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伟大的女王(1558—1603)
善用逆境
1558年11月17日,一位递送快信的信差急驰进伦敦以北36英里的哈特菲尔德宫(Hatfield),禀告伊丽莎白·都铎(Elizabeth Tudor):她已是英格兰的女王了。其异母姐姐玛丽女王带着恶名,在天未破晓时逝去。在伦敦,国会接到这个消息后,高呼“天佑伊丽莎白女王!愿其长治吾民!”——谁也未曾想到,那会是45年的统治。教堂嘹亮的钟声充塞在空气中。英格兰民众像欢迎玛丽登基一样,在街上排桌欢宴,当天晚上他们还燃放象征永恒希望的焰火。
19日,星期六,王国的重要贵族、贵妇及国会议员齐集哈特菲尔德宫,向伊丽莎白宣誓效忠。20日,伊丽莎白极为庄严高贵地对他们发表演说:
诸位爵士:自然法则使我为我的姐姐悲伤,落在我肩上的责任使我感到惶恐。但是,由于我是上帝所创,注定要服从他的决定,因此我决定尽力去做。我由衷地希望现在给我的任务能得到上帝的帮助,使我成为天意的执行人。就实质而言,我虽奉天承运而成为国家的统治者,但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因而我希望你们全体,特别是贵族们,应根据你们的地位与力量来协助我。我职司统治,你们努力为国服务,这样才可在全能的上帝面前有良好的表现,并在世上留给我们后代一些福泽。
28日,伊丽莎白身着紫色丝袍,在仪队的簇拥下,骑马穿过4年前她被囚禁待死的那座伦敦塔。沿途人群向她喝彩欢呼,齐声歌颂她的光荣,小孩大声向她背诵他们苦记的致敬词,街市被隆重地装扮,欢迎的场面极为庄严,这一切预示着英国在人类心智尊荣方面大放异彩的前所未有的朝代即将开始。
经过25年的考验,已使伊丽莎白了解应该如何君临天下。1533年,有亨利八世这样的父亲是幸运的,但是有安妮·博林(Anne Boleyn)这样的母亲却很危险。其母亲的不贤德及被处死,给未懂事的孩子打上烙印(1536年),而这个阴暗的遗产带来的痛苦一直伴着她的年轻时代,只有登基为王才能忘却。国会曾通过一项法案(1536年),宣称安妮的婚姻无效,使伊丽莎白顿成非法子女。不少卑鄙不堪的闲话谈到她的父亲究竟是谁的问题。无论如何,对于大多数英国人来说,她是其母与人通奸所生,其合法性从未再被确立。但是国会的另一项法案(1544年)承认其在同父异母弟弟爱德华及同父异母姐姐玛丽之后继承王位的权利。爱德华在位时(1547—1553年),伊丽莎白信奉新教,但信奉天主教的玛丽入主时,她宁愿保留生命而不坚持自己的信仰,于是改信罗马旧教。在“怀亚特的叛变”(Wyatt's Rebellion,1554年)无法迫使玛丽退位后,伊丽莎白被控参与叛变,并被送往伦敦塔。但玛丽判决其犯罪证据不足,将之释放并软禁于伍德斯托克(Woodstock)。玛丽死前承认其妹为其继承人,并送王冠珠宝给她。之所以有伊丽莎白王朝,实应归功于那位“血腥”女王的仁慈。
伊丽莎白能继承王位,她接受的正式教育发挥了很大作用。其著名的家庭教师罗杰·阿谢姆(Roger Ascham)夸赞她“说法语和意大利语与英语一样流利,而且随时可以很流利地用拉丁语与我交谈,希腊语也讲得不错”。她每天有固定的神学课程,对新教教条极为精通,但是其意大利老师把得自蓬波纳齐、马基雅维利及文艺复兴的罗马文化的某种怀疑精神传给了她。
她从来不敢确定会入继王位。国会(1533年)又曾确认其母与其父的婚姻无效。国会与教会均认为她为非法私生,却漠视“征服者”威廉的英格兰法律,禁止她即位为王。整个天主教世界——此时英格兰多数人仍为天主教徒——相信英国王位的合法继承人为亨利七世的曾孙女玛丽·斯图亚特(Mary Stuart)。伊丽莎白明白,假如她与教会妥协,则教皇自会洗刷其为非法私生的羞耻,并承认其统治的权利,但她并不倾向于妥协。成千上万的英国人拥有亨利八世和爱德华六世时代国会没收教会所得的财产。这些财产所有人深恐恢复天主教势力会导致强制归还那些教产,都准备为这位新教徒女王作战,而且英国的天主教徒宁可拥她为王而不愿再发生内战。1559年1月15日,在信奉新教的伦敦城的欢声雷动下,伊丽莎白终于在威斯敏斯特加冕为“英格兰、法兰西及爱尔兰女王”——自爱德华三世以来,每位英国国王例必宣称自己为法国国王。女王登基诸事进行得极为顺利,并未发生任何事端。
现在,她25岁,具有成熟妇人的各种风韵。她中等身材,体态优美,容貌亦佳,皮肤呈橄榄色,双目明亮照人,红棕色的头发,灵巧的双手。这样一位淑女,似乎不可能成功地处置各种动乱。当时有互相敌视的教派在玩弄权势,并执武器作乱,使英国濒于分裂。贫穷是普遍性的,虽有亨利八世的严刑峻法,仍有流浪汉。伪币阻碍了国内商业的发展。半个世纪的伪币盛行,使国库信用极低,政府举债付息竟高达14%。玛丽专心执力于宗教,在国防方面极为吝啬,堡垒乏人照顾,海岸也未设防,海军不良,陆军待遇、补给均差,其军官遗缺往往不补。英格兰在托马斯·沃尔西(Thomas Wolsey)时代主宰欧洲的均势,如今却是软弱无力,夹在西班牙与法国当中任人摆布。法军驻扎在苏格兰,而爱尔兰正待引进西班牙军。教皇利用开除教籍、停止教权及天主教国家的入侵等威胁,紧紧地控制着女王。1559年,外国入侵行动确已成形,日复一日,伊丽莎白均生活在可能被暗杀的环境中。依靠敌人的不团结、谋臣的智慧及其自身勇敢的精神,她终于得救了。西班牙大使惊讶于“这个女人的精神……她是受了魔鬼附体,魔鬼引导她去取代其地位”。欧洲各国以前从未预想到会在一个女孩的笑容后面发现一位帝王。
伊丽莎白政府
伊丽莎白选择大臣时,即表现出其知人善任的能力。与其随时备战的父亲一样——虽有哈特菲尔德的政治性演讲——她仍选择无显赫家世的人,理由是多数老贵族是天主教徒,而且某些人自认为比她更适宜成为英王。她任命威廉·塞西尔(William Cecil)为其首席顾问,其人勤政善治,女王成功得力于他颇多,以至于不了解她的人认为他才是国王。塞西尔的祖父是一位富有的自由人,成为地方乡绅;其父也是自由人,替亨利八世掌管衣橱;其母的嫁妆使全家生活舒适无虑。他毕业于剑桥大学,未取得学位,曾在格雷法学院学习法律,在伦敦公地垦种野生燕麦,23岁即进入平民院(House of the Commons,即下议院,1543年),并娶米尔德里德·库克(Mildred Cooke)为第二任夫人,她的严守新教道德与教义促成他加入新教的行列。他替护国主萨默塞特(Protector Somerset)工作,不久又在萨默塞特的敌人诺森伯兰(Northumberland)手下服务。他支持简·格雷(Jane Grey)继承爱德华六世为英王,但是适时改为支持玛丽·都铎为王。在玛丽·都铎的影响下,他成为虔诚的天主教徒,受命前往迎接红衣主教波尔进入英格兰。塞西尔是一位事业心很重的人,绝不容许自己宗教上的反复无常影响政治上的平衡。伊丽莎白任命他为大臣时,她像往常一样对他说:
我给予你的任务是担任我的枢密院大臣的职务,要为我及我的王国努力不懈。我对你的判断是,你不会收受任何贿赂而腐化,你会忠心为国,而且你不会顾及我的私心而能给我最佳忠告。同时,你若知道某些事只宜向我秘密报告,你会只禀告于我。我可在此保证我对此也会保持应有的沉默,基于上述理由,我在此赋予你这一任务。
他是否忠实能干,从她让他做了14年的枢密院大臣,任财政大臣长达26年以至老死,就可以看出来。他主持枢密院会议,处理对外关系,指导全国财政和国防,并协助伊丽莎白在英国建立新教的教会。像黎塞留(Richelieu)一样,他认为国家的安全与稳定有赖君王单一的专制统治,以对付好斗的贵族分裂疆土的野心、贪婪的商人及手足相残的各种教派。他采取某些马基雅维利式的手段,虽不算残酷,但是对反对派却极为无情。他一度想派人刺杀威斯特摩兰(Westmorland)伯爵,但那仅是半个世纪的耐心掌政及个人真诚行为中偶有不耐的时刻而已。他广布耳目和间谍,认为永远的警戒就是保持权力的手段。他颇好利,生活极为勤俭,但是伊丽莎白因其智慧而宽宥了他的贪财,并欣赏他因过分节约而积蓄了一笔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资产。如果没有他,她可能会被那些轻浮浪费的人物,如莱斯特(Leicester)、哈顿(Hatton)、埃塞克斯(Essex)等人引入歧途。西班牙大使报告说:“其智慧高于枢密院其他的大臣,因此遭受各方面的嫉恨。”有时伊丽莎白听信其敌人的话,不时对他苛责,他离开她时极为伤心,因而落泪,但事后她知道他仍是王国稳固的支柱。1571年,她封塞西尔为伯利爵士,为新封贵族的领袖。他虽面对着众多敌视的贵族,终能支持女王,并使王国日趋强大。
女王手下地位较低的臣子,即使在那个短暂的历史中也值得一提,因为他们以廉洁、能干、勇气及很少的报酬服务一生。尼古拉斯·培根爵士(Nicholas Bacon)是弗朗西斯·培根之父,从女王登基至他老死为止(1579年),一直是掌玺大臣。弗朗西斯·诺理斯爵士(Francis Knollys)自1558年一直是枢密院参赞,至其死前一直担任皇室内府大臣。尼古拉斯·思罗克莫顿爵士(Nicholas Throckmorton)为女王驻法国大使,善于周旋。托马斯·伦道夫(Thomas Randolph)则驻苏格兰、俄国和德国。在鞠躬尽瘁和政治才能方面仅次于塞西尔的是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Francis Walsingham)爵士,他自1573年起至老死止(1590年),一直担任国务大臣之职。这是一位高雅敏锐的人,埃德蒙·斯宾塞(Edmund Spenser)称之为“当代的麦西纳斯”,他为危害女王生命的种种阴谋而倍感震惊,因而组织保护女王的间谍网,从爱丁堡到君士坦丁堡皆在其监视范围内。正是依靠沃尔辛厄姆,才逮住了苏格兰那位富于悲剧性色彩的女王。统治者有这么多干练、忠诚而待遇微薄的部属是很少见的。
英国政府本身很穷困,私人财产胜于公共财富。1600年,国库收入为50万镑。伊丽莎白几乎就不曾课征直接税,她的关税收入也只不过是3.6万镑而已。通常她依靠皇家土地的收入、英国教会的赞助款项及富人的“贷款”,这种贷款虽是强迫性的,但政府总是准时偿还。她承诺偿还其父亲、弟弟及姐姐时代遗留下来的债务,而且赢得清还债务的名誉,因此可以在安特卫普以5分息借债,而西班牙的菲利普二世常常一点钱也借不到。然而,她在服饰及给予宠幸者经济特权作为礼物方面,颇为慷慨。
她很少也不愿召集国会来提供财政援助,因为她难以忍受敌对、批评或监视。她不认可人民或议会主权的理论,她相信荷马和莎士比亚天无二君的论调——她既为亨利八世的骨肉又含有他的傲骨,为什么她不该为王呢?她主张君权神授说。她未经审判而且不宣告原因,即以她的意志拘禁人犯,而且其枢密院组成“星室法庭”(the Court of Star Chamber)审判政治犯,停止人身保护状和陪审团制度。她惩罚阻碍实现其目的的国会议员,向操纵国会选举的地方富绅建议,假如他们选择对于言论自由持严谨看法的人为议员候选人,则政事进行一定方便得多。因为她需要金镑,却不要议员的瞎扯。早期的国会高贵大方地顺从她,中期的国会愤怒地服从她,晚期的国会却几乎要起来革命。
她之所以能够随心所欲,是因为全国宁愿接受其合理的专制,而不愿见到派系争权的混乱局面。没有人想到要让人民来自治。政治——永远如此——就是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一项竞赛。大部分的英国人讨厌伊丽莎白的宗教政策,几乎所有的英国人都厌恨她的独身生活。但大体说来,人民也感激女王赐予的低税率、商业繁荣、国内的秩序、长期的和平、盛典及“皇家出巡”等。她不时出巡,不厌其烦地听取别人的意见,参加公共盛会,而且用近百种方法“勾引男人的灵魂”。西班牙大使虽然痛心于她的新教,但在上书西班牙的国王菲利普时说:“她如此受人民爱戴,人民围绕在她身旁,如此地信任她,而这都是实情。”试图杀害她的阴谋反而增加人民对她的拥戴,甚至受她迫害的清教徒也祈祷她的平安。其登基周年纪念日已成为全国感恩和庆祝的佳节。
她是否是实际的统治者,或只是英格兰低级贵族和伦敦的商业寡头政治中受人欢迎的前锋呢?其参赞虽惧其愤怒,经常可以改正其政策上的错误,但是另一方面她也常常改正他们的错误。他们对她讲不悦耳的真话,给她意见相反的忠告并服从她的决定。她“统而不治”。西班牙大使报告称:“她发布命令,其专制犹如其父亲。”塞西尔也很难预知她的决定,因为她经常拒绝他的苦心忠告而使他焦虑不安。他劝她不要与法国谈判而应依赖新教的支持时,她颇为严厉地斥责他说:“大臣,此事已了。我要听听法王的计划。我将不再跟你或你的基督教兄弟结盟。”
她的政治家风度赢得朋友与敌人的眼泪,在决定政策时,其迟疑不定令人烦厌,但很多事件因她的镇定而获益。她知道如何利用时间,因为时间比人更能解决问题。她善于静心等待的习惯,往往使初时复杂的情形终现端倪。她羡慕寓言中的哲学家——这些哲学家在答复问题以前,先默念字母以求心情平缓。她的座右铭是:“我了解,但我沉默。”她发现政治犹如爱情,欲速则不达,容易成为失败者。假如说她的政策善变,那是因为只有这样,各种势力才能发挥作用。四面为危险和阴谋包围,她要以值得宽宥的小心向前探路,一度采取某路线,继而改变,她的不即刻做决定是由于这个善变的世界。她的善变虽然导致一些严重的错误,但使英格兰在壮大前一直保持和平。她继承了一个政治混乱、军队腐化的国家,其唯一可行的政策是避免英格兰的敌人联合起来对付它,鼓励胡格诺教徒(Huguenot)反抗法国专制君主,鼓励荷兰人反抗西班牙的统治,鼓励新教徒反抗与法国关系至深的苏格兰女王。这当然不是正大光明的政策,伊丽莎白相信马基雅维利的学说:负责国政的领袖不应有所顾忌。不论透过其诡谲的弱点采取的是什么手段,她使其国家免受外国统治,维持和平——中间有短暂的间歇期——有30年之久,并使英格兰在物质和精神方面均较以前富有。
作为一个外交家,她在情报灵活、因利制导、深不可测方面,给予当时许多外交首长不少教训。她是当时最善于说谎者。有四位女人——玛丽·都铎、玛丽·斯图亚特、凯瑟琳·美第奇及伊丽莎白——代表约翰·诺克斯(John Knox)所谓的16世纪末“妇人的奇异统治”,其中伊丽莎白无疑在政治能力和外交技巧方面棋高一着。塞西尔认为她是“有史以来最聪明的妇人,她知道同时代各国君王的利益和脾性所在,而且对其王国有很清楚的了解,任何参赞无法告诉她前所未闻的事”。——自然,这点仍有存疑。她的优点是不必通过翻译和中间介入,即可直接以法语、意大利语或拉丁语与各国使节会商。西班牙大使说:“这个妇人是十万名魔鬼的附体,但她假装自己是活跃于寺院中的修女,每天由早到晚地祈祷。”欧陆各国政府谴责或赞扬她。教皇西克斯图斯五世说:“假如她不是异端分子,那么她的价值就等于整个世界。”
多情的处女
伊丽莎白在外交上的秘密武器是她仍为处女。当然,其情形今人所知甚少,历史学家也难以确定。塞西尔看到伊丽莎白老与莱斯特调情,就会有刹那的疑惑,但是两位西班牙大使并非恨到必须毁坏女王的名誉不可,他们的结论是相信女王的清白。本·琼森(Ben Johnson)向霍桑顿的德拉蒙德报告,有宫廷谣言说:“她是石女(membrane),不能接近男人,虽然为了快乐她试过许多男人……一位法国外科医生试图加以割治,但是她因为害怕不敢尝试。”威廉·卡姆登(William Camden)在其《年鉴》(Annales,1615年)一书中说:“人民诅咒女王御医休伊奇(Huic),因为他认为女王的身体有某种缺陷而不宜结婚。”但国会屡次奏请她结婚,显然认定她有生育能力。在这方面,多数的都铎王族似乎都有某种疑问:也许阿拉贡的凯瑟琳生子所发生的不幸是受到亨利八世梅毒的感染所致,其子爱德华因某种难以描述的病症早夭,其女玛丽热切想要怀孕,结果是误将水肿当作怀孕。伊丽莎白虽则尽情与人调戏取乐,但从来不敢结婚。她说:“我总是因畏缩而不敢结婚。”早在1559年,她即已表达保持处女的意愿。1566年,她向国会承诺:“在适当的时候我会尽快结婚……我希望会有小孩。”但是,塞西尔告诉她玛丽·斯图亚特已生一子时,她几乎落泪表示:“苏格兰女王已是漂亮男孩的母亲,我却是干枯不毛的树干。”那时她终于泄露了永久的悲哀——她不能生育。
政治上的意义加深了这个悲剧。许多天主教徒相信她的无生育能力是对其父罪恶的最适当的惩罚,也保证了天主教徒玛丽·斯图亚特将入继为英王。国会及其他英格兰的新教徒害怕这种结果,请求她结婚。她努力去做,可是一开始就钟情于有妇之夫。罗伯特·达德利爵士(Robert Dudley)高大英俊、多才多艺、彬彬有礼、勇敢过人,是那位诺森伯兰公爵的儿子。公爵曾迫使玛丽·都铎去位改立简·格雷为王,因而被杀。达德利娶艾米·罗布萨特(Amy Robsart)为妻,但未与她同住,谣言称他是无耻的玩弄感情者。其妻在坎诺厅失足跌下楼而断颈致死时(1560年),他正在温莎宫(Windsor)陪伴伊丽莎白。西班牙大使及其他人怀疑是他和伊丽莎白安排了这样愚拙的解决方法,尽管这是不公正的,但顷刻之间达德利成为亲王的希望也破灭了。她自以为已濒临死亡之际(1562年),要求封他为护国主。她承认爱他已久,但是可以在神的面前作证,他们之间绝无“不适当的行为”。两年后,她把他介绍给苏格兰女王,并封他为莱斯特伯爵,以提高其吸引力,但玛丽讨厌与其对手的爱人同床。伊丽莎白赐予他种种专卖权以示安慰之意,而且在他死前一直宠幸不止(1588年)。
塞西尔以高贵的敌对态度来忍受这段罗曼史。他一度曾想要辞职抗议,因为他另有一个与欧洲某强国联姻以加强英格兰与该国友谊的计划。有无数外国追求者在这25年内常出现在女王身边。一位大使说:“有12位大使在追求女王陛下。霍尔斯坦公爵(Duke of Holstein)是另一个代表丹麦国王的追求者。芬兰公爵为其兄弟瑞典王求婚而来,威胁要杀害其他国王派来的人,因而女王深恐他们会在她的面前互相残杀。”基督教世界最伟大的君主菲利普二世适时提出联姻要求时(1559年),她应该感到自豪才对,但唯恐使英格兰成为西班牙的一个天主教属国,她拒绝了联姻的要求。她花了很长时间去考虑法国国王查理九世的联姻提议,因为当时法国国王表现得非常良好。法国大使埋怨说:“创造世界也只是花了6天时间,可是她已经花了80天仍然没有决定。”她技巧地答以世界是“由比她高明甚多的艺术家造成的”。两年后,她允许英格兰代表和大公爵查理讨论联姻问题,但应莱斯特的要求,她又放弃了这个计划。国际局势有利于幽默的法国国王时(1570年),很多人鼓励艾列森公爵(The Duke of Alecson,亨利二世和凯瑟琳·美第奇之子)成为37岁女王的丈夫。谈判因遇到三点障碍而触礁:公爵信奉天主教,他太年轻,又有酒糟鼻。5年后障碍之一已不复那么严重,当时为安茹公爵(Duke of Anjou)的艾列森又被列为考虑对象。他被邀请至伦敦,5年多的时间里伊丽莎白一直玩弄着他和法国国王。经过最后的追求不成以后(1581年),这项快乐的追求终于渐告结束,安茹公爵退出情场,挥舞女王的袜带作为战利品。同时她却使他未能与伊莎贝尔·克莱拉·尤金妮娅公主(Isabel Clara Eugenia)结婚,因而得与英国的两个敌国法国和西班牙结好。一个妇人因为不能生育而获利如此之多,因为处女而获得如此多的快乐,真是少见。
伊丽莎白及其宫廷
对于伊丽莎白女王来说,接受朝臣的献媚比与患有梅毒的年轻人做爱更为让人满足,这种献媚可以让她感受到一种非凡的快乐。因此伊丽莎白常年享受别人的逢迎阿谀,而且贪婪地陶醉其中。贵族为取乐于她而极尽奉承之能事;舞剧和露天历史剧宣扬她的美德;诗人献上十四行诗和颂词;音乐家演奏她的赞曲。一首小情诗歌颂她的眼睛有征服别人的魅力,她的胸部就像“那座美丽的小山,其中蕴有德行和圣洁的灵巧”。雷利说她走路很像爱神维纳斯,打猎像狩猎及月神戴安娜,骑马像亚历山大大帝,唱歌时像天使,演奏时像阿波罗之子俄耳甫斯。她几乎相信这是真的。她极其爱慕虚荣,仿佛整个英格兰的繁盛都是她眷顾的结果。在某种程度上,这倒是实情。由于不相信身体的魅力,她要穿最昂贵的衣服,而且几乎每天更换一套。她死时留下2000套衣服。她在头上、手臂、手腕、耳朵及衣服等处戴上珠宝。一个主教责备她太爱服饰时,她就警告他别再提起,否则他有早登天堂之虞。
她的举止有时会令人焦虑不已。她掌掴或抚爱其朝臣,甚至那些外国使节。达德利跪受伯爵之位时,她竟搔其颈背。她倾听时会流口水——有一次流在昂贵的大衣上。通常她总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但她说话太快,滔滔不绝而不让别人有争辩的余地。她像海盗(若是可以这么说的话,她的确是一个海盗)一样起誓诅咒,“天杀的”(by God's death)是其缓和的诅咒之一。她有时很残酷,如与玛丽·斯图亚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囚禁格雷夫人在伦敦塔受苦至死,但在本质上她极仁慈,恩威并施。她常常发脾气,但很快又恢复镇静。高兴时大声喧笑,那是常常可以听到的。她热爱跳舞,在69岁以前一直喜欢作芭蕾舞步的转足尖。她热心赌博和打猎,喜爱舞剧和戏剧。命运不佳之际,她也神采奕奕。面对危险时,她充满勇气和智慧。她饮食甚为俭朴,但喜爱金钱和珠宝。对没收富有叛徒的财产,她乐此不疲。除了贵族献上珍藏的宝石,她仍要设法取得苏格兰、勃艮第、葡萄牙皇室的宝石。她并不以感恩和慷慨驰名。有时她也试图赞许其臣仆几句,可是在其吝啬和傲骨当中,显然有爱国主义的存在。她即位时,几乎没有一个国家尊敬英格兰;她死时,英国夺得了制海权,并向意大利和法国的学术盟主地位挑战。
她究竟具有何种心智?她具有女王应有的学识。她一面统治英国,一面继续研修语言。她用法语与玛丽·斯图亚特通信,用意大利语与威尼斯大使交谈,以流利的拉丁语责骂波兰使节。她翻译萨卢斯特和波伊提乌的作品。她的希腊语修养很高,可以研读索福克勒斯的悲剧,并翻译了欧里庇得斯的一出戏剧。她自称读书之多与任何基督教君主一样,而这也是实情。她几乎每天都读历史。她编诗和乐曲,弹奏维忽拉和小键琴。但她对自己的成就也能自嘲,了解知识与睿智的分别。一位大使赞扬她在语言上的成就时,她说:“教一个女人会说话不算稀奇,教一个女人不说话那才是难事。”其心智犹如其言词一样敏锐,而且其智慧足能赶上时代。弗朗西斯·培根记载称:“她惯于训其大臣,说他们就像衣服一样,初次穿上很紧身,但穿久便逐渐松了。”其书信和讲辞以英文写成,风格完全是属于她自己的,迂回、包容、感人,富于古怪有趣的转折,在流利和风味方面颇见水平。
她的睿智超乎智性。沃尔辛厄姆称她“拙于处理任何有分量的大事”,或许这只是一种片面的讽刺。她做事技巧是来自女性天赋微妙与敏锐的悟性,而非基于严密的逻辑推理,但有时其结论却证明狡猾若猫的试探较之依赖推理更见智慧。她那种无法解释的锐气困扰了欧洲,振奋了英国,促成英国的兴盛繁荣。她重新进行宗教改革,更重视文艺复兴——尽情快乐地度过尘世一生,每天都要享受和美化人生。她不是道德的典范,而是富有生命力的完美人物。约翰·海沃德(John Hayward)爵士——他因传播反叛的观念而被她送入伦敦塔监禁——在她监禁他的9年后,已对她相当谅解,写道:
如今若有人具有天才和手段能赢得民心的话,那就是这位女王。假如她曾经如此自诩的话,一定出之温和与高贵,而对最卑贱的人她也会示以高贵的关怀。她的全部才能皆已付诸行动,而每种行动皆很适当。她眼睛注视一个人,耳朵倾听另一个人,判断集中于第三个人,却对第四个人说话。她精神似乎分散各处,却又无分神之虞,就像一点也没有分散他处一样。有人受她怜悯,有人受她赞扬,有人受她恩谢,其他人则受她愉快促狭的揶揄,但是她不会轻蔑别人,也不会轻视自己的职务。她技巧地向人展露笑容、美丽的容貌及优雅的风度,因此人们倍愿证明他们喜欢她。
其宫廷代表了她的本性——爱其喜爱之事,提高音乐、运动、戏剧的鉴赏力,欣赏诗、情歌、戏剧、歌舞剧当中栩栩如生的词句及英国前所未闻的散文。在白厅(Whitehall)、温莎宫、格林尼治宫、里士满宫及汉普顿宫中,贵族与贵妇、骑士与大使、艺人与侍从,均被轮替的王家庆典和盛会吸引。一个特设的“典礼处”专司准备各种娱乐,内容包括猜谜和双陆棋戏,乃至复杂的舞剧和莎士比亚的戏剧。耶稣升天节、圣诞节、新年、圣诞后第十二夜、圣烛节、忏悔节,通常均有种种娱乐,举行体育竞赛、马上比武、哑剧表演、戏剧、歌舞剧等。歌舞剧就是伊丽莎白时代从意大利传入英国的。伊丽莎白喜欢戏剧,特别是喜剧。假如伊丽莎白和莱斯特受到清教徒的攻击而不支持戏院,莎士比亚的戏剧有多少会搬上舞台或留传后世呢?
不以其五宫为满足,伊丽莎白几乎每年夏天都要“出巡”全国,一方面让别人瞻仰她,另一方面也巡视其贵族,并享受他们勉强的致敬。宫中部分人随她出巡,一面为改变环境而雀跃不已,一面对食宿设备和啤酒啧有怨言。镇上穿着丝织衣服的乡绅致辞并呈献礼品来欢迎她,有的贵族甚至因为款待她而破产。受到很大压力的贵族,祈祷她不经过他们那里。女王骑马或坐在软轿上,高兴地同拥挤在路上的臣民打招呼。人们战栗地见到了他们的无敌女王,在其高贵的问候和具有传染性的愉快态度中,他们又有了新的效忠观念。
宫廷迎合她的欢乐,采纳其自由的态度、豪华的服饰、热爱庆典及理想绅士的条件。她喜听华丽衣服的沙沙声,故她身旁的男士将东方式的衣料裁成意大利式的服装。欢乐是宫中的日常节目,每个人随时都要准备在大海上进行英勇的行动。勾引宫女要很谨慎,因为伊丽莎白自觉为了宫女母亲的荣誉,有保持其贞洁的责任。因此,她将彭布罗克(Pembroke)伯爵驱逐出宫,因为他使玛丽·费顿怀孕。和其他王宫一样,阴谋常常织成很复杂的网,女人无耻地竞争男人,男人则竞争女人,而大家又追求女王的宠幸,赏钱的多少则依此而定。那些善于作诗歌颂可歌可泣的爱情和道德的绅士,渴望领取干薪,收贿或行贿,取得专卖权或分赃。贪婪的女王却纵容其侍从贪污不法。通过其赠予或得其允许,莱斯特成为英国最富有的贵族,菲利普·西德尼爵士(Philip Sidney)在美洲取得大片的土地,雷利在爱尔兰取得4万英亩田庄,第二代埃塞克斯伯爵垄断了甜酒的进口,而克里斯托弗·哈顿(Christopher Hatton)爵士由女王的走狗摇身一变竟成为贵族院(House of the Lords,即上议院)院长。伊丽莎白重视英挺的双腿而不重视敏捷的头脑——因为这些“社会的支柱”当时尚未为裤子包住。纵然她有这些缺点,她使英国的精英发挥他们的潜能,鼓励他们建立事业,唤起他们的进取精神,并培养他们高贵多智的仪态,促进诗、戏剧和艺术的发展。英国最伟大时代的全部天才几乎都集合在那个炫目的王宫和女王身边。
伊丽莎白与宗教
在宫廷和整个国家中,宗教改革的激烈争斗不断,构成一个严重的问题,许多人认为这将会困扰、毁灭女王。她是新教徒,可是全国有2/3或3/4的人口为天主教徒,多数司法官和全国僧侣皆为天主教徒,新教只在南方港口和工业城市发展。他们在伦敦占优势,欧陆各国的难民进入该城,使新教徒人口剧增,但在北方和西方的乡村里——几乎完全是农业地区——他们是微不足道的少数人。不过,新教徒远较天主教徒热心。1559年,约翰·福克斯(John Foxe)出版《教内事件述评》一书,热烈地描述新教徒在前朝受到的迫害。该书于1563年被译为《伟绩与丰碑》(Actes and Monuments),更出名的叫法是《殉道书》(The Book of Martyrs),对英国新教徒影响至深,历时一个世纪之久。16世纪的新教代表一种为将来而战的新思想的热能,天主教则具有深植于传统信仰和生活方式的力量。
在少数派的逐渐增加中,宗教纷争已经产生了怀疑主义——甚至到处产生无神论的主张。教派之间的冲突、抨击、互不宽容及基督徒信念与实际行为之间的强烈对照,促使某些抱实际观念者怀疑所有神学的价值。罗杰·阿谢姆在《教师》(Scholemaster,1563年)一书中说:
意大利人首先以《圣经》攻击英国裔的意大利人,意指他们生活的虚荣不比他们在宗教上的猥亵意见更厉害……他们重视西塞罗的《论政府》一书比保罗的书信更甚,他们重视薄伽丘《十日谈》中的故事较《圣经》故事为甚,而且他们把基督教神灵奇事视为寓言。他们认为基督及其《四福音书》只对教化人民的方策有利,是以不管任何宗教(新教或天主教)对他们均无所谓好坏。有时他们公开推广这种宗教,可是在某地他们又在私底下诋毁它们……在他们敢于言说的地方,和他们喜欢的友伴一起,他们就大胆地嘲笑,蔑视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他们对《圣经》毫不关心……他们嘲笑教皇,他们责骂马丁·路德……他们向往的天国就是让他们快乐和获利的地方。由此他们简单地宣告了他们的宗派:那就是在生活上主张伊壁鸠鲁派的享乐主义,在理论上则坚持无神论。
塞西尔抱怨(1569年)“那些嘲笑宗教的伊壁鸠鲁派和无神论者到处都是”;约翰·斯特赖普(John Strype)宣称(1571年)“许多人完全脱离教会,而且不再参与宗教礼拜”;约翰·李利(John Lyly)认为(1579年):“从未见到异教有这么多的宗派……也未见到不信教的人有这种异端邪说,像现在的这些学者中的分歧一样。”神学家及其他人写书攻击无神论——不过那可能意味着信上帝而不信基督的神性。1579年、1583年和1589年,凡否认基督神性的人皆受火刑。有几位戏剧家——格林(Greene)、基德(Kyd)、马洛(Marlowe)——均为著名的无神论者。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在其他方面都能广泛地表现人生百态,唯独很少表现宗教纷争,反而出现了取材自异教神话的伟大戏剧。
在莎士比亚《爱的徒劳》(Love's Labour's Lost)一剧中,有两行意义模糊的句子:
哦!矛盾!黑色是地狱的徽志,
地牢的色彩及夜间的学院。
许多人把最后一句解释为意指在瑟本(Sherbrone)的雷利寓所的夜间集会,座中有雷利、天文家托马斯·哈里奥特(Thomas Harriot)、学者劳伦斯·基米斯(Lawrence Keymis),也包括诗人马洛、查普曼(Chapman)及其他人在内,讨论天文、地理、化学、哲学及神学。哈里奥特显然是这群人的领袖,据古董家伍德(Wood)的说法,“他对《圣经》有奇特的看法,而且总是低估创造世界的旧故事……他著有《哲学的神学》(Philosophical Theology),其中已扬弃了《旧约》”。他信神,可是拒绝基督的启示和神性的说法。耶稣会教士罗伯特·帕尔森(Robert Parsons)于1592年写道:“雷利爵士的无神论派……揶揄摩西和救世主、《新约》和《旧约》,而且这些学者不再重视上帝的特殊地位。”雷利被控曾静听马洛宣读一篇无神论的论文。1594年3月,政府设在多塞特(Dorset)的瑟恩寺(Cerne Abbes)——雷利的家就在该地——的委员会奉命调查邻近一群无神论者的谣言。就我们所知,当时并未立即采取行动,可是其后在雷利受审时(1603年),罪名之一却是无神论。在其《世界史》(History of the World)自序中,他特别提到要扩大其对神的信仰一事。
有人怀疑伊丽莎白抱有自由思想。格林说:“没有一个女人像她那样根本没有宗教观念。”依弗劳德(Froude)的看法:“伊丽莎白并没有明晰的情感上的信念……对于伊丽莎白来说,新教的教义并不比旧教为真……她对神学的教条主义抱着宽容又轻视的看法。”她吁请上帝——发着令其大臣惊怕的恶誓——毁灭她,以使她可以不遵守嫁与艾列森的诺言。可是在私底下对他的自夸,她屡加讪笑。她对一位西班牙使节表示,纷争中的基督教各派之间的差别是“小事一桩”——因而使他认为她是无神论者。
虽然如此,就像1789年以前的多数政府一样,她也认为这些超自然的力量和道德制裁的宗教,对社会秩序和国家稳定是不可或缺的,直到她稳固其地位为止。她一度显得摇摆不定,意在让天主教君王抱着她会改信旧教的希望。她喜欢天主教仪式、教士独身的生活及弥撒的富于戏剧性,假如不是唯恐屈服于教皇之下,她会与教会保持友好。她不相信天主教,因为那是一种外国强权,可能使英国人对教会的效忠超过对女王的忠贞。她在其父的新教熏陶中成长,那种新教等于没有教皇的天主教。她想在英国建立的就是这种宗教。她希望英国教会采取半天主教礼拜式,可以缓和乡间天主教徒的情绪,至于抗拒教皇,则可以满足城市的新教徒。她同时希望国家控制的教育使新的一代接受自己的这种措施,因而宗教纷争可以就此告一段落。在宗教方面,犹如其婚姻,她也迟疑不做决定,以便达成其政治目的,直到其强有力的敌人面对既成的事实。她让他们对她存有幻想而彼此分裂。
许多势力怂恿她完成宗教改革。欧陆改革者写信感谢她恢复新教,他们的信件感动了她。教会财产的占有者祈祷她做出有利于新教的决定。塞西尔劝她自己成为欧陆新教国家的领袖。伦敦的新教徒取下圣托马斯的铜像丢到街道上,表达他们信新教的情绪。其首届国会(1559年1月23日—5月8日)成员多为新教徒。国会毫无保留地拖延通过拨款的决议,并向所有人征税;无论是教会还是世俗人士。新的《统一法案》(Act of Uniformity,1559年4月28日)颁布克莱麦(Cranmer)的《通用祈祷书》(Book of Common Prayer),重订英国礼拜仪式,并禁止采用其他的宗教仪式。弥撒被废止了。法案还规定英国人均应参加国教的星期礼拜,否则应付出1先令以救济贫苦。一个新的《神圣法案》(Act of Supremacy,1559年4月29日)宣称伊丽莎白是英国不分世俗与宗教的各类事务的最高管理者,教士、律师、教师、大学生、地方法官及教会或皇家官吏均应起誓承认女王的最高地位;主张主要圣职的任命和教会的决定均由政府指定的高级宗教法庭发布;主张教皇在英国有权对初犯处以无期徒刑,再犯处死(1563年)。1590年,英国教会成为新教教会了。
伊丽莎白假装不压制舆论自由,她说,任何人只要不违背法律就可享有思想和信仰自由。其唯一要求是为了全国的团结须有表面的一致。塞西尔使她确信“宽容两种宗教的国家不可能有安全”——但是伊丽莎白仍要求信奉天主教的法国容忍新教徒。她不反对和平的伪善矫情,可是表达意见的自由不得转而解释为言论自由。在重要事件上有异议的传道士或被强迫缄默,或被解职;处置异端的法律重新确定范围并加强执行;唯一神教派和洗礼教派被宣告为非法;到伊丽莎白的统治结束,共有5名异端分子被焚杀——在当时,这个数目不算很多。
1563年,神学家的一项集会确立了新的教义。大家赞成预定论:上帝凭其自由意志,在创世之前,不管人类个体的善恶与否,已选择了某些人为其选民,注定得救,其余诸人则被扬弃受地狱的折磨。他们接受路德信仰得救之说——那就是说,选民的得救并不是因其善行,而是信仰上帝的慈悲及耶稣为救人类而流血。不过,他们采取加尔文教派的主张,认为圣餐是与基督在精神上而非物质上的交往。通过一项国会法案(1566年),规定此种新神学的“三十九条款”(Thirty-Nine Articles)为英国教士的义务,它们至今仍是英国正式国教的教义。
新的礼仪也是一种折中。弥撒虽已撤销,令清教徒看不惯的是,教士布道竟穿白袍法衣,主持圣餐则着长袍。圣餐礼竟须跪受,而且仍然使用面包与酒。向圣者祈祷的仪式已被每年追念新教的英雄取代。坚信礼和任命圣职礼仍然列为圣礼,但不再视为耶稣建立的圣礼,只在临死时人们才被鼓励向神父忏悔。许多祈祷书保留罗马天主教的形式,但披上英国的外衣,成为英国文学中辉煌的一部分。400年来,这些祈祷书和赞美诗,在庄严高贵的天主教和俭朴尊严的各教区礼拜堂中,由僧侣和会众朗诵,给予英国家庭灵感、安慰、道德纪律及精神上的和平。
伊丽莎白与天主教徒
现在轮到天主教徒受迫害了。虽然他们占大多数,但不得做天主教礼拜及拥有天主教书籍。政府下令毁坏天主教堂中的宗教偶像,并把圣坛移走。6位牛津学生拒绝从大学教堂移走耶稣受难像,因而被送到伦敦塔监禁。多数天主教徒悲哀地服从新规定,也有相当数量的教徒宁愿付出罚金而不愿参加英国国教礼拜。皇家委员会估计英国有5万名“不参加国教礼拜的天主教徒”(1580年)。国教派的主教向政府抱怨民间家庭仍然做弥撒,公众礼拜还杂以天主教仪式,以及新教徒在某些激烈的城市里不安全。伊丽莎白责备大主教巴尔克执行不力(1565年),其后法律更严予执行。在西班牙大使礼拜堂中听弥撒的天主教徒均被下狱;政府搜查伦敦民房;发现陌生者即命其说明其所属的宗教;下令地方法官处罚藏有罗马天主教神学书籍的人(1567年)。
我们不宜通过17世纪和18世纪哲学家及革命赢得的相对宗教宽容来看这些立法。当时各教派互相斗争,受政治影响而更加复杂——宗教宽容的范围受限。16世纪各党派和各国政府均认为宗教意见不同就是一种革命。教皇庇护五世自认经过很长时间的忍耐后才发布教谕(1570年),不但将伊丽莎白驱逐教籍,而且不允许臣民对她忠贞,禁止他们“服从其指示、命令及法律”。法国和西班牙当时想与英国结好,故压制该教谕的传布,但是其中一份教谕却让人秘密地贴在伦敦主教寓所。犯禁者立刻被抓获,处以极刑。面对这种宣战,大臣请求国会制定更严厉的反天主教法律。国会通过法案规定(其间称呼女王为异端、阴谋家、篡位者、暴君),凡传播教皇教谕于英国或使新教徒改信天主教者,均犯死罪。政府授权高级宗教法庭审问所有嫌疑犯,并处罚其违法而未受处罚之罪,包括与人通奸。
欧洲天主教君主无法抗议这些严厉的措施,因为他们自己也采取类似的措施。多数英国天主教徒仍然不抵抗,伊丽莎白政府希望习惯会使他们接受,时间一久会使他们改变信仰。为防止此事发生,一位逃难的英国人威廉·艾伦(William Allen)在当时西班牙属地荷兰的杜埃(Douay),创设一所学院和教士养成学校,专门训练英国天主教徒在英国传教。他热切地表达其目的:
我们最主要的课题是要在天主教徒的心中激起反对异端的热情及正义的愤怒。我们的方法是让学生看清天主教在我们现在住的地方表现的那种特别高贵的礼仪。同时,我们要唤起大家注意家乡那种可悲的对照:一切神圣的事物皆彻底毁灭……我们的朋友和亲属,我们尊敬的人及其他无数的人,均在教派纷争及无神状态中遭到毁灭的命运。监牢和地牢人满为患,监禁的不是小偷和不法之徒,而是基督的教士及其信徒及我们的亲友。我们不应受伤害,也不应旁观我们的国家深陷于痛苦中。
直到1578年加尔文教派攻占杜埃,该校才封闭,然后改设在兰斯,后又迁回杜埃(1593年)。《杜埃圣经》(The Douay Bible)——拉丁《圣经》本的英译本——在兰斯和杜埃(1582—1610年)成稿,“詹姆士王《圣经》本”出版前一年,该版译本才发行。1574年至1585年,该校将275名毕业生封以圣职,并派遣其中268人至英国传教。艾伦奉召至罗马,升任红衣主教,其工作仍然继续进行。续有170名僧侣于1603年伊丽莎白死亡以前,奉派至英国工作。在438名僧侣当中,98名遭受极刑。
英国传教士的领袖地位后来传给耶稣会教士罗伯特·帕尔森,此人热心勇敢,善做神学辩论,也是杰出的散文家。他坦白宣称,教谕已驱逐伊丽莎白,即使她被刺杀也是正当的。许多英国天主教徒感到震惊,但教皇格列高利八世的秘书托罗米奥·加利(Tolomeo Galli)赞成其主张。帕尔森呼吁天主教国家入侵英国,西班牙驻英大使谴责这项计划是“愚昧犯罪”的,耶稣会会长埃韦拉德·梅尔库里恩(Everard Mercurian)于是禁止他干政。但他不为所动,私自决定入侵英国。他化装成自荷兰服役归来的英国军官,其军人威武的神情,其金边外衣及羽毛帽,使他骗过了关卡的守吏(1580年)。他又协助另一位耶稣会教士埃德蒙·坎皮恩(Edmund Campion)化装成珠宝商随他进入英国,之后秘密住在伦敦市中心区。
他们访问了被捕的天主教徒,发现他们并无受虐待的事实。他们广征世俗和僧侣助手,开始鼓励天主教徒继续对教会忠诚,并促使最近改信新教者回头。隐藏在英国的世俗教士,感到这些传教士太过胆大,因而警告他们迟早会被人发现并被逮捕,若为人发现,势必使英国天主教徒的境况更加恶化,所以请求他们返回欧陆。但帕尔森和坎皮恩坚持不肯放弃。他们潜往一个又一个城市,举行秘密集会,听人忏悔,做弥撒,并祝福把他们当作上帝使者的崇拜者。他们抵英一年内——自称——已使2万人皈依。他们建立印刷厂,广事宣传。伦敦街上发现了短文,宣称伊丽莎白在为教皇驱逐出教后已不复为英国的合法君主。另有一位耶稣会教士被派往爱丁堡劝请苏格兰天主教徒自北方入侵英国。威斯特摩兰顺应梵蒂冈(Vatican)的召唤,自罗马带金银无数回佛兰德斯以资助自荷兰入侵英国之举。1581年夏,许多天主教徒均相信,阿尔瓦(Alva)的西班牙军队将越界侵入英国。
受到政府密探的警告,英国政府加紧逮捕耶稣会教徒。帕尔森越过英伦海峡逃生,坎皮恩却被捕(1581年7月),押送时经过同情他的乡村和敌视他的伦敦,被禁于伦敦塔。伊丽莎白指名传唤并想挽救其生命。她问他,他是否承认她是合法君王?他答是。但是对其第二个问题:“教皇逐我出教是否合法?”他却和许多饱学之士一样,都无一致的看法,致使她无所适从。她把他送往伦敦塔,并训令好好看待他。塞西尔命令用刑追查其同谋。经过两天的苦刑,他说出几个名字,接着政府开始一连串的逮捕行动。后来坎皮恩恢复了勇气,向新教神学家挑战,要求公开辩论。经委员会允许,在伦敦塔礼拜堂举行了一场辩论,朝臣、犯人及公众均获允参观。那位耶稣会教士虽双腿疲软,仍然站立数个小时为天主教神学辩护。两方面均无法令对方心服,坎皮恩受审时,其罪名并不是异端,而是阴谋以内乱和外患颠覆政府。他与其他14人被判有罪,1581年12月1日受绞刑而死。
天主教徒正确预测耶稣会的任务会迫使政府采取进一步迫害行动,伊丽莎白将她与那些试图取代其王位者和谋刺者之间的是非诉诸其子民。1581年的国会法律规定:改信天主教者以叛国罪处罚;任何做弥撒的教士应罚200马克并处一年的徒刑;拒绝参加国教礼拜者每月应付20金镑——除了最富有的天主教徒外,任何天主教徒皆会因此破产。不能支付罚金者即予拘捕并没收其财产。不久,监牢里面到处都是天主教徒,许多旧城堡也改为监狱。局面起伏不定,随着玛丽·斯图亚特的即将处死及与西班牙和罗马间的冲突日益激烈而日趋紧张。1583年6月,一名教皇使节向教皇格列高利八世提供了一项由爱尔兰、法国及西班牙三国军队即时进攻英国的详细计划。教皇对于这项计划深表同情,并预先准备了特别的措施。但英国密探已预先得到风声,也有应对的准备,该计划只能搁置。
国会以更富压制性的立法来报复。自1559年6月起受封圣职的僧侣,依然抗命不承认英王最高地位而起誓者,在40天内应离开英国,或以叛逆罪处死,庇护他们者将被绞死。依据该法及其他法律,伊丽莎白在位期间,共有123名僧侣和60名俗人被处以死刑,或许另有200人死于狱中。新教徒抗议这些立法过于严苛,某些人改信天主教。塞西尔之孙威廉逃亡至罗马,向教皇誓死效忠。
多数英国天主教徒反对以暴力对抗政府。其中一派向英王伊丽莎白请愿(1585年),表达其效忠之诚,并请“仁慈地考虑(彼等)遭受的迫害”。但犹如证实英国政府宣布这些措施可由战争获得证明一样,红衣主教艾伦竟发表一篇文章(1588年),试图使英国天主教徒支持西班牙人即将进犯英国的行动。他称女王是“一位乱伦的私生子,是恶名狼藉的妓女在犯罪中所生”,并指责“她……由于难以描述、难以置信的贪欲好淫,对莱斯特及其他人广施色相,滥用其肉体”,要求英国的天主教徒起而反抗这位“不道德、受诅咒、遭受逐籍的异端”,同时允诺任何人只要协助放逐“当代罪恶及厌恶的主要对象”,即可得到永久的赦罪券。英国天主教徒却与新教徒一样,勇敢地抗拒西班牙的无敌舰队。
对抗西班牙获胜以后,迫害继续不停,仿佛是一场无休止的战争中的一部分。1588年至1603年,共有61位僧侣和49名俗人被绞死。12位教士在女王逝世那年向女王提出动人的诉愿,请求准许其留在英国。他们驳斥否定女王继承王位权利的主张,并反对教皇有逐其去位的权利,但是依据良心他们无法承认除教皇以外的任何人为教会的领袖。请愿书在女王死前数天才送到女王手中,其后果如何尚无记载;但在无意之中,包容了两个世纪以后解决问题的各种原则在内。女王死时仍是其执政期间一次最伟大斗争的胜利者,但这次的胜利比以前沾染了更多的污点。
伊丽莎白与清教徒
在对付那群表面上较弱的清教徒方面,她却未获胜利。他们是受加尔文影响的教徒,其中某些人是玛丽统治时期流亡于外的难民,他们曾经访问加尔文教派重地日内瓦,多数人曾经阅读日内瓦加尔文教派翻译并注释的《圣经》,某些人曾听过或读过约翰·诺克斯的鼓吹文章,某些人也许听过威克利夫“可怜教士”罗拉(Lollard)的回声。以《圣经》为绝对可靠的指南,他们发现伊丽莎白将主教权利和教士法衣由罗马手中夺取转交于英国国教,在《圣经》上找不到根据。一方面,他们发现教士除基督外并不受国王的统治。他们承认伊丽莎白是英国国教的领袖,但其目的只是要摒弃教皇而已。他们在心中杜绝国家控制宗教之说,反而希望以其宗教来控制国家。1564年,他们开始被称为“清教徒”——这是一句骂人的话——因为他们想澄清英国新教《新约》未有记载的各种信仰和礼拜的形式。他们采取预定论、上帝选民论及天罚论,并主张唯有生命的各方面合乎宗教和道德标准,才能脱离炼狱之苦。严肃的星期天他们在家中研读《圣经》时,面对着《旧约》中善嫉和记仇的耶和华,耶稣的形影仿佛已经消失了。
在剑桥大学神学教授托马斯·卡特莱特(Thomas Cartwright)发表演讲,强调早期基督教教会长老组织与英国国教主教组织之间的对照比较时,清教徒攻击伊丽莎白已具体化了(1569年)。剑桥的许多教职员支持卡特莱特的主张,但三一学院(Trinity College)院长约翰·惠特吉夫特(John Whitgift)在女王面前谴责他,使他被解除教职(1570年)。卡特莱特移居日内瓦,在西奥多·德贝兹(Theodore de Beze)的领导下,吸收了加尔文教派神权国家论的精华。回到英国后,他与沃尔特·特拉瓦斯(Walter Travers)及其他人合作,建立清教徒的教会,依其意见,耶稣已经安排让各个教区、各省及各国选出的牧师和世俗长老拥有全部教会权力。如此组成的教士和长老会有权依据《圣经》决定教条、礼仪和道德律。他们应与每个家庭联系,有权促使大家至少表面上过着“事神的生活”,并有权将抗命者驱逐教籍,处异端以死刑。民政官应执行戒律,但国家不得侵入宗教管辖权的领域。
1572年,旺兹沃思城(Wandsworth)首先按照这些原则建立了第一个英国教区,而在东部和中部乡间也兴起了相似的“长老会”。此时,多数的伦敦新教徒和平民院议员是清教徒。伦敦技工阶级,已为法国和荷兰加尔文教派难民所渗透,纷纷攻击主教组织及其礼仪。城市商人把清教派视为新教,抵抗在传统中不同情高利贷者的天主教条及中产阶级的中坚。加尔文对此也有严格限制,可是他曾经鼓励放息,而且承认勤勉节俭的美德。就是女王也发现清教有某些优点。假若玛丽·斯图亚特能入主英国,塞西尔、莱斯特、沃尔辛厄姆及诺克斯均有望借重清教来对付天主教。
但伊丽莎白觉得清教运动阻碍其减少宗教纷争的整个计划。她把加尔文教派视同与约翰·诺克斯的理论一样,而约翰·诺克斯轻视妇女统治者永不被她原谅。她轻视清教教条主义实较天主教为甚。长久以来伊丽莎白一直喜欢耶稣受难像及其他神像,她即位初期,反偶像的狂潮曾摧毁了一切圣画、圣像及染色玻璃,她下令赔偿损失与牺牲者,并禁止以后采取这种行动。她对自己的言语并不吹毛求疵,但讨厌某些清教徒把通用祈祷书描写为“取材自教皇粪堆的弥撒书”,把高级宗教法庭描述为一条“小臭水沟”。她认为民选大臣及由长老和宗教大会组成的教会组织应独立于国家,不受国家干涉,但这种共和体制威胁了君主政体。她认为只有保持其君主权力才可以使英国维持为新教国家,而人民普选会导致天主教的恢复。
她鼓励主教们阻挠这些妨害秩序者。大主教巴尔克禁止他们印书宣传、在教会中禁止他们发言、阻止他们集会。清教教士曾经集会公开讨论《圣经》,伊丽莎白命令巴尔克查禁这些“伪行知”(prophesyings),他立即照办。其继承人埃德蒙·格林德尔(Edmund Grindal)试图保护清教徒,伊丽莎白暂夺其权位。他死后(1583年),她提升新主教约翰·惠特吉夫特至坎特伯雷任职。此人致力于压制清教徒,他要求英国全部教士宣誓接受“三十九条款”、通用祈祷书及女王宗教最高地位。他传唤反对者至最高宗教法庭受审,在那里他们的行为和信仰受到详细而持续不断的审问,塞西尔将这种审判程序与西班牙异端裁判相提并论。
清教徒反叛的情况日益严重。一小群立场坚定的人公然与英国国教会分离,自建独立教会,选举他们的牧师,不肯承认天主教的统治权。1581年,卡特莱特的学生(其后为敌人)罗伯特·布朗(Robert Browne),是“独立派”、“分离派”或“自主集会派”的主要发言人,他远赴荷兰,在那里发表了两篇短文,其中包含基督教的民主宪法大纲,即任何基督教派均有权自行集会礼拜,依据《圣经》自定其教义、自选其领袖、不受外来干涉而过其宗教生活,除《圣经》外可以不承认其他法规,除基督外可以不承认其他权威。他的两位信徒在英国被捕,经判决定罪为轻蔑女王宗教最高权威地位,被绞死(1583年)。
在1586年国会议员选战期中,清教徒对不同情他们的候选人尽情予以攻击。有一位被称为“平凡的赌棍和赌注之友”,另一位则是“对教皇制度颇表怀疑,很少上教堂礼拜的妓院的龟公”。那是口诛笔伐的时代。国会集会时,约翰·彭利(John Penry)发表请愿要求改革教会,指责主教应为教士的滥权及流行的异端邪学说负责任。惠特吉夫特下令将之逮捕,但不久他又获得释放。安东尼·柯普(Antony Cope)提出议案拟废止整个主教组织,并依据设置长老的设计而改组英国国教。伊丽莎白下令国会不得讨论该议案。彼得·温特沃思(Peter Wentworth)起而询问国会自由何在,4名议员也对此表示支持,伊丽莎白将这5人关入伦敦塔。
在国会受到挫败,彭利及其他清教徒转而诉诸舆论。为了避免惠特吉夫特严格的新闻检查,他们私自印行了一连串的小册子,广传于英国境内(1588—1589年),均署名绅士马丁·马伯里雷特(Martin Marprelate),并以讽刺谩骂的言词攻击主教的权威和个人人格。惠特吉夫特和最高宗教法庭广布密探,想要找出作者和印刷者;但是印刷者在城市之间流动,又得到公众的同情协助,直到1589年4月仍未被发现。职业作家如约翰·李利和托马斯·纳什(Thomas Nash)答复马丁的文章,反使他大肆讽骂,针锋相对,最后竟然有泼妇骂街的情形。后来争议逐渐平息,正人君子为基督教竟堕落成破口大骂的艺术悲痛不已。
受了这些小册子的刺痛,伊丽莎白给予惠特吉夫特全权压制这些清教徒。所谓马伯里雷特的那群印刷人终被找到,政府大肆逮捕,跟着就处死很多人。卡特莱特被判决处死,却被女王特加赦免。两名“伯朗运动”(Brownian Movement)领袖约翰·格林伍德(John Greenwood)和亨利·巴罗(Henry Barrow)于1593年被绞杀,其后不久,约翰·彭利也遭绞刑。国会随后决议(1593年),任何怀疑女王的最高宗教地位或继续不参加英国国教礼拜而参加“任何非国教的秘密聚会或秘密假做礼拜的会议者”,应予拘禁,而且——除非保证将来改宗国教礼拜仪式——应永远离开英国,否则处死。
就在此时,介于纷扰争端中,一位温和派牧师将争端升华为关于哲学、敬神及庄严的散文层次。理查·胡克(Richard Hooker)是奉派在伦敦寺(the London Temple)布道的教士之一,另一位是卡特莱特之友特拉瓦斯。晨间讲道,胡克阐述伊丽莎白的宗教政策;到了下午,特拉瓦斯就依清教徒的主张批评教会政府,两人均将其讲稿集印成书。胡克能撰述文学和神学著作,因此他请求主教将他调至安静的乡间教区。他在维特郡(Wiltshire)的博斯坎比(Boscombe)完成巨著《论宗教政府的法律》(The Laws of Ecclesiastical Polity)的前4册(1594年),3年后在毕晓普斯堡(Bishopsbourne)他又将第5册送到报上发表。1600年他卒于该地,享年47岁。
他的《法律》一书,其论证在平和中显出高尚的风格,兼有拉丁风格的华丽文藻和磅礴的气势,因而震惊了英国。枢机主教艾伦赞其为英国有史以来最佳杰作,教皇克莱门特八世嘉许其滔滔雄辩和博学广识,女王伊丽莎白感激地阅读,视为替其宗教政府做了合理的辩护,清教徒为其词意温和明晰而感到心平气和,后世视之为寻求宗教与理性平衡的卓越尝试。胡克承认就是教皇也可获救,这使当代人感到惊奇。他又宣称:“依据上帝启示我们的信仰而得到的保证,对于我们来说,还不如通过知觉而得信仰的保证更为确定具体。”这也使许多神学家感到震惊,其意即谓人类的理性能力也是上帝赋予的神圣礼物和启示。
胡克的法律理论源自圣·托马斯的中古哲学,他开了托马斯·霍布斯与约翰·洛克“社会契约论”的先河。在说明社会组织的必要性及其利益后,他辩称自动参加社会即表示愿意受法律的统治。但是法律的最终根源是在社会本身,君主或国会发布法律实受社会的委托授权。他又加上一段很可能为查理一世借鉴的文章:
英国国会以及附依其上的(宗教)大会,是本王国统治的根本所赖,甚至是整个王国的实体所在。它包括君主及王国受其统治的子民在内,因为他们都已在那里了,或是本人直接在那里,或是已主动放弃(委任)其权利了。
他认为宗教是国家内在的构成部分,因为社会秩序乃至物质繁荣必赖道德规律,而道德规律如无宗教的指导和支持,必归于崩溃,因此各国应对其人民施以宗教训练。英国国教固是不完整,可是其他亚当子孙组成的教会也是如此。
胡克的逻辑理论迂回而不够深入,缺少说服力,其学识局限于经院哲学,因此未能解决当时的问题,其感激社会秩序的立论,使他不能了解追求自由之背景。清教徒承认其文章流利通顺,但仍自行其是。许多人因为被迫在国家与信仰间做一选择,因而向外移民,正好与大陆新教徒移入英国的路线相反。荷兰欢迎他们,于是英国人将教会建于米德尔堡(Middelburg)、莱登(Leiden)、阿姆斯特丹。在那里,流亡者及其子孙辛苦工作、教育、传道及写作,心情平静地准备完成他们在英国的胜利和在美洲的建树。
伊丽莎白与爱尔兰
爱尔兰于1169年至1171年被英国征服,自此以后即被英国长期占领,理由是若不如此则它可能会成为法国和西班牙进攻英国的基地。伊丽莎白即位时,英国人在爱尔兰的直接统治只限于东海岸——“英国统治特区”——都柏林周围及南部,该岛其余地区则由爱尔兰酋长统治,他们仅在名义上承认英国的主权。爱尔兰与英格兰常年的斗争破坏了部族统治,导致爱尔兰的混乱,但也使爱尔兰产生许多诗人、学者及圣哲。全国大部分的土地仍是森林和沼泽地区,交通和运输的改善有赖于大胆的投资,土著凯尔特人约80万人民生活于近乎野蛮、几无法治的状态中。在爱尔兰特治区的英国人几乎同样贫穷,他们腐化,盗用公款、犯罪,增加伊丽莎白的麻烦。他们窃夺伦敦政府的财产就像抢劫爱尔兰农民一般。终伊丽莎白一朝,英国殖民者迫使爱尔兰地主和佃农“贫无立锥之地”。这些失去财产的人以暗杀来反抗,因而征服者与被征服者同样生活在不断的暴力和仇恨中。塞西尔认为,爱尔兰人反对英国的统治就如同“佛兰芒人反对西班牙人的压迫,是没有理由的”。
伊丽莎白的爱尔兰政策是基于她相信信奉天主教的爱尔兰会危及新教英国的安全。她强制爱尔兰全岛改信新教,禁止弥撒,关闭天主教修道院,废除在狭小的特区外围的公开礼拜。幸存的天主教神父只有躲藏起来,暗中为少数人举行圣礼。宗教和和平导致的道德消失殆尽,谋杀、偷窃、通奸及强奸案件层出不穷。爱尔兰领袖诉之教皇和菲利普二世,求其保护或协助。菲利普不敢侵入爱尔兰,唯恐英国人会入侵和协助荷兰,可他在西班牙建立的爱尔兰难民营和学校甚多。庇护四世派遣一位爱尔兰籍耶稣会教士戴维·沃尔夫(David Wolfe)至爱尔兰(1560年),沃尔夫具备他所属教会的勇敢和尽职的特性,因此能建立秘密教会,带进许多化装的耶稣会教士,恢复天主教徒的虔诚敬神和希望。酋长们心悦诚服,前仆后继反抗英人的统治。
其中最有力的酋长是蒂龙(Tyrone)的沙恩·奥尼尔(Shane O'Neill),他是传奇所歌颂及爱尔兰人愿为之战死的人物。他曾对付其阴谋篡位的兄弟,力守其“奥尼尔”的头衔,忽视十诫却崇拜教会。他阻止英国人的征服,冒生命危险访问伦敦,并与伊丽莎白结盟,得其支持,凯旋后不但统治蒂龙,而且统治阿尔斯特(Ulster)。他与强敌奥唐奈(O'Donnell)家族战斗,最后竟为其所败(1567年),他与一群定居于安特里姆(Antrim)的苏格兰移民麦克·丹奈尔(Mac Donnell)相偕逃亡时,被杀。
他死后的爱尔兰历史充满了叛变、集体屠杀及贵族纷争。菲利普爵士之父亨利·西德尼爵士忠诚地在伊丽莎白治下担任不为他人垂涎的职务达9年之久。他参加打败奥尼尔的工作,追捕并处死罗里·奥摩尔(Rory O'More),后被撤职(1578年),起因是其胜利的代价太过昂贵。沃尔特·德弗罗(Walter Devereux)是第一任埃塞克斯伯爵,在担任贵族代表的两年内,主要功绩是在安特里姆海岸以外的拉斯林岛(Rathlin)大肆屠杀。叛军麦克尼尔族人派遣卫士护送妻子和小孩、老弱和病人至该岛的安全处所,埃塞克斯派军队攻取该岛。该岛守军答应投降,条件是他们获允移居苏格兰。英军拒绝这个条件,他们无条件投降,包括妇孺和病人老弱在内共600人,均遭屠杀(1575年)。
伊丽莎白时期最大的叛变是杰拉尔丁族(Geraldine)在芒斯特(Munster)的叛变。许多人被俘及逃亡以后,詹姆士·菲茨莫里斯·菲茨杰拉德(James Fitzmaurice Fitzgerald)越过欧陆,调集一支混合西班牙人、意大利人、葡萄牙人、佛兰芒人及英国天主教流亡者的军队,登陆克立(Kerry)海岸(1579年),但他本人在一次与另一族人的战争中意外阵亡。其堂兄弟杰拉尔德·菲茨杰拉德(Gerald Fitzgerald)——第15代戴斯孟德伯爵(Earl of Desmond)——继续叛变,邻近的巴特勒(Butler)氏族在新教徒奥蒙德伯爵(Earl of Ormonde)的领导下,宣告支持英国。英国特区的天主教徒组成一支军队,击败新贵族代表洛德·格雷爵士(Lord Grey)新征集的军队(1580年),不久格雷又获得支援,由海陆两路围攻在斯梅里克湾(Smerwick)的戴斯孟德主力军。600名幸存的叛军发现无法抵抗格雷的火炮,当即投降乞求从轻发落。除了答应提供大笔赎金的军官外,其余不分男女均遭屠杀。英国对爱尔兰人以及本地氏族互相对抗的战争,把芒斯特毁坏得很厉害,以致“这年自丁格尔湾(Dingle)起至卡舍尔海峡(Cashel),听不到牛叫或农夫的声音”。一位英国人写道(1582年):“除了其他被绞或被杀的人外,在不到半年内芒斯特有3万人……死于饥荒。”一位伟大的英国历史学家说:“在该省区杀一位爱尔兰人被认为与杀一条疯狗一样。”芒斯特此时几无爱尔兰人,由英国殖民者划分为许多农庄(1586年)——当中有一位埃德蒙·斯宾塞,在当地完成了《仙后》(The Faerie Queene)一书。
1593年,绝望的爱尔兰人东山再起。泰尔康奈尔(Tyrconnel)爵士——休·丹奈尔(Hugh O'Donnell)与第二代蒂龙伯爵休·奥尼尔(Hugh O'Neill)联合起事。此时的西班牙已答应协助他们,与英国公开作战。贵族院改选期间,奥尼尔在亚尔马(Armagh)一地大败英军,攻下英国北方重镇黑水河(Blackwater,1598年),并派遣一支军队重启芒斯特的叛变。英国殖民者放弃田园,向外逃亡。
就在此时,伊丽莎白任命年轻的第二代埃塞克斯伯爵罗伯特·德弗罗(Robert Devereux)为其爱尔兰贵族议员(1599年3月)。她给他一支1.75万人的军队——这是英国派遣至爱尔兰岛人数最多的一次。她训令他攻击奥尼尔,未经其同意不得签订和约,未得其允许不得返国。抵达都柏林后,整个春天他都不积极,只做了几次袭击,其军队又因受疾疫之害而报废。于是他未经授权即直接与奥尼尔签约停战,然后回到英国(1599年9月),向女王解释其失败理由。洛德·孟特乔爵士(Lord Mountjoy)、查尔斯·布朗特(Charles Blount)迅速取代其地位,有勇有谋地对付狡猾的奥尼尔、骁勇的奥唐奈及一支停泊于金塞尔港(Kinsale)的军舰——舰上有西班牙军队与武器,并有教皇克莱门特八世准备赐予保卫爱尔兰及天主教徒的赦罪券——上的联军。孟特乔急向南进迎击西班牙人,并予以致命的击溃,使奥尼尔屈服。叛变终告失败,其后全面赦免才赢得暂时的和平状态(1603年)。伊丽莎白也告去世。
她在爱尔兰的政绩使其光荣减色不少。她低估了在几无道路的国家施以征服的困难,更未顾及该地人民因热爱其土地和信仰而不惜牺牲的意愿。她责备其代表的失败,而不知道这些失败部分应归因于她自己的吝啬。他们无法给养军队,军队才会发现抢劫比作战更有利可图。她在停火和高压恐怖政策之间摇摆不定,从未决定一贯的政策。她建立三一学院和都柏林大学(1591年),爱尔兰人却与以前一样未开化。在花了1000万镑的战费以后,她所得到的和平是岛上一半的土地荒无人烟,而在岛上存在着那种不可言说的积恨,终导致俟机而起的另一次残杀与破坏。
伊丽莎白与西班牙
女王最佳的表现是对付西班牙。她让菲利普幻想她会与他或其子结婚。为了用一枚婚戒赢得英国,他极尽忍耐之能事,直至其朋友纷纷与之疏远,伊丽莎白渐转强大。教皇、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及不幸的苏格兰女王可能曾敦促他入侵英国,但他太怀疑法国,太操心于荷兰,以致无法下这样一个不可预测的政治赌注。他不能肯定在他与英国相持不下之际,法国不会趁机攻占属西班牙的荷兰。他讨厌鼓动任何地方发生革命。他相信,由于他的长期拖延,伊丽莎白会在适当时间寻求一条出路,这是人的本性。但是他不急于让亲法的苏格兰女王得到英国王位。有很多年他一直不让教皇将伊丽莎白驱逐出教会,他阴郁沉默地忍耐她对付英国天主教徒,并容忍她对西班牙虐待英国新教徒所做的抗议。在几达30年内,他与英国保持和平,虽然英国海盗已与西班牙殖民地和商业为敌。
人的本性在品格上显现出来,但是这些品格只是属于我们内在的本质,人类大部分的行为,在表现之前都先考虑到宗教与外力引出的道德与法律的问题。当时在海上,《十诫》根本毫无作用可言,只有海盗允许才能有贸易行为。小海盗船利用英国海岸入口作为停泊港,由此向外盗劫。假如牺牲者是西班牙人,那么英国又可享受劫夺教皇党人的宗教狂欢了。勇者如约翰·霍金斯(John Hawkins)和弗朗西斯·德雷克(Francis Drake),装备了大批私掠船,将大海作为活动领域。伊丽莎白虽未拥有这批私掠船,但并不打扰他们,因为她已从这些私掠船身上看出海军的雏形,并从海盗身上看出其未来的海军将领。“陷落于胡格诺派的法国北部港口拉·罗契尔(La Rochelle)成为英国、荷兰及属胡格诺教派的船只喜欢的会集所,他们攫取任何国家的天主教商船”,必要时也攫取新教商船。
从这种海盗行为入手,进而又经营有利可图的贩奴生意,这是一个世纪以前葡萄牙人首先经营的。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当地土著在恶劣气候下从事非人的苦力活,以致人口剧减,很需要较强壮的劳工。土著的保护人拉斯·卡萨斯(Las Casas)亲自向西班牙的查理一世建议,将较加勒比海的印第安人更为强壮的非洲黑奴输入美洲,以便替当地西班牙人做苦工,查理同意了,但是菲利普谴责贩奴,并训令西属美洲总督禁止奴隶进口,但经由母国政府特许进口者例外——这是昂贵而稀少的。霍金斯洞悉某些总督的阳奉阴违,派遣三条船至非洲(1562年),抓了300名黑奴到西印度,卖给西班牙的殖民者,交换糖、香料及药材。回到英国以后,他怂恿彭布罗克爵士及其他人从事第二次冒险,又劝请伊丽莎白让他统带一条最好的船,供他使用。1564年,霍金斯率领4条船向南航行,抓了400名非洲黑奴,然后驶向西印度群岛,在枪杆的威胁下强迫西班牙人购买这些黑奴,最后回到祖国受到英雄式的欢迎,与其支持者及女王共享所得——女王共投资了60%。1567年,女王借给他“耶稣号”,他立即率领这艘船及另外4条船至非洲,抓住在其势力所及范围内的黑奴,然后以每名160镑的价格售给西属美洲。他带了价值10万镑的赃物起程返国时,却不幸为一支西班牙舰队在墨西哥海岸的乌卢亚(San Juan de Ulua)逮住,除两条小船外他的船全被摧毁。他在历尽险阻之后,才得以乘那两条小船空手回到英国(1569年)。
这次旅程中另一位幸存者是霍金斯的亲戚德雷克。他受霍金斯之助接受教育,可以说已成为海上的居民。22岁时,他在霍金斯白费工夫的远征中指挥一条船。23岁时,除勇敢之名外已失去一切,他发誓向西班牙报仇。25岁时,他接受伊丽莎白任命指挥私掠船。1573年,他已28岁,在巴拿马沿岸攫取一支载运银条的商船队,回到英国时又发财又报了仇。虽则西班牙叫嚣应将他置于死地,伊丽莎白还是将他藏匿了3年。接着莱斯特、沃尔辛厄姆及哈顿等人帮他装备了4条小船,总载重达375吨。他率领这些船于1577年11月15日自普利茅斯(Plymouth)出发,注定将完成第二次环球航行。其船队自麦哲伦海峡驶入太平洋时,遇到了暴风,船只尽皆碎裂无法修复。德雷克独自一人,搭乘“派立肯号”沿美洲西岸向上至旧金山,沿途袭击西班牙船只。然后他大胆西向朝菲律宾群岛行驶,穿过马六甲群岛至爪哇,越过印度洋至非洲,绕过好望角,1580年9月26日,经大西洋回到普利茅斯,距其离开该地已达34个月之久。他随身带着60万镑的赃款,其中27.5万镑献给女王。英国人欢迎他,视他为当代最伟大的海员和海盗。伊丽莎白在他的船上进餐,并封他为骑士。
此时,英国技巧地与西班牙保持着和平。菲利普屡次向女王抗议,她找了许多借口,紧握其赃款不放,并指责菲利普援助爱尔兰叛军也是违反国际“法”。西班牙大使威胁不惜一战时,她也威胁将与艾列森结婚,和法国结盟。菲利普急于征服葡萄牙,令其使节继续维持双方的和平。与往常一样,好运益使女王冷静迟缓的天才生色。假如天主教法国不因内战而分裂为二,假如天主教奥地利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不为土耳其人困扰,假如西班牙不与葡萄牙、法国、教皇及荷兰叛军相争不已的话,那么她会有何遭遇呢?
多年以来,伊丽莎白对荷兰一直是时松时紧,随多变的时局而改变政策,任何所谓软弱不决或叛国的指控都不会使她盲从地遽然决定政策。她对荷兰加尔文教派绝不比对英国清教的好感为多,而且她并不比菲利普更想鼓动革命。可是她了解,对于英国经济来说,能与荷兰开展无阻的贸易是相当重要的。她计划支持荷兰的反叛,使其不至向西班牙投降或陷入法国手中,因为只要叛变一日不息,西班牙就不敢入侵英国。
一桩令人庆幸的意外之财充盈了英国国库,而且有助于荷兰的叛事。1568年12月,几艘西班牙船只携带荷兰境内阿尔瓦军队的15万镑军饷,被英国私掠船迫入海峡港口。女王刚刚听到霍金斯在桑·胡安·德·乌卢亚失利的消息,认为这是上帝赐予英国补偿损失的最佳机会。她询问主教朱厄尔(Jewel),对西班牙的财产她是否有处置之权。他断定上帝既是新教徒,一定很乐意看到教皇党徒被人劫夺。而且,女王知道,这笔钱是菲利普向热那亚银行家借来的,菲利普在该款安全送至安特卫普之前拒绝承认其所有权,因此伊丽莎白将这笔巨款移至国库。菲利普埋怨英国,阿尔瓦立即逮捕荷兰境内的英国国民并没收其财产。伊丽莎白则逮捕在英国的全部西班牙人。但是贸易需要使双方逐渐恢复正常关系。阿尔瓦不愿激使伊丽莎白与叛军结盟,菲利普强忍住气,伊丽莎白则得到了金钱。
不安的和平状态继续下去,直到英国不断袭击西班牙船只,而遭拘禁的玛丽·斯图亚特朋友的请求使菲利普牵连到一个谋刺女王的阴谋。女王相信他参加了这个阴谋,立即驱逐西班牙大使出境(1584年),并公开协助荷兰。于是,莱斯特率军进入弗拉辛、布里尔、奥斯坦德及斯卢伊斯,不幸于聚特芬一地为西班牙军所败(1586年)。到此问题已明朗化。菲利普与伊丽莎白两人均全力备战。这次战争将决定英国,甚而欧洲,甚而美洲大陆的海上霸权和宗教信仰。
由于教皇在1493年的仲裁几乎完全把美洲划归西班牙及哥伦布的恩赐,西班牙此时已很富有。经过许多航行和教谕后,地中海已不复为欧洲人的文化和权力中心,大西洋时代已经开始。欧洲濒临大西洋的三大国家当中,法国受到内战影响无法竞争海上霸权,英国与西班牙就像贪婪外伸的海岬一样,继续争取新地。当时似乎不太可能解除西班牙在美洲的优势。1580年,西班牙在那里已有几百个殖民地,英国却一无所有。每年自墨西哥和秘鲁等矿产取得的无数财富源源进入西班牙。这时命运似已注定西班牙将会统治整个西半球,让南北美洲成为其附属地。
德雷克很不满这种远景。争夺新大陆的战争一度是他与西班牙之战。1585年,得到朋友和女王的财政支援,他装备了30艘船,进攻西班牙帝国。他进入西班牙西北部维哥河口,抢劫维哥港,剥下圣母像外衣,并取走很多贵重金属及教会昂贵的法衣。他驶往加那利和维德角,劫掠其中最大的岛屿,然后越过大西洋,袭击圣多明哥,取走了3万镑作为不摧毁哥伦比亚的卡塔赫纳(Cartagena)的条件,接着劫夺和焚毁了佛罗里达的圣奥古斯丁城,最后因黄热病牺牲了1/3的船员,他才返回英国(1586年)。
这是一场无名的战争。1587年2月8日,英国政府将苏格兰女王处死。菲利普通知教皇西克斯图斯五世,他已准备入侵英国并迫使伊丽莎白退位。他请教皇提供200万金币。西克斯图斯愿在入侵行动实际开始时付给西班牙60万金币。菲利普令其海军大将桑塔·克鲁兹(Santa Cruz)侯爵准备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支舰队。船舰在里斯本会集建造,粮饷军械等齐集于加的斯。
德雷克请伊丽莎白准他率领一支舰队,在“无敌舰队”成立以前将其摧毁。得其同意,德雷克于1587年4月2日,趁她未后悔之前,迅速率领30条船自普利茅斯出发。她确曾改变主意,但已来不及通知他了。4月16日,德雷克率领舰队进入加的斯港,在岸上炮台射程外活动,击沉一艘西班牙战舰,袭击运输和补给船,攫取其船货,放火焚烧敌船,然后安然离港。他在里斯本外下锚,诱使桑塔·克鲁兹出战。侯爵拒绝出战,因为其船只尚未武装完毕。德雷克向北驶往拉科鲁尼亚(La Coruna),攫取该地的补给品,然后至亚速尔群岛(Azores)夺取了一条西班牙船只。拖着这条船,他回到英国。连西班牙人都对其勇武和航海技术感到惊奇,大加赞赏,并说:“假如他不是一位路德教徒的话,那么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类似的伟人了。”
菲利普小心地重建舰队。桑塔·克鲁兹侯爵不久去世(1588年1月),菲利普以麦迪那·西多尼亚公爵(Medina Sidonia)取代,其人依赖世代高官显爵的关系而居高位,非因能力特别杰出。“无敌舰队”终于组成时,共有130条船,平均每条445吨;半数为运输船,半数为战舰;共有8050名船员,1.9万名士兵。菲利普及其将领以古代的方法设想这次海战——钩住敌船登上敌船,然后人对人作战。英国的计划却是炮击敌船船身,击沉载运众多船员的敌舰。菲利普训令其舰队不必寻求攻击英国舰队,而应设法抢占英国滩头,越过佛兰德斯,装运帕尔马公爵的3万待命军队。加上这些增援以后,西班牙人打算直攻伦敦。同时,一封红衣主教艾伦(1588年4月)请求天主教徒联合西班牙人驱逐他们的“篡逆、异端及卖娼的女王”的信,被暗中带入英国。为了协助恢复英国天主教势力,几百个僧侣在宗教裁判所所长领导下,随“无敌舰队”出征。热切的宗教精神感动了西班牙海员及其船长,他们虔诚地相信他们在进行神圣的使命,把娼妓遣开,不再有渎神行为,赌博也告停止。那天早上,船队驶离里斯本时(1588年5月29日),船上每个人接受圣餐礼,西班牙全国都在祈祷。
风势对伊丽莎白有利,无敌舰队遭到破坏性的强风,便在拉科鲁尼亚避难,修补损伤,然后再行出发(7月12日)。英国在意见分歧、匆忙准备和失望中下定决心等激动热切的混合状态中,等待战争的来临。经过30年的吝啬小气和捣乱行动,伊丽莎白聚集了一笔财富,现在正用得上。其人民,包括新教徒与天主教徒在内,都勇敢地支持她。志愿军在城镇中操练,伦敦商人支援军团,并主动请求装备15条船、供应30条船。十几年以来,霍金斯一直替女王的海军建造军舰。德雷克现在是海军中将,私掠船队已将其船只驶至那个决定命运的地方。早在1588年7月,全部82条船在英国海军总司令埃芬海姆的霍华德爵士的统率下,即已集中于普利茅斯,准备迎战入侵的敌人。
7月19日,英伦海峡口见到“无敌舰队”的前锋船只,防卫舰队立即驶出普利茅斯。21日大战开始。西班牙人要等英国人靠近了才能将其钩住,反之,轻便的英国船——吃水线低,船身较窄——在沉重的西班牙船舰周围奔驶甚为便捷,敌舰行驶时即开火攻击其船身。西班牙船舰甲板太高,他们的炮火都掠过了英国船,只能造成很小的损害。英国船在炮火下行驶,行动的敏捷及其速度使西班牙人感到无助慌乱。夜幕低垂时,“无敌舰队”望风而逃,留下了一条船为德雷克所捕。据一位反叛的德籍炮手称,另一条船已经被击垮,残船落入英国人手中。幸运的是,这两条船都装满了武器弹药,很快就转到女王舰队的手中。24日,更多的武器弹药抵达,可是仍然只够英国人打一天的仗而已。25日,在怀特岛(Wight)附近,霍华德领导一次攻击,其旗舰冲入“无敌舰队”中,与每条西班牙船舰相互射击。英国炮火奇准无比,摧毁了西班牙人的士气。当天晚上,麦迪那·西多尼亚写信给帕尔马公爵说:“他们从早到晚炮击我方,但他们并不钩船……已无其他补救方法了,因为他们快而我们慢。”他乞求帕尔马送来弹械和援军,但帕尔马驻地港口已被荷兰船只封锁。
27日,无敌舰队在加来(Calais)港岸边下锚停泊。28日,德雷克纵火于8条无关紧要的小船,使之顺风驶入西班牙舰队内。因为畏惧这几条火船,麦迪那·西多尼亚命其船只进入大海。29日,在一次主要战役中德雷克攻击舰队,使它们离开法国海岸。西班牙人勇敢地作战,但是航海技术和操炮术皆欠佳。正午,霍华德的舰队抵达,整支英国舰队集中火力炮轰无敌舰队,许多条船毁损或沉没,它们的木船船身虽有3尺厚,也被英舰炮火洞穿。数千名西班牙人被杀,鲜血从甲板流入海中。当天无敌舰队共损失4000人,另有4000余人受伤,残存的船只仅勉强维持航行。鉴于其船员已无力再战,麦迪那·西多尼亚下令撤退。30日,海风把这支残破舰队带入北海。英国人向北追逐直到福斯湾,后由于缺乏粮食弹械方才回港。他们损失了60人,但船只毫无损失。
对于“无敌舰队”的残余船只来说,没有比西班牙更近的天堂了。苏格兰极为敌视西班牙,而爱尔兰港口已被英国军队占据。受损伤的船只和饥饿的兵士在绝望中只有绕英伦三岛返国。海水怒涌,风势狂暴,桅樯倾倒崩毁,船帆已破。日复一日,有些船只沉没,有些必须弃船,死者尽掷海中。在崎岖难行的爱尔兰岸边,有17艘船触礁沉没,仅在斯莱戈(Sligo)一地,就有遇难的1100名西班牙人被海水带至海滩上。某些船员登陆爱尔兰乞讨食物和饮水,但遭到拒绝。而且有几百人软弱不堪一战,竟被住在岸边的半野蛮人屠杀。130艘船只有54艘返回,2.7万人只有1万人返回,而且多数人均受伤或生病。菲利普日日听闻那幕延长的惨剧,自禁于皇宫密室,无人敢和他说话。教皇西克斯图斯五世竟称并未发生入侵英国事件,不肯给予破产的西班牙金币。
伊丽莎白与教皇一样在乎金币。为免海军侵盗公款,她要求计算海军在战前、战争中及战后每先令的用途,霍华德和霍金斯自掏腰包应付无法解释的开销差额。伊丽莎白预期那将是一场长久的战争,故其船员和兵员的粮饷和报酬均甚短缺苛刻。这时有一种类似伤寒的恶疾横扫凯旋的战士,某些船上,船员均死亡或残废。假如疠疾在敌人未来临之前即已发生,霍金斯不知伊丽莎白的命运会怎样。
直到菲利普去世(1598年),海战一直持续不断。德雷克曾率领一支舰队和1.5万人,协助葡萄牙人反抗西班牙(1589年)。但葡萄牙人恨新教徒更甚于西班牙人,远征的结果只有失败与耻辱而已。霍华德爵士领导一支舰队至亚速尔群岛拦截携带金银至西班牙的西班牙船队,但菲利普的新无敌舰队迫使霍华德爵士的船舰败逃——除了“复仇号”因远落在后面,其余英舰都英勇地与15条西班牙船奋战至败亡为止(1591年)。德雷克和霍金斯旋即出征西印度群岛(1595年),但两人争吵不已,竟然双双死于中途。1596年,伊丽莎白再遣一支舰队摧毁停泊在西班牙港口的船只,在加的斯发现了19条战舰和36条商船,埃塞克斯洗劫该城时,这些船舰立即逃至大海。这次远征仍然失败,但又一次证明了英国在大西洋的海上霸权。
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失败几乎影响了今日整个欧洲文明。海战技术至此有了决定性的转变,钩住敌船然后登船战斗的技术已经落伍,改为自船边和甲板上炮轰的技术。西班牙的衰弱导致荷兰人独立,亨利四世继为法王及北美洲成为英国的殖民地。新教势力也得以维持并增强,天主教在英国完全萎缩,苏格兰的詹姆士六世也不敢再勾结教皇。假如西班牙“无敌舰队”建造适当、领导优秀,天主教可能收复英国,荷兰可能会屈服,而导致莎士比亚和培根成为胜利英格兰的象征和成果的那种骄傲与精力可能永远不会迸发,伊丽莎白朝人的欢乐也将受西班牙宗教裁判所的打击。所以战争能决定神学与哲学,而杀害和破坏的能力是允许生活和建设的必备条件。
雷利与埃塞克斯(1588—1611)
虽然塞西尔与沃尔辛厄姆、德雷克与霍金斯是光荣与胜利的直接工具,伊丽莎白却是胜利英国的化身,在她60岁时已达名位的顶峰。此时,她脸上已见皱纹,头发已见脱落,有些牙齿也已掉落,有些则成黑色,她戴花边头饰,穿飞扬的绉领,有衬里的袖子及衬有圈子的女裙,外饰宝石金光闪闪。在这样极具威严的服饰下,她看来极有傲气,相当精神,无疑就是一位女王。国会对其自视甚高的统治方式颇有怨言,但也只有屈服。老臣提供意见时仍有年轻侍臣的胆怯,而年轻的侍臣善于阿谀恭维,围绕在女王左右。莱斯特和沃尔辛厄姆已经衰老,德雷克和霍金斯不久也将为他们想要统治的大海吞没。塞西尔——培根称他是“英国的阿特拉斯”——今已垂垂老矣,而且为关节炎所苦,不久,伊丽莎白将在其患不治之症时照顾他,并亲手喂他饮食。伊丽莎白深为老臣凋零而悲伤,但她不会因而减低其出巡的豪华与宫中的活泼气息。
在其身旁又有了新脸孔,使她分享了一些年轻气息。克里斯托弗·哈顿年轻英俊,她封之为贵族院院长(1587年)。9年后,她方接纳伯利爵士的劝告,引用其睿智驼背之子罗伯特·塞西尔为国务大臣。她更喜欢雷利的英俊和威武善战,而不在乎他对宗教的怀疑,因为她自己也有某种怀疑。
雷利集伊丽莎白朝人的典型于一身:绅士、战士、航海家、冒险家、诗人、哲学家、演说家、历史学家、殉道者,这是文艺复兴梦想中的完人,他在各方面皆显现才华。他于1552年生于德文郡(Devonshire),1568年入牛津大学。他不肯把生命浪费在书上,于是参加一群身世显赫的英勇志愿军,进入法国协助胡格诺教徒抗暴。6年的战争生活使他学到某种无耻的暴力行动和鲁莽大胆的言词,这是导致其后噩运的主因。回到英国(1575年)后,他强使自己研读法津,但1578年,他再次辍学,志愿从军协助荷兰人抵抗西班牙。两年以后,他到爱尔兰担任陆军队长,该军曾平定“戴斯孟德叛变”,而在“斯梅里克大屠杀”中,他一点也不迟疑。伊丽莎白赏给他爱尔兰1.2万英亩的土地,在宫中他也颇为得宠。由于容貌英挺、善于恭维,又聪明智慧,女王能静听他在美洲设置英国殖民地的计划,而少有惯常的疑心。她赐予他特许状,1584年,他本人——虽不参加——却派遣了第一支远征队,拟至弗吉尼亚州建立殖民地,但失败了,只空留其名,作为女王不能得到殖民地的永久纪念。女王的名誉侍女伊丽莎白·思罗克莫顿较易亲近,她接受雷利为其情夫,并暗中嫁给了他(1593年)。由于未经女王允许宫中之人便不得结婚,热恋的这一对情人要在伦敦塔度过未经料到的蜜月。雷利写信给伯利爵士,称许女王为历史上最完美的人物,因而获释——但被逐出宫中。
他隐退于瑟本田庄中,计划航行和探险,阐述无神论,写诗,每首诗均富有辛辣讽刺的意味。两年的安静又使他静极思动。得到霍华德爵士和罗伯特·塞西尔的协助,他装备了5条船,驶向南美,寻找埃尔·多纳多(El Dorado),这是寓言中的大陆,其上有金殿、含有金沙的河底及日增魅力的亚马孙河流域。他航行100英里,驶入奥里诺科河(Orinoco),但并未发现女战士和黄金。受阻于急流和瀑布,只好空手返回英国。但他说,他将女王像出示给美洲土著时,他们都惊奇于女王的美丽,因而不久他又获允进入宫中。其流畅的著作《幅员广大、富有、美丽的圭亚那帝国的发现》(The Discovery of the Large, Rich, and Beautiful Empire of Guiana)重新确立其信仰:“太阳底下,世界上任何地方的财富都不如奥里诺科河流域。”他不断鼓吹英国应自西班牙手中取得美洲财富的必要性,他完美地说明了海权论:“谁掌握大海,谁就掌握了贸易;谁掌握了世界贸易,谁就掌握了全世界的财源,因而他就掌握了世界本身。”
1596年,他参加赴加的斯的远征队,就像他自己写的一样,他勇猛作战,结果竟伤了腿。现在女王“对他极为和善”,任他为卫队长。1597年,他指挥由埃塞克斯统领赴亚速尔群岛的部分舰队,受到暴风影响而与其他船舰分离,雷利的舰队首先遇到敌人并取得大捷。埃塞克斯永远不宽恕他的预先独占胜利。
第二任埃塞克斯伯爵罗伯特·德弗罗远较雷利富有吸引力。他有雷利的野心、活力及傲性,比他脾气暴躁一点,少他一点智慧,更慷慨,更具有显贵人应有的高尚品德。他是一位热爱智慧的外向人物——骑战和体育的胜利者,在战争中以勇武胆大闻名,也是诗人、哲学家的资助者和鉴赏者。其母成为莱斯特之第二任夫人时,莱斯特即将其置于宫中,以抵消雷利善于逢迎讨好的优势。那时女王已53岁,很自然地将其母爱尽付于这位敏感、英俊的20岁青年(1587年):现在终于有这样的孩子来安慰她无子的遗憾了。他们在一起谈话、骑马、听音乐、玩牌,于是宫中传出闲话:“不到飞鸟啼晓,爵士是不回其寓所的。”他秘密地与西德尼的遗孀结婚时,她真是垂老伤怀。但她很快就宽恕了他,1593年,他已是枢密院的一员了。不过,他不很适应宫中生活,也不是大政治家的典型,其仆卡夫说:“他的爱恨均明显地表现在脸上,不知如何隐藏。”他使雷利、威廉·塞西尔、罗伯特·塞西尔成为他的敌人,最后连忘恩负义的培根和女王都成为敌人。
弗朗西斯·培根,注定比其他伊丽莎白朝人对欧洲思想有更多的影响。1561年他生于约克宫中,其父尼古拉斯爵士当时担任掌玺大臣,伊丽莎白把这个小孩呼为“小掌玺大臣”。身体羸弱迫使他由运动转向读书,运用其灵智饥渴地吸收知识,不久其博学成为那个“伟大时代”的奇迹之一。在剑桥3年以后,他奉派随英国大使赴法学习治国之道。但他在法国时,其父突然逝世(1579年),来不及购买给次子弗朗西斯的地产,因而这位青年贫苦度日,只好回到伦敦的格雷法学院学习法律。他是塞西尔的外甥,向其要求某种政治地位。经过4年的等待,塞西尔却送给他一纸古怪的备忘录:“随着衣服的加长,我几年的反对或将会消逝无踪。”那年即1584年,虽然他仅23岁,却已用尽了种种方法获选入国会。他以主张给予清教徒更多的宽容而名噪一时(其母就是清教徒)。女王根本不知其主张,但是在其私自刊行的《关于英国教会论争启事》(Advertisement Touching the Controversies of the Church of England,1589年)中,他再次勇敢地陈述那一意见。他建议任何人皆不应受到侵扰,只要他答应保卫英国,抵抗威胁英国完整主权及其自由的外国强权——包括教皇在内。伊丽莎白和塞西尔认为这位年轻的哲学家有点太激进——事实上,他的确是超越其时代的。
埃塞克斯喜欢培根清醒理智的头脑,邀其提供意见。这位年轻哲人立即劝那位年轻贵族要表现得好像——即使并不如此——很俭朴,很节约,要担任民政官而不要担任武官,因为政治上的挫折较之军事失败更易弥补,而受民众的欢迎反成为对女王的威胁。培根希望埃塞克斯终会成为一位政治家,从而使他这位顾问也有机会被起用。1592年,他又致信塞西尔,其中词句极为有名:
我现在已经老了,在时漏中31年的光阴包含了很多沙粒……我景况不佳多少令我激动……我该承认我有广泛的思索目标,犹如我有适度的生活目标一样,因为我已把知识当作我的领域……不论是因为好奇,或因虚荣,抑或本性使然,反正它已紧紧地固着于我的心上,不可分离。
埃塞克斯再三请求塞西尔父子和伊丽莎白把总检察官的空缺给予培根时,其请求完全落空。反之,爱德华·科克(Edward Coke)年纪较大,才能也较为平庸,却获得其位。埃塞克斯潇洒地承受失败,给予培根在特威克纳姆(Twickenham)的一笔地产及1800镑现款。培根在可以使用这笔财产之前,便因负债过多而受到短暂的监禁。1597年,培根受任为枢密院顾问律师会议的一员。
不顾培根的劝告,埃塞克斯仍加入作战派,计划使自己成为陆军统领。他在加的斯作战时表现得极为勇猛,然而越得人望,越不受枢密院的喜爱。他在亚速尔群岛的失败及其日增的骄傲、奢侈及逞口舌之利,使他与朝臣疏远,并激怒了女王。他推荐乔治·卡鲁(George Carew)爵士在爱尔兰任职被女王率直拒绝时,竟脸带轻蔑的神色转身就走。女王立感狂怒,掴其耳光尖叫:“给我滚蛋——”他则手按长剑向她喊道:“你的这种暴烈举动我无法加以原谅。即使是令尊的手做出这种举动,我也无法忍受。”他愤怒地冲出房门,群臣均预期他会被关入伦敦塔(1598年)。可是伊丽莎白一无举动,反之——或许是要踢开他?——数月以后,竟任命他为爱尔兰代表,出任贵族院议员。
培根警告他别想以武力去做反信仰的那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但埃塞克斯仍要了一支军队。1599年3月27日,在人民热烈欢送、朋友颇表疑虑及敌人纷觉痛快中,他前往都柏林。6个月后,其任务终告失败,他未经允许急忙回到英国,并未经通报闯入女王的化妆室,试图解释其在爱尔兰的行动。她耐心而愤怒地听他解释,然后把他交给约克宫的总管大臣,直到开始审讯其罪为止。
伦敦市民议论纷纷,因为他们不知其失败,却难忘他过去的胜利。枢密院下令举行半公开的审判,并责成培根为律师顾问会议的一员和女王的辩护律师,负责撰写起诉书。培根自请回避,但他们坚持,他便同意了。他列举的罪状颇为温和适度,因此埃塞克斯当庭承认其真实性,并请堂上从轻发落。法庭判决他暂撤一切职位,并应留在自己家中,直到女王愿意释放他为止(1600年6月5日)。培根替他请求开恩,8月26日埃塞克斯即告恢复自由。
如今住在其伯爵官邸中,埃塞克斯继续追求权力。他的一位密友是莎士比亚的恩主南安普敦伯爵亨利·里奥谢思利(Henry Wriothesley),埃塞克斯派他至爱尔兰劝说当地贵族代表孟特乔领兵返国,协助埃塞克斯控制政府。孟特乔拒绝协助。早在1601年,埃塞克斯即曾上书苏格兰王詹姆士六世,请其协助,并允诺支持他继任英王。詹姆士回信颇示鼓励。此时谣言四起于激动的首都:说罗伯特·塞西尔阴谋企图立西班牙的公主茵凡塔为英王,埃塞克斯即将被关入伦敦塔中,雷利发誓必置之于死地等。或许是想迫使埃塞克斯自露马脚,小塞西尔劝请女王致书埃塞克斯,要他参加枢密院会议。他的朋友都警告他这是逮捕他的计谋。当天晚上,一位朋友奇利·梅利克爵士(Gilly Merrick)请张伯伦(Chamberlaim)等人至索思沃克(Southwark)观赏莎士比亚的戏剧《理查二世》(Richard II),演出一位君王公正地被罢黜的故事。
第二天早上(1601年2月7日),约300名埃塞克斯的狂热支持者全副武装地集合于其住宅的院子里。总管和三名显贵前来询问非法集会的原因时,群众反而把他们关了起来,并驱使迟疑不决的埃塞克斯跟他们到伦敦发动革命。他希望一般民众起而助他,但传道士请求群众留在家中,因此他们足不出户。政府军早在警戒状态中,他们击败了叛徒。埃塞克斯被捕,送至伦敦塔监禁。
他很快以叛国罪名受到审判。枢密院令培根协助科克替政府说话。他若拒绝即失去政治前途,他若同意则毁却身后名誉。科克提出控诉颇为迟疑不定时,培根即起而陈述此事,历历如绘,分析详尽明晰,令人信服。埃塞克斯随即供认有罪,并指出其帮凶。其中5位立被逮捕处以死刑。亨利·里奥谢思利也被处以无期徒刑,其后被詹姆士一世释放。女王曾送给埃塞克斯一枚戒指,并答应在必要时只要他把它送还给她,她就会前来救他,传说当时埃塞克斯终于把这枚戒指送还女王了。假如果真送去,那一定未被女王收到。1601年2月25日,35岁,埃塞克斯勇敢地接受了他的噩运,其表现符合其个性。雷利目击用刑,并为之落泪,他那断落腐烂的头颅悬在伦敦塔达一年之久。
奇异褪色(1601—1603)
埃塞克斯的头颅仿佛在日夜凝视着她,这或许是伊丽莎白晚年情绪低迷的重要原因。她经常独自一人,沉默、忧郁地坐着。她仍维持宫中娱乐,有时勇敢地强颜欢笑,可是健康已失、其心已死。英国已不再敬爱她,觉得她已活得过久了,应该让位给另一位年轻的帝王。在位时的最后一届国会较以前更激烈地反对她侵犯国会的自由、她迫害清教徒、她日增的开销需求、她赐给宠臣贸易垄断的权利。令大家惊奇的是,女王对最后一点终于让步,答应不再滥用此权。平民院议员纷往谢恩,他们屈膝拜听她最后悲伤的“黄金演说”(Golden Speech,1601年11月20日):
纵使是价值最昂贵的珠宝,也不如……你们的敬爱更受我的珍视。因为我比尊敬什么宝贝都要尊敬它……虽然上帝令我们位居要津,但我在乎的是王冠的荣誉和在你们的敬爱下统治……
她令他们平身,继续说:
即位戴上王冠成为国王,旁观者感到这是很光荣的事,而当事人并不那么愉快……对于我而言,假如不是为了依照良心去尽上帝赋予我的义务,维持上帝的光荣,并保护你们的安全,依我的脾气,我真愿让位于他人,并放弃那努力求得的光荣,因为我并不希望长生或长治,我的生命和统治应以谋取你们的福利为前提。虽然你们已有、即将有许多强有力的贤君坐在此位,但是你们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像我这样爱你们的君主。
她已尽其可能搁置王位继承人的问题,因为其王位合法继承人苏格兰女王在世时,伊丽莎白根本不愿让玛丽·斯图亚特继承,而破坏改奉新教的解决方案。现在玛丽已死,玛丽之子苏格兰王詹姆士六世已成为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值得告慰的是,不管其人如何的不稳定或古怪,总算是一位新教徒。她知道罗伯特·塞西尔及其他廷臣暗中正和詹姆士谈判其顺利入继问题,以从中获得好处,而且他们已经在预计她在世尚有多少天了。
欧洲各国都谣传她染患癌症离死不远,事实上她是因为不耐烦活得太长才渐渐走向死亡。她的身体已无法忍受欢乐与哀愁、无情岁月的折磨与打击。其教子约翰·哈林顿(John Harington)爵士试图以蕴蓄智慧的诗句博得她高兴时,她驱走他说:“当知道大限已近时,对这些蠢事就毫无兴趣了。”1603年3月,她大胆地暴露于冬天的冷风下,以致大发高烧。经过三周折磨,病魔已耗尽了她的体力。在这些日子里,她大半耗在椅子上或躺在软垫上。她不要医生,只要音乐,因此有许多演奏者入宫,最后她才接受劝告躺到床上。大主教惠特吉夫特期望她可以活久一些,她反而加以斥责。他跪在床边替她祈祷。他自认祈祷够了想要起来时,她却令他继续祈祷。而当“老人双膝已软弱无力时”,她又一次要他祈祷。直到深夜她沉沉睡去,他才得以休息。她永远不会醒来了。第二天,3月24日,约翰·麦宁汉(John Manningham)在日记中这样记载:“今晨约3点钟,女王陛下去世,温和得像一只小绵羊,安详得像树上落下的熟苹果。”
英国长久以来一直等待她的逝世,但听到这个消息时大家都感到震惊。许多人意识到伟大的时代已经结束,一只有力的手已经离开了船舵。另有某些人,如莎士比亚,深恐政权悬缺期间会引起内乱。培根认为她是一位伟大的女王:
假如普鲁塔克仍然在世,让他来写当代历史人物的传记。他会很难在妇人堆里找到一位与她类似的人物。她在女性中独赋才学,即使是在男性君王中也很少见……关于其政府……在这岛上从未有这样安乐的40年时光。而这并非来自季节性的安静,而是得自她统治的智慧。因为若从一种角度来看,她已考虑到宗教建立的真理,是经常的和平与安全;良好的司法行政,适当地使用王权……学术研究的光辉灿烂……再从另一角度看,她顾及宗教分歧,邻近国家的侵扰,西班牙的野心和罗马的反对;她却是单独一人,无人可以分忧。这是我认为应加以注意的事情,我已无法另外找到更近和更适切的典型。同样,我也认为我已无法找到另一位更杰出、更优越的人物……如果考虑到君王的博学多才能与人民的幸福有适当结合的话。
如今在作“后见之明”的回顾时,我们似应稍减这个人物的光明面,要注意和宽恕这位盖世女王的许多缺点。她绝非圣人或贤哲,而是一位有脾气有感情、热爱人生的妇人。“宗教的真理”此时尚未完全建立,而像莎士比亚所说的,并非其全部臣民均能“在自己的葡萄林下吃他们自己种的东西,唱和平的欢乐之歌”。其统治的智慧部分为其朝臣的智慧。她的善变常常反而证明对她有利,这或是时局改变的结果。有时候他们决定了失当的政策,只有赖其敌人的内乱助她幸存。但通过公平或不正当的手段,她终究生存了下来,而且日益兴隆。她从法国手中解放了苏格兰,使之与英国结合;她使那瓦尔的亨利发布《南特诏书》(Edict of Nantes),宽容新教徒,以与巴黎的天主教弥撒抗衡;她即位时发现英国已经破产、受人轻视,死后所留下的英国是富裕而强盛的;而在人民富裕中,学术和文学的力量日见增强昌盛了。她继续其父的专制,但是因其人道和吸引力而减少许多专制色彩。她既无丈夫也无小孩,她把母爱施予英国,忠诚地爱护它,并鞠躬尽瘁地为它服务,她是英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