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蝉脱壳
京城。
东厂的执事厅内,魏忠贤身穿着一身紫袍端坐在执事厅的大殿上,头上的乌冠盖住了满头的雪发。妖里妖气地从轻薄的嘴里正吐着尖细的语音,声音颤抖时脸上那一层厚厚如雪的胭脂如裂开的冰纹。
两旁站着的卫士佩带着绣春刀,正威风凛凛地瞅着地面上那些跪着或趴着的人。
“尔等都回来啦?”魏忠贤瞥了一眼那些跪在自己面前的几排人。
撇着嘴说完后又正了正身,随后尖声地又问道,“尔等今日回来是报喜还是报丧啊?”
说完后用手指甲轻轻地刮了一下一边鬓角处溜出来的一撮儿白发。接着正了正冠后便朝椅子后背靠了过去。
微微地闭着眼睛,嘴里吐出如拉胡琴般似的高音:“前面的人剥皮,后面的人填坑!”
话音一落,两旁的卫士逮着那些鬼哭狼嚎的人往外提。
其中趴着的一人面色惨白汗如雨下。
他瞅了瞅四周,眼睛飞快地转了转,随后像狗一样地爬到魏忠贤的跟前。
“大人!”他求诉道,“再给卑职一次机会,我定将宝图追回,将杨欢那儿碎尸万段!”
说完从袍子里摸出一种物件,双手捧着递到魏忠贤的眼前。
魏忠贤缓缓地抬起眼皮,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欣喜的光芒。
“哟!你是总旗魏长柯吗?跪在下面也不嘀咕一声,念着你是本姓这便去一边歇着吧。”说完示意其中的一名卫士把那物件呈上来。
他欣赏了一会那物件后才道:“姓魏的听了,去东厂和锦衣卫处重新筛选,组成新的缇骑,一定要捉住杨欢那厮,剁成碎末喂狗!”
“魏大人!”魏长柯道,面色一片惨白,“卑职祈求把东厂七狼派给卑职,还望大人……”他说完又从袍子里摸出一个物件呈了上去。
“好吧!”
魏忠贤命人收了物件,示意所有人都退下。自己则从椅子上起来,慢悠悠地专进了后堂。
北风呼呼地刮,像把锋利的小刀。翎毛般的雪片上下翻飞,铺在地上,便叠成了厚厚的白毯。
应安府三十里外的官道上,杨欢成了一个活着的雪人。
牵着那匹被雪覆盖的黑马,步伐显得缓慢,神态略显沉郁。他抬头望了一下周围,白茫茫的寥廓里除了自己之外只有妖娆妩媚的雪了。
树枝上那些刚刚堆砌的雪正在啪啪的崩塌,颤悠悠的枝条上突然冒出来一只活波可爱的小松鼠。他朝它笑了一下,仿佛被它逗喜了心情。
他朝那小东西吹了一声哨响,那灵动的小动物被惊扰得瞬间不知了去向。
又行了一些时辰后,不知不觉眼见前面的路边出现了一家酒店。
雪很大,看不清店名,只能望见一排红色的灯笼。
来到店门口,望着土墙上那“半道酒店”四个红字已被大雪覆盖了一半。
酒店不大,有两层。下面摆着七八张黑漆漆的方桌。
有两位披着像雪一样白的袍子的人坐在最里面。现在,对他的到来仿佛不感任何兴趣,头也没回地只顾着饮酒吃菜。
迎接他的是一位胖乎乎的伙计。他一说一笑,厚厚的青袍让他迎接客人的步伐都显得有些吃力。
“客官,你是住店还是打尖?”
杨欢没有回答,他瞅了一眼柜台上那位面目清瘦的店家。他拖着长须,眼睛正专注着自己面前的账本。一把老黑色的算盘在他那枯皱的双手下正啪啪啪地着响。
“住店!”盯清楚后,杨欢才朝那位眼巴巴把他望着的伙计说。
来到二楼的房间,虽小,道也干净整洁。一扇小窗朝着马路。屋内生着炭火,暖融融的。杨欢抖了抖雪,又朝身后看了一下,才恰进门来。
不一会,伙计端来一些酒菜。杨欢付了一些碎银,伙计微笑着,倒退了出去。
杨欢刚端起酒杯,突然从楼下传来吵闹的声音。
他拉开房门,朝下望去。一位身着白衣,披着黑袍的少女正和最里面身披白袍的两位男子论理。
那少女厉声道:“我亲眼瞧见你们二人偷了我的黑马,此时正在马棚。我这几日步行的劳累,你们得赔些银两来。”
那两人其中的一人低声回道:“我们是乘车而来,那匹黑马你还是去请教楼上的那位公子。”
少女又道:“我怎么没有瞧见马车的轮迹?”
店家突然插嘴:“姑娘,下这么大的雪。人都能盖住,更别说轮迹了。
“不要你多嘴!”那少女娇喝道,说完就冲上来,手里提着长剑,满脸怒气,爬楼如飞。
“喝啥喝?吃啥吃?”她进屋就打翻了杨欢桌上的酒菜。接着又道:“还我马来,还有劳累脚步的银两!”
杨欢正要开口解释,忽听外面杂声四起:
“杨欢小儿,你逃不了啦!”
“杨欢鼠儿,交出东西,赏你个全尸!”
“杨欢盗贼,你被包围啦!”
……
杨欢这时才看见,地面上的酒水冒着白烟,咕噜着清泡。
他瞅着面前的姑娘。脸色铁青,目光中透着杀气。
“姑娘,谢你救命之恩,快逃吧!”
“逃?”姑娘问,“往何处而逃,到处都是东厂和锦衣卫的爪牙。”
她说的很缓和,温柔清秀的脸庞显得很镇静。美丽的眼眸中没露出一点儿焦急。反倒是干脆地坐了下来,还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很可爱,身段很娇小。
杨欢觉得要保护她是件很难的事。
杨欢正踌躇之际那姑娘突然道:“有本姑娘在此公子无需惊怕,若惊怕躲起来便是,往床下或箱子里。”
正说间,有两个卫士冲上楼来。手里提着刀,还没等动手,便栽了下去。
少女心生诧异,嘴里嘟囔着:“这是为何。莫非他等生滑了?堂堂东厂锦衣卫的人也有滑稽可笑之事。”她说完就转过头来把杨欢瞅着。
杨欢憋住了笑,点了一下头:“对,正如姑娘所说。”
话音刚落,又上来四五个卫士,依然像先前那样,没动手就栽下楼去。
少女更觉得奇怪,她到门口一望。那些栽下去的人的脑门上,眼睛里都陷着碎银。那种痛苦狰狞的表情,好笑又恐怖。
杨欢朝窗外瞅了一眼。外面的厂卫分了三层如铁通般把小楼包围。张弓搭箭,严正以待。
“外面正生何事?我来瞧瞧。”
少女没等杨欢搭话,便在窗口探出了头。很快,又缩了回来。
“有一个法子可以脱身,只是怕要委屈姑娘。”杨欢突然说道。
姑娘露出了一幅愁惨相。不过,就算愁惨也依然甜美。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对柳眉不停地翘。
她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杨欢的话,过了一会才有了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镇重地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脱身。”
“有何高见,道来听听?”杨欢双手抱在前胸,一只手摸着腮。
“我们点火,公子瞧那儿。”姑娘用手指了指已经死亡掉的那些厂卫后接着又道,“换上他们的衣服趁着浓烟之际再混出去。”
“那些尸体旁皆有人恐怕不行。”杨欢瞅了一眼,回道。
“那些兵厮们不是要你交出东西么,你说物件在此,而后……”
姑娘说完使了一个俏皮的眼神,朝杨欢点了一下头。
杨欢依了她。提了提音调,朝外面高声道:“诸位不要放箭,不要伤着这位无辜的姑娘,若要东西,派人来拿便是。”
楼下的一位头领突然吼道:“杨欢,你想使何诡计,物件抛下自放尔等离去便是。”
“抛下来不难,杨欢得有个条件,为了保身,我需得要两个人质。”
一剎那,上来两个大腰圆的卫士,进门便问:“物件何在?”话音刚落,莫名其妙地倒了下去。
趁此姑娘点着火,杨欢在他们身上退着衣。霎时间借着雪风半道酒店顿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不妙啦,杨欢逃去啦……”
两个身着锦衣卫衣服的人在楼上吆喝了几声,接着从楼上一跃而跳,落于人群之中。
离开半道酒店,天色已晚,远近皆是昏蒙蒙的一片。
雪,小了些,如晶沫。轻飘轻落地沾在脸上,湿润润滑溜溜的,又冰又可爱!
二人扬鞭打马飞奔在路上,过了长江出了应天府才在一座废弃的破庙中歇息下来。
此时天寒地冻,夜色谧静。
二人在庙中生着材火,吃着干粮。那些面态各异的神像在缭绕的火光下显得更加阴森,诡异。
姑娘不敢瞅,她挪了几步靠近杨欢。
“多谢姑娘刚才的救命之恩,令杨欢莫齿难忘!只是,姑娘是如何知道酒里有毒呢?”杨欢道。
“公子怎不问本姑娘名儿姓儿呢?”姑娘满脸通红,一副娇羞。
见杨欢不答又娓娓道:“我家爹爹姓齐,亲娘也姓齐,唤我齐齐格儿便是了。在酒店外面时瞅见那位端菜上楼的伙计在酒壶的小把儿上用鼻子嗅了一下。”
“格儿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令在下佩服之极!”
“头先的阵势把公子吓着了,还好,有人救了我俩。”
“格儿言的是,”
“开先死去的那些厂卫,他等都被碎银砸死的。”
“噢!”杨欢装着一副刚悟过来的表情,眼睛大睁,“呀,真是亏了那位救命恩人!”
“乃是身着白袍与公子据理力争的那二位吧?”杨欢故着表情的问。
“那等人跟店家是一伙的。”
“格儿如何识出的?”
“他等蹬着东厂人的靴子,当然,这是我们被包围之后才想到的。”
“哦!”杨欢叹道,“格儿姑娘真是心细如发!”
格儿突然站了起来,脸上挂了一点儿怒气,道:“油腔滑调!”
杨欢见她态度突生变故,顿时一脸茫然,问道:“格儿姑娘生怒气了?”
“你一会言我冰雪聪明一会又言人家心细如发,活活一个马屁精!”
“咳!”杨欢正经地道,“今次姑娘救欢性命又使计脱身,此乃不是聪慧过人吗?”
格儿见杨欢正经,面上即生了喜色,问道:“接下来杨公子欲往何方去?”
杨欢正要着答,突然传来粗鲁的吼声:“杨欢逃不了啦,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话落人现,一名厂卫立在门口,看上去很特别。身着宽大的黑袍头戴乌亮的黑冠。手持冒着寒光的长剑,一脸凶相。在微弱的火光下犹如一座漆黑的塔。如狗,如狼一般的眼睛里冒着火,死死地把杨欢盯住。
接着,他的身后又冒出两个人来,正是剑南剑北二人,他们一身素衣面色不怒不笑。
“杨欢所料不差的话,正面的应该是东厂七狼之一的黑狼先生。”杨欢头也不抬地道。
“不错!”黑狼回道,“你家爷爷正是黑狼,早有耳闻丁儿的武功了得,叹一直没有机会领教。本次机会多谢魏千岁所赐!”
“欢可以成全黑狼先生,”杨欢站了起来,对黑狼道:“听闻你等均是为着一张宝图而来?”
“不错,”黑狼道,“实相的话跟我回朝廷,我倒能在魏千岁跟前替你讨个人情。”
“如何才能证明杨欢没有窃取宝图呢?”
“要么死,要么回朝廷正罪!”
杨欢又瞅了一眼剑南剑北后继续对黑狼道:“欢毫不谦虚的说会杀了先生。”
“那就赐招吧!”黑狼说完闪退了几步接着道:“外面宽敞些好使手脚。”
杨欢先瞅了瞅齐齐格儿后对剑南二人道:“她只是一位柔弱无辜的姑娘!”
剑南剑北会意后各自退在一边。
杨欢来到外面抬头望见了一轮沧月,四周已是一片蒙亮。
齐齐格儿站在他的背后,神态非常焦急,她几次递剑都被杨欢拒绝,她听到了黑狼嚷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丁儿。
“面前的杨公子难道就是自己苦苦寻觅的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