”结果达成协议:国王照贝尔尼尼的设计为工程奠下第一块基石。这位艺术家留居巴黎半年之后,钱囊丰盈,载誉返归意大利。为回报这些恩情,他以路易十四的半身雕像(现存凡尔赛宫)和现存罗马布格丝画廊(Galleria Borghese)的路易骑马的雕像相赠。贝尔尼尼的卢浮宫的蓝图被弃而不用,各建筑物依旧保存。查理·佩罗(Charles Perrault)受权承建东翼正面。著名的卢浮宫柱廊建起来了,显眼的瑕疵使批评纷涌而来,它却在今日被公认为世界上最巍峨建筑的正面之一。

柯尔伯希望国王从圣热尔曼窄小的御址迁入修复的卢浮宫,但路易记得投石党作乱时与其母逃离巴黎的景象,他认为群众的声音即暴乱的声音,他也不愿在他绝高的统治下孤注一掷。令柯尔伯大为震惊的是,他决定兴建凡尔赛宫。

1624年,路易十三曾在该处兴建一座狩猎小屋,勒诺特尔发现那微隆的、林木苍郁的斜坡是建筑园林的极好所在。1662年,他向路易十四提出此地的整个计划。在今日,如果说凡尔赛公园的建筑物逊于草坪和湖泊,花卉、丛木和各式各样的树,可能就是勒诺特尔当初的本意。相比而言,它堪称户外生活的一个邀请,而不是建筑史上的杰作:在经过艺术改造过的大自然中吐纳芬芳的花树,在古典的雕塑艺术中放逐目光、尽情遨游,林中狩猎、追逐女人,草地上野宴、舞蹈,河川、湖泊上泛舟,露天下欣赏吕里和莫里哀的名剧。这里是神仙的花园。用2000万法国人的民脂民膏建造起来而百姓罕得一见,但为了国王的荣耀又感到光荣。欣慰的是,除了皇家节日外,凡尔赛公园是对外开放的。

庭园的艺术和其他许多艺术一样,来自意大利,带来数以百计的设计和惊喜——园亭、格子花棚、岩穴、洞窟、奇异的雕刻、着色的石子、鸟房、雕像、花瓷、溪涧、喷泉、排水管,甚至流水飞溅清唱的风琴。勒诺特尔已经替富凯在沃城设计了花园,也即将为王后擘划杜伊勒里宫,为亨利埃塔夫人在圣克卢、为孔代在查恩提里设计花园。1662年后,路易让勒诺特尔全权打理凡尔赛,把凌乱不堪的荒野经营得有如乐园,花费之大令柯尔伯瞠目。国王对勒诺特尔倾心相与,后者只关心美丽,不关心金钱,也无心机。他是园林界中的布凡洛,决心把自然界的“漫无章法”变成条理井然、安详和谐、合理而尚堪入眼的形式。他可能太过于坚持古典风格,但他的创造在300年后,竟成为人类建筑艺术的一大圣境。

路易仍然嫉妒富凯,所以把沃城的建筑师勒瓦召来将猎屋扩成皇宫。芒萨尔于1670年接掌工作,开始建造宏伟的构筑、画廊、接待室、大厅、侍卫室、办公室——现在的凡尔赛宫。1685年,有3.6万人、6000匹马为此工程卖命,有时还日夜轮作。柯尔伯早就诤谏国王,像这样的建筑,继不停的战争后,将使财政枯竭。但1679年路易为避开凡尔赛的拥挤,在马利又另建宫殿,1687年替门特隆夫人建了大特里亚农宫(Grand Trianon)为隐僻居所。他命一队包括有常备兵的军队,导引厄尔河(Eure)流水经过90英里的水道——门特隆水渠,供给凡尔赛的湖、溪、泉及泳池的水。1688年,在花了一大笔钱后,这项大工程由于战争而被放弃。凡尔赛的建筑物、家具、装饰、庭园和水渠,总共加起来,到1690年共花费2亿法郎。

就建筑而言,凡尔赛过分繁复、随意起建,谈不上完美。教堂太耀目,这般装饰几乎和祈祷者的谦卑难以和谐。部分宫室很美丽,通向花园的楼梯富丽堂皇。但设计者不理会猎屋,只加上厢房和饰物,损害了整体的面貌。有时过多的柱子予人冷漠单调的印象和一种迷宫式的重复——一房接一房扩占到1320英尺。内部的安排好像没考虑到实际的方便,也似乎假设在他们高贵的细胞中有惊人的记忆力,要想净手,须摸索过六间以上房子,毫无疑问,在这种紧急时刻我们听说过有人在楼梯和走廊就解决了。房间本身显得太小、不舒适,只有大走廊是空旷的,延伸到花园前面320英尺。那里装饰匠表现出他们所有的技巧——挂上戈布兰和博韦的壁毯,沿墙各处散置着雕刻,让每件家具都那么完美,在那些大镜前反映出它们的光彩,也因而赢得第二个名字——镜厅。天花板上,勒布朗达到他一生艺术的巅峰,历经5年(1679—1684年)画成了王朝长期统治的神话式的象征,也不经心地画出它的悲剧:这些打赢西班牙、荷兰和德国的胜利图画激怒了复仇女神来报复好战的路易。

1671年后,路易断断续续住在那里,部分时间待在马利、圣热尔曼和枫丹白露。1682年后,那里就成了他长久的居留处。如果我们认为凡尔赛只是他一个人的居处和玩乐地,那对他是不公道的,他只占用不算大的一部分,其他地方住着王后、王子王孙、情妇、外国公使团、大臣、法庭及一切王室的执役。无疑,这种庄严雄伟带有部分的政治目的——要使大使惊叹,让他们从这里来衡判法国的财力和能力。他们和其他访客的确相当吃惊,他们向自己的国家报告凡尔赛的瑰丽,使凡尔赛成了欧洲大陆朝廷羡慕的对象和模型。而在后来,此地似乎予以人民一种专制主义的侮辱表征、人类骄傲对永不可改变的人类命运的无情挑战。

装饰

即使是文艺复兴时代的教皇,也不曾对装饰艺术有过如此的鼓励和展示。厚地毡、雕柱、大桌子和烟囱瓷瓶、银质大烛台、水晶吊灯、镶钻大理石钟、墙上镶板或画着壁画或挂满图画、优雅的飞檐、镂刻的或作上画的天花板——所有这些和其他的艺术在凡尔赛、枫丹白露、马利、卢浮宫甚至私人官邸,几乎使每个房间都成了装满目炫心迷、完美神秘的艺术博物馆。勒布朗和他的助手画上了众神、女神、丘比特、纪念品、象征物、复杂图案、花环叶圈、佩上水果的羊角,来装饰王室胜利的姿容。

路易十四时期的家具是奢华而富丽的。在这里,古典的单纯退让给极度繁复的装饰,椅子通常是极尽雕镂之能事,精细小巧,除了雅致的坐垫外,其他各部分不能与之相争。另一方面,桌子又可能是沉重坚固到显然搬不动的地步。写字桌和秘书用的办公台是那样优美,足以使拉罗什富科或塞维涅夫人写出好文章。橱、柜大都刻画雕琢或镶嵌金属和珠玉。布勒(André Charles Boulle)是路易十四在卢浮宫最受宠(1672年)的柜具专家,他的名字被用来命名他那种特别的镶雕艺术——最好是乌檀木——将雕镂过的金属、龟甲、珠母等镶嵌在家具上,并加上花束或美化过的动物图案。他的一件镶嵌柜橱1882年要卖到3000镑,布勒90岁时(1732年)却死于贫困。较合我们口味的是雕刻的靠背椅,就是这个时期在巴黎圣母院建造的。

此时,壁毯成为王室的一种艺术。国王掌管了戈布兰和奥比松工厂,柯尔伯犹嫌不足,劝他再接管博韦的壁毯厂。壁毯是墙壁、宫室布幕、游行、竞赛、国家庆典、宗教节日的好装饰。博韦的比利时画工亚当·默伦(Adam van der Meulen)设计了一套出色的“路易大帝的征服”壁毯,为此他追随皇上出入锋垒,描画征服地区的环境、城堡和乡村。戈布兰厂雇800艺人,不仅制壁毯,也造纺织品、木器、银器、金属品和镶嵌细工的大理石。在勒布朗的指导下,织出拉斐尔在梵蒂冈的斯坦齐(Stanze)庞大的壁画。同样闻名的有其他好几套作品,都由勒布朗亲身设计:《自然力》(The Elements)、《季节》(The Seasons)、《亚历山大史》(The History of Alexander)、《皇居》(The Royal Residences)和《国王史迹》(The History of the King)。最后一组高达17幅,前后花了10年时间。一件华美的样品仍挂在戈布兰展览室中——人物栩栩如生,毫发毕现,甚至墙上的风景画也没放过,都是用有颜色的丝线,以灵巧的手,在费神的目力下耐心地织成的。难得有为了赞美一个人而投注下那么多的辛劳。路易以这般歌功颂德使染工、织工得到工作和收入,以外交赠礼为借口,向柯尔伯解释。

在王室大手笔之下,各种次要艺术也都生机盎然,近巴黎的沙文里(La Savonnerie)生产美好的地毡,鲁昂和穆斯捷(Moustiers)生产上等的彩陶,奈弗尔生产陶器,鲁昂和圣克卢生产瓷器。17世纪末,法国工匠受柯尔伯影响,学会了威尼斯的铸造法、碾压法和磨光玻璃板的秘密,因此制成凡尔赛宫镜厅中大而明亮的镜子。狄弗登和小樊尚等金匠都由柯尔伯和勒布朗组织起来,安置在卢浮宫,为国王和有钱人家制成数千种金子或银子的制品——直到路易和贵族们把这些装饰品熔毁来资助战争。除了意大利外,法国珠宝、奖章、银币的切割和雕镂都成为欧洲通行的式样。自文艺复兴以来,制造大奖牌还没有谁像伯努瓦(Antoine Benoist)和莫热(Jean Mauger)如此卓越。1662年成立的金属镌刻学院,“为使国王的勋业永垂不朽……以金属铸上他的光辉”。1667年,雕刻学校在卢浮宫设立。南特伊、塞巴斯蒂安、博纳尔和勒波特尔以磅礴无拘的雕刻风格,表现王朝的气度和事件。即使是中世纪家道中落留下的小型图画,也会由后人呈献给国王的古物登录处中得以保存。就是这些小艺术,远超过其他行业,展现出了伟大世纪的风格和匠艺。

绘画

两颗绘画界的新星在这个时期进入天体运行的轨道:尚帕涅(Philippe de Champaigne)和勒絮尔(Eustache Le Sueur)。尚帕涅从布鲁塞尔来,年方19岁(1621年),参加装饰卢森堡宫的工作,不仅塑成卢浮宫中黎塞留的全身像,也在伦敦国家画廊中创作了这位主教的半身和侧面雕塑像。他在肖像画上富有同情心的才华使黎塞留以后法国半数领导人物皆委令他作画:马扎然、蒂雷纳、柯尔伯、勒默西埃……来法国之前,他已经为詹森作过画,也信奉詹森教派的教义。他喜爱波尔—罗亚尔女修道院,为安热利克、阿诺德和圣齐兰画了肖像。他为波尔—罗亚尔女修道院画出他最伟大的一幅画《宗教》——忧郁而甜美的阿涅斯和他当修女的女儿苏姗娜。尚帕涅的艺术生命虽不长,但他的艺术作品以其特有的感情和真挚带给我们温暖的感受。

一种相似但更正统的虔诚使勒絮尔在这时代中无法伸展自如,此时画坛正是他的对手勒布朗当权。这两位艺术家同受教于威埃(Simon Vouet)门下,同在一个画室习画,画同一个模特,同受到在巴黎访问的普桑的赞赏。勒布朗随普桑到罗马,吮饮古典的精髓。勒絮尔羁绊巴黎,带着多产的妻子难逃穷困。1644年,在他的主人朗贝尔(Lambert)家里的爱情厅天花板上画上5幅画,描述爱神厄洛斯的故事。在另一个房间,他完成另一幅壁画杰作《法厄同要求驾太阳神车》(Phaeton Asks to Guide the Chariot of the Sun)。1645年,勒絮尔与人决斗,杀死对手,即逃入加尔都西会修道院,在那里为其创始人圣布鲁诺作了22幅画:这是艺术家成就的最高峰。1776年,这套画以13.2万利维尔的价格从修道院僧侣手中卖出,今天它们在卢浮宫中独占一室。勒布朗从意大利(1647年)衣锦荣归时,勒絮尔却穷困潦倒。他死于1655年,仅38岁。

勒布朗领导巴黎和凡尔赛的艺术界,因为他同时兼有擘划设计和构思执行的能力。他是雕刻家之子,熟识许多父执辈的画家,别家子弟开始学习写字之时,他已经耳濡目染开始习画了。他15岁便遇到了机会,画成黎塞留的一生与成功的寓言,这位大臣授权让他为主教堂画一些神话式的题材。普桑把他带到罗马,他因而沉湎在拉斐尔、朱利奥·罗马诺和科尔托纳的传奇与装饰中。他在巴黎重露头角时,他那装饰寓意颇多的风格得以大显身手。尼古拉·富凯又在路易面前说项,网罗勒布朗入宫。大壁画的明朗耀目,女性身上肉感艳丽的美,雕梁画栋和壁带的变化多端,都吸引了马扎然、柯尔伯和国王的兴致。1660年,勒布朗取材亚历山大事迹为枫丹白露皇宫作大壁画。路易认出在亚历山大钢盔下的面目竟是自己,大喜之余每日来探望这位艺术家作的《亚伯拉之战》(The Battle of Arbela)和《大流士家人屈膝亚历山大大帝脚下》(The Family of Darius at the Feet of Alexander)——这两幅画现均存于卢浮宫。国王以一幅镶上钻石的肖像奖赏他,任命他为首席画师,给他一笔1.2万利维尔的年金。

勒布朗的努力没有丝毫松懈。1661年的一场大火烧毁了卢浮宫的中央画廊。他着手复建,把天花板和飞檐都画上阿波罗的传奇,因此中央画廊得了阿波罗厅的美名。同时,这位野心勃勃的艺术家也学建筑、雕刻、金属工、木工、地毯设计和装饰皇宫用得着的五花八门的艺术。所有这些艺术都融合在他各种不同的手艺中,因此他似乎得天独厚,把法国的艺术家联合起来产生另一种新风格:路易十四式。

早在任命他为艺术学院院长时,路易已经给他充裕的钱款,放手让他装饰凡尔赛宫。他前后工作17年(1664—1681年),制定周详的计划,设计了专用的大画梯,以及亲自在“战争与和平大厅”(Halls of War and Peace)和大画廊(the Grand Gallery)作了27幅大壁画,详述国王从《比利牛斯和约》到《奈梅亨和约》的光荣战绩。在一片诸神、云朵、河流、马匹、战车中,他把国王表现在战争与和平之间:掷霹雳、渡莱茵河、攻陷根特,但也主持公道、摄理财政、布施灾民、兴建医院、奖掖艺术。这些画分开来看并非旷世杰作,古典的底子掺和太多巴洛克式的装饰,但从整体而言,它们是这个时代法国画家所做的最了不起的工作。无怪乎路易在看了同韦罗内塞和普桑的画摆在一起的勒布朗的画,对他说:“你的画与大师的摆在一起毫无逊色。这些画要到它们的作者死后才更珍贵,但我们可不希望这种事太早发生。”勒布朗很快处处受妒。国王支持他,一如支持受困的莫里哀一样。当路易主持行政会议时,有人报告说勒布朗携来新作的一幅画《十字架的高举》(The Elevation of the Cross)请他过目,他丢下开了一半的会,仔细检视新画,以示他的高兴,然后把所有开会的人邀来,同他一齐欣赏。因此,在这个朝代,政府与艺术携手并进,艺术家与沙场将军同享酬劳与荣宠。

勒布朗艺术的底子虽源于意大利的装饰,其风格却独树一帜,那是鸿篇巨制,十多种艺术齐聚一堂、共同创出的整体的美。但一幅幅分开来创作,他又流于平庸。当国王由胜利转而败北,他的情妇向教会屈服,王朝的步调变了,勒布朗活泼明快的装饰意味也无用武之地了。卢瓦继柯尔伯之后出掌建筑时,勒布朗丧失了一度的艺术界大师的地位,虽然他还是学院院长。他死于1690年,一个光荣的象征结束了、消逝了。

许多艺术家都庆贺不再受他指挥,米尼亚尔(Pierre Mignard)尤其不满那种权势的优越感。米尼亚尔比勒布朗大9岁,也比他早带着调色盘像朝圣者一般来到罗马。和普桑一样,他十分着迷罗马这个永恒之城(Eternal City),决心在那里度过余生,他也真在那里住了22年之久(1635—1657年)。他画的肖像极力美化被画的人,所以教皇英诺森十世终于也来让他作画,教皇可能是不满意委拉斯开兹为他画的那张脸,而米尼亚尔把他画得更加可亲。1646年,正值34岁,米尼亚尔娶了一个意大利美女,还来不及安顿下来做一个合法的父亲,他就接到法国的召唤,回去侍候国王。他满心不情愿地去了,到了巴黎,他拒不听从勒布朗指挥,拒绝加入学院,也愤于看到年轻人竞相追逐奖赏与黄金。莫里哀将他推荐给柯尔伯,柯尔伯宁愿相信勒布朗也许是对的:米尼亚尔达不到“大世纪”要求的堂皇宏伟的水准。但20岁的路易需要一幅潇洒英俊的画像取悦西班牙来的新娘。米尼亚尔受命而为。路易和玛丽亚·特蕾莎看了米尼亚尔的路易肖像画都非常满意,米尼亚尔一跃而为当时最成功的肖像画家。他一幅接一幅地为他的同代人作画:马扎然、柯尔伯、雷斯、笛卡儿、拉封丹、莫里哀、拉辛、波舒哀、蒂雷纳、尼侬、露易丝·拉瓦利埃、蒙特斯潘夫人、门特隆夫人、拉法耶特夫人、塞维涅夫人。他也能鉴赏安妮王后的一双玉手,那是被公认为世上最美丽的一双手。她奖赏他,命他装饰圣谷大教堂的圆形屋顶。这幅壁画是他的杰作,莫里哀曾经赋诗庆贺。他为国王画过好几次画,最著名的是凡尔赛宫中骑在马上的一幅。但我们发现他那幅可爱的肖像《童年的梅因女公爵》(Duchess of Maine as Child)最逼真。柯尔伯去世后,米尼亚尔终于凌驾于勒布朗之上。1690年,继他的对手之后成为宫廷画家,由皇家任命为学院的一员。5年后,他手执画笔去世,享年85岁。

另有10余位画家也都为那位到处网罗人才的国王效命。迪弗雷努瓦、布尔东、夸佩尔和其子安东尼、特洛伊、茹弗内、桑代尔、德波尔特——他们都要求在庆典上列席露面。另外两位在王朝末期脱颖而出。拉吉利埃继米尼亚尔之后成为当时最受欢迎的画家,不仅在法国如此,一度(1674—1678年)在英国也是如此。他为勒布朗作了一幅极了不起的肖像,赢得勒布朗的心,现存卢浮宫。他那玫瑰红的色彩和明朗的笔触写尽了从路易十四的忧郁转入快乐的执政时期和华多时代(Watteau,法国画家)。

里戈性情倔强,他用画求进,而不是用奉承取宠。虽然他那巨幅路易十四全身像挂在卢浮宫镜厅的最尽头,远远看起来像是一种恭维,我们近看却注意到国王笨重、肥胖的身躯,高高站在权势之上和命运的边缘(1701年)。那是当时身价最高也是最妥善保存的一幅画。

雕刻

比起画家来,雕刻家在这个时代比较不受欢迎,报酬也较少。勒布朗希望所有的艺术都可以运用在大理石雕刻上,花了大笔财力和人力在购买、仿造这种从古典世界的废墟中残存下来的雕像上。当然,路易不满足于仿制品,想起萨卢斯特和哈德良的罗马式花园,他召来一批有能力的雕刻家,用雕像把凡尔赛公园点缀得多彩多姿。像夸瑟沃克斯的《泥塑战神》(Vase de la Guerre),这类大花瓶有的放在海神的湾流,有的置在花坛上;马斯兄弟的《酒神的大器皿》(Basin of Bacchus);杜比(Jean Baptiste Tuby)设计水中威武的《阿波罗的战车》(Chariot of Apollo),以太阳神象征国王;吉拉尔东在石头上刻上连普拉克西特勒斯(Praxiteles)都不会埋怨的《沐浴中的河泉女神》(Bathing Nymphs)。

吉拉尔东回顾一世纪之前,普里马蒂乔和古戎如何将女性的身躯完美化。古希腊艺术富于变化的美又回到他脑子来,也许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再也找不出像《地狱王后之劫》(Rape of Proserpine)中这般完美的女性了。但他还能表现更强烈的情感,他为路易十四所作的画像现存卢浮宫中。他也为索邦神学院教堂雕刻了一座庄严的黎塞留的墓。勒布朗与他交好,因为他能与学院的风格和目标相符合。吉拉尔东继勒布朗之后,成为国王的首席雕刻师,在米尼亚尔死后,执掌学院。他比路易早生10年,也比路易多活了好几个月,他死于1715年,享年87岁。

夸瑟沃克斯本人比他的名字更平和,同他的《波哥奈女公爵》(Duchesse de Bourgogne)一画一样可爱。他出生在里昂,当勒布朗请他参与装饰凡尔赛时,他正在里昂为自己谋一个雕刻工作的职业。他从古典的雕像着手,能做出极好的复制品。他在布格丝别墅(Villa Borghese)一块古代的大理石上雕刻出《贝壳女神》(Nymph of the Shell),根据佛罗伦萨美第奇宫的一座雕像制出《弯身的维纳斯》(Crouching Venus)——两者现均为卢浮宫的艺术瑰宝。仍保存在凡尔赛的他的作品《卡斯托耳和波卢克斯》(Castor and Pollux),是从罗马的卢道维希(Ludovisi)花园中得来。很快他就开始制作极具权威性的真品,他为凡尔赛花园雕凿两座巨大的雕像代表加龙河和多尔多涅河,同样为马利造了两座塞纳河和马恩河的象征。他为马利制作的四座大理石像——《花神》(Flora)、《名誉》(Fame)、《森林女神》(Hamadryad)和《骑上飞马的墨丘利》(Mercury Mounted on Pegasus)——现存杜伊勒里宫花园(Jardins des Tuileries)。他手中的凿子创作了凡尔赛各个主要房间大部分的雕刻装饰品。

他在那里工作了8年,为国王效劳达55年之久,为他造了12座雕像,最著名的是在凡尔赛的胸像。他在雕塑界的地位好比米尼亚尔在绘画界一般。他不和对手争论,而是以大理石凿出或用青铜浇铸出人物像,既节省了他们的虚荣,也节省了他们的钱包。他塑的柯尔伯胸像得到1500利维尔酬劳,他认为酬金过多,退还700。他给勒布朗、勒诺特尔、阿诺德、沃邦、马扎然和波舒哀塑过神采毕肖的画像,也画出自己诚实、饱经风霜忧患的脸孔。他给孔代留下两座雕像,一座放在卢浮宫,另一座放在查恩提里,表现出毫不妥协的率真和肌肉贲隆的气力。体现完全不同风格的是《勃艮第女公爵戴安娜》(Duchess of Burgundy as Diana)和存放在凡尔赛的这位女公爵的可爱的半身雕像。他为马扎然、柯尔伯、沃邦、勒布朗设计了壮观的墓碑。在他那戏剧性的情感主义与时而夸张的作品中,可以觉出怪异的气息,却也颇能表现国王和朝廷的古典理想。

在他和吉拉尔东四周聚集了雕塑界的七星:弗朗索瓦·安吉耶和他的兄弟米歇尔·安吉耶,菲利浦·科菲埃及其子弗朗索瓦·科菲埃,马丁·德雅尔丹,皮埃尔·勒格罗和纪尧姆·库斯图。库斯图的作品《马利的马群》(Horses of Marly)仍奔腾在协和广场(Place de la Concorde)宫内。

除此以外,与官方雕刻的温和理想主义背道而驰,皮热(Pierre Puget)用凿子传达法国的愤懑与悲惨。他于1622年生于马赛,从当一名木刻家开始他的艺术生涯。但他渴望像他的偶像米开朗基罗那样,成为画家、雕塑家、建筑师。他觉得最高境界的艺术家应把所有这些艺术挥洒自如。因为一心向往意大利的大师,他从马赛徒步到热那亚、佛罗伦萨、罗马。他在科尔托纳手下卖力地装饰巴尔贝里尼宫。他对博纳罗蒂亦步亦趋,也歆羡贝尔尼尼多彩的名声。回到热那亚,他因完成圣塞巴斯蒂安像而初露头角,路易十四的艺术先驱富凯又委任皮热替沃城雕刻一座《海格力斯像》。但富凯下台后,他赶紧南奔,在土伦安于贫困。他设计凿雕成人形柱(每一个是一座大理石的神像)用来作为市政府的阳台的支柱,他模拟码头上辛苦的脚夫,对他们贲张的肌肉和痛苦扭曲的脸,给予一种几乎是革命性的表现——这批被压迫的穷苦大众承担着世界。这在凡尔赛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然而,柯尔伯对有才华的人是胸襟敞开的,依然请皮热造雕像。皮热为他送去3件作品,现都在卢浮宫:令人喜爱的浅浮雕《亚历山大和第欧根尼》(Alexander and Diogenes),极卖力而夸张的《帕修斯和安德洛墨达》(Perseus and Andromeda),强烈的《克罗托那的米罗》(Milo of Crotona)——一个健壮的素食者挣扎求脱于猛狮的爪吻。1688年,皮热来到巴黎,但发现他的傲性和棱角锋芒的作风与朝廷的心思和艺术格格不入,于是返回马赛。他最伟大的雕刻很可能是他有意地评判国王的黩武:一件亚历山大的骑马塑像,英伟温雅,手提匕首,毫不悯惜地践踏马蹄下战争的牺牲者。皮热摆脱形式主义和勒布朗、凡尔赛的艺术束缚,他想直追贝尔尼尼甚或米开朗基罗的野心,导致他的作品追求肌肉和表情的夸张,如现存于卢浮宫的《美杜莎之头》(Head of Medusa)。总而言之,他是当地当时最富魄力的雕刻家。

伟大的王朝接近尾声时,战败把法国带入绝望,皇家的骄纵转变为虔诚,艺术从凡尔赛的高贵堂皇转向由夸瑟沃克斯的《路易十四在圣母院跪祷》(Louis XIV Kneeling in Notre Dame)表现出的谦卑:国王,现已77岁,仍炫耀着他的皇袍,谦卑地把他的王冠置于圣母玛利亚的脚旁。在最后那几年,凡尔赛和马利的财政支出紧缩了,圣母院的唱诗班又恢复、美化了。古典主义趋向冷淡,自然派取代了古典,艺术的异教气息因《南特诏书》的撤销和比国王权势更隆的门特隆夫人和泰利耶的超越而结束。新的装饰主题强调宗教而非荣耀,路易体认了上帝。

“伟大的君主”期间的艺术史以其难解的问题困扰着我们。艺术国家化究竟损害了艺术还是促进了艺术?柯尔伯、勒布朗和国王的影响所及,是否把法国从本土自然趋向的发展带向没落的希腊“古董”的差劲模仿?这些古董又和过分精巧的装饰混淆。40年间的路易十四风格是否证明艺术在君王的赞助、财富的大量集中、艺匠才子的和谐团结之下更见蓬勃发扬?或是在贵族政体之下,保存、留传、刻意修订的高雅的艺术尺度及和谐、严谨的艺术观念来势会更迅猛?或在民主政治下,普及机会于群众,解脱传统枷锁下的才气,令作品通俗并适应于大众的喜恶更好呢?意大利和法国如果不曾受到教会、贵族和国王的风格和嗜好的影响,是否会成为当今艺术和美的家园?伟大的艺术没有大量金钱的支持是否可能?

对这些问题做适度、恰当的回答,需要相当的智慧,每一种回答也都会因差别和怀疑而不同,也可能难以分明。大体来说,艺术如被权力卫护、指使和控制的话,将会失去本色、元气和神采。路易十四的艺术是学院式的艺术,有条不紊的辉煌成就诚然宏伟,艺术的成就诚然无匹,但“创意”匍匐于权威,不能与大众同声相应,而民众是使哥特式艺术广受爱戴的深度原因。路易时期艺术内容的一致令人惊讶,但它太整齐划一了,以致一点也没表现出一个时代和民族,只是表现了一个“个人”和朝廷。财富对庞大的艺术是必需的,但若财富和艺术发展从普遍的贫穷和贬抑的迷信而来,那么财富不免粗俗、艺术不免暗淡无光,因为美与善是不能常相隔绝的。贵族政府下如能对新秀敞开大门,并能幸免于成为特权分子和奢侈浮华的工具,则可能成为礼仪、境界和高雅趣味的保存者和传达者。民主政体下也能累积财富,并借知识、文学、慈善和艺术的滋养使之庄严可敬。但他们的问题在于不成熟的自由对秩序和纪律的漠视,在于新兴社会中品味发展迟滞,以及把他们的才华浪掷于奇奇怪怪的摸索中的倾向。这种摸索误把颖异视为天才、新奇当成美。

无论如何,欧洲贵族的评判是一致看好法国的艺术。宫廷的建筑、古典的雕塑和文学的体裁、家具与服装的巴洛克式的装饰,都从法国推广及西欧的每个上层社会,甚至影响到意大利和西班牙。伦敦、布鲁塞尔、科隆、美因茨、德累斯顿、柏林、卡塞尔、海德堡、都灵和马德里的宫廷都把凡尔赛当作礼仪和艺术的模仿对象。法国建筑师远至东边的摩拉维亚(Moravia)受聘设计皇室居所,勒诺特尔为温莎和卡塞尔设计花园,雷恩和其他国外建筑师来到巴黎寻求灵感。法国的雕像充斥着欧洲,直到几乎每位王子都拥有如法王骑马之姿一般的雕像。有关勒布朗神话式的寓言出现在瑞典、丹麦、西班牙和英国的宫室当中。外国君王冀求里戈替他们画肖像,不然随便他的哪一位门生也可以。一位瑞典的统治者订购壁毯来庆祝他的战功。自古代拉丁文化传遍西欧之后,历史上还未曾见过如此快速而完美的文化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