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蜡笔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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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柱子算是淮土的一个人物,他常年留守在家,应当见过宝生的对象玉秀。柱子也不止一次到过玉秀所在的柳土坡,有两次还打玉秀家门口经过,可他就是没见过玉秀到底长什么样。正因为如此,在玉秀未正式嫁到淮土之前,在他心里有一种神秘色彩。

那天吃过晌午饭,柱子正守在猪圈门口喂猪。一个不大的猪圈里饲喂六七头膘猪,身子差不多把猪圈的空间都占满了。柱子说:“就不能活动,让它们多吃多睡,才长得快,这叫科学养猪。”

那天上午,兰子放学回来上奶奶那边玩去了,晌午饭也在奶奶家吃的。吃过晌午饭,兰子还要去上学,奶奶便扯着她的手,把她送回来。走到猪圈跟前的时候,兰子顺口叫了柱子一声:“爸!”然后松开奶奶手,跑着上学去了。柱子看着他娘,也亲切地叫了她一声:“娘!”

柱子娘就顺便站在了柱子跟前,也顺眼看了下猪圈里的猪,这才开口对儿子说:“宝生见面回来了,这回见面总算见成了,据说长得可好了,像朵鲜花儿,还是高中生。”停一下又情不自禁地说,“宝生娘命中该使好媳妇,宝生真走时运,有福气!”

柱子听了却高兴不起来,他马上想到兰子妈,那个高胖、黑乎轮墩的女人。兰子妈的长相他相不中,要不是过去他家贫穷,加上父母从中劝他,他才不会同意这桩婚事,娶兰子妈当老婆呢。因此,柱子便不能听见村里谁家娶个长得好的媳妇,听见这个他就联想起自己的老婆,他心里就委屈,感到不平衡,不由地产生一种对人家的嫉妒之情。

柱子打娘嘴里听宝生找个媳妇像鲜花般好,尤其还是个高中生,他心里就把那个姑娘贬低了。一个高中生,怎么会看上宝生,那眼光也真太低了吧?

宝生不但相貌长得不出眼,还是个笨头笨脑的男人。他上学留级,一年级留两年,二年级留三年,老师讲课,他怎么都听不懂,作业都打红叉,三年级考了个大鸭蛋,他是哭着回来的,打那以后,他死活也不愿上学了。

他回村当农民,可干活也不是有两膀子力气就成的。他爹传授他每种农活的动作要点,可他老干不成他爹那样,只会拙干,干得吃力受累。他爹实在拿他没办法,就骂他,像头笨猪!

这话真没说错,宝生干一天农活回来,累得筋疲力尽,倒头便睡。只要他一睡着,很快就睡死,让她娘把嗓子喊破,也是喊不起来。每次都是他爹掀开被子朝屁股打,把他屁股打疼了,宝生才一翻身起来,就这还要呓怔半天,睁不开眼睛。

这样笨的男人,出门打工也只能蹬个三轮,掏把笨力气。只不过,不知他哪根筋醒了,进了城,蹬三轮还挺像那回事儿。遇紧急情况,他能急刹车,该掉头时,也掉得很灵活。他的睡不醒也变成了准时醒。

整个淮土疯传宝生说了个漂亮妹儿,于是宝生正式相亲那一天,村里为了看玉秀的人很多。

柱子偏不去,他是个大忙人,百事缠身,还有干不退的活。柱子说,顾不上,没有那个闲工夫,他打心里还对那些看热闹的人不屑一顾,说他们没见过世面,凑那个热闹,太俗不可耐了。柱子心里边很沉得住气,他有一个雷打不动的理由——只要是门亲,迟早要送到自己面前。新娘娶进门,就成了同一个村子的人,出来进去,岂有见不到的道理?

其实,柱子不愿去饱眼福,有他说不出的因由。一是他怕自己对宝生产生嫉妒之情,二是他替玉秀感到委屈。“天鹅嫁给癞蛤蟆,不怕自己可惜了。”

好在宝生与玉秀定亲之后,便常年在外打工。玉秀平常到淮土走动,按照乡俗,也只有一年三节,男家厚礼上门,她才赶来回礼一趟,来了也待不久,都是来去匆匆。

玉秀在柱子心里边,一直只是个影子是个影子。

宝生的爹,懂得儿子说个媳妇不容易,而且这样走运,说了一个长相美貌的媳妇,觉得给他们很长脸面,更是难得。他省吃俭用,把他在家里所挣的钱和宝生打工寄回来的钱,都积攒下来,倾其所有,尽其所能地都用在了宝生的这桩婚事上。有的钱当作给女方的彩礼,有的钱借给女方顾急。说是借,宝生爹根本就没想着让偿还。宝生爹说:“我儿是个啥样的孩子,我心里有数,哪怕我们两口子不吃不喝,也要多给女方拿钱,尽量满足女方心愿,不让女方感到委屈。”

老汉朝女方用钱,从来都出手大方,舍得得狠。他认为,他这样做,是好钢用在了刀刃上。

因此,宝生爹给儿子操办婚事,场面铺排得很大、很隆重,气派而又喜庆,想着在老少爷们面前张扬张扬,露一把脸。

喜日当天,该请的宾客,宝生爹全部请到场。大红的喜字,门上、窗上、屋里院外,张贴得到处都是;待客的布棚高高搭起,待客临用的锅灶,也在院墙一角垒起。只见炉火熊熊,老汤锅子里烧得沸腾,里边大块的猪肉,已经烧熟,散发出一股股扑鼻的香气。请来的是一个剃着光头,像个胖和尚一样的厨师,是本村刘福饭店的刘福,只见他胸前系个白围裙,站在锅炉后边,用个铁叉子扎翻着锅里的肉,脸上带着喜气的笑容。

屋里院外,走出走进的都是忙忙活活的人,更多的是淮土看热闹的老少爷们。不管大人、孩子,脸上都带着欢笑,就连狗也不甘寂寞,前来凑热闹,在桌子底下、人腿间,钻来钻去,仿佛也想目睹一下新媳妇灿烂的光彩。

柱子作为宝生这场婚事的支客,就成了一个大忙人,有很多事需要他操心打理,他要全力以赴将这场婚事办得周全、圆满,皆大欢喜。不过,他毕竟常当支客,操办婚事也不是一家两家,已经在这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显得很从容、镇定,胸有成竹,好多事一经他调理就层次分明、条理清晰。他的热情很高,办事很有效率,显得干净利索,深得主家信任,把他当成主心骨,寸步都离不开的一个人。

宝生爹表面看是喜庆的,可内心还是有让他忧虑的地方。因为他知道女方那姑娘一直对这门婚事不太满意,他最担心事到临头出闪失。像这一类事,在乡下屡见不鲜,眼看要成的婚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达到女方的要求,或是没满足女方的愿望,女方乘机抓住一点不放,说变卦就变卦,最终落个鸡飞蛋打,空欢喜一场。

宝生爹在儿子喜日未来到之前,女方所提出的条件,他都按照女方要求完全做到了。他已经满足了女方的心愿,还再三问媒人,女方那头还有其他的想法没有?媒人顺手拿个猪蹄啃着,眯着眼笑着,连声说:“不用问了,没有了、没有了,你这样尽心尽力,女方已经很满意,无话可说了,难道你还想出意外吗?”

宝生爹尽管清楚事情已经办得万无一失了,可迎亲队伍正式去迎娶时,他还是自作主张,给媒人另外拿了两千元,以防万一遇到啥意想不到的事。

迎亲队伍是按时去的,却没有按时返回。宝生爹心中放心不下,就不停地到村口去察看。他没有盼来迎亲的人马,却盼来了独自一人、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媒人。

宝生爹见到媒人,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出了啥事。媒人就皱紧眉头,说他也弄不清楚,女方那姑娘就是一个劲儿哭,死活不上婚车。

宝生爹又问,那你多带那两千元钱,给女方没有?媒人说:“能不给吗?可给了还是哭,还是死活不上车,我看不是钱的事,好像还有其他事。”

宝生爹却一口咬定就是钱的事,他着急地说:“事情还不明摆着吗?还是哭,不肯出嫁,这是嫌钱给得少。”

媒人实在也不知道女方内情,宝生爹说只为钱,那就另外再拿吧!

可宝生爹已经倾其所有,眼下手中又没有这笔急用的钱。

宝生爹无路可走,就找柱子借钱,并顺便告诉柱子说,为钱,女方不上婚车,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给她想办法筹钱。

柱子就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美貌姑娘有了不好的想法: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大要彩礼?这样只图钱财的姑娘,把自己去当东西卖,还有什么价值可言?他这些都是心里的想法,并没有说出口,宝生爹遇到了困难,求助到他,他也只能相助相帮,解宝生爹燃眉之急。他如数借了两千元给宝生爹,在他心中,那个还有神秘感的美貌姑娘,已经大打折扣。他同时想到了兰子妈,他娶她就没花多少钱。他结婚那时候,别说两千元,就是两百元他也拿不出来。兰子妈只图他的人,不图他的钱,让他才有了今天的家。兰子妈嫁给他,让他如虎添翼,靠艰辛的劳动,打穷困线上走了过来,活得像个有头有脸有奔头的男人。想到兰子妈,他心里边产生欣慰感,让他心头充满温暖,同时也让他感到很自豪。

媒人说女方不是因为钱,宝生爹却执意认为就是因为钱,果然这两千元拿过去,凑了效,让原本山穷水尽的事情,变得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玉秀在她父母,还有她大姐的劝说下,终于止住哭声,站起身,缓缓朝外走去。

钱啊钱,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多少棘手难办的事,都靠钱迎刃而解。钱能摆平一切!

新娘顺利给娶上门了,让人搀扶着、簇拥着走下婚车,走向了结婚典礼台。一刹那,鞭炮声、鼓乐声,还有围观众人的尽情欢笑声,把喜庆场面推向高潮。

这时,柱子也挤了进去,他强烈地想看一眼新媳妇这个已经在他心里神秘了两年的女子,他要见识一下庐山真面目。

不看则已,他这一看,不由一声惊叹,连魂儿都丢了。玉秀长得太美丽动人了,让他马上联想到“貌若天仙”这个词。他早就从不少人的口中听到夸赞玉秀长得好,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长得这般好!那真是,画上的人儿,还有那种清纯的美。他心悦诚服,而又流连忘返。这一看,他觉得不用说多要两千元,就是再多要两万元也值。换句话说,那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她的美不能用金钱来体现。他顿时产生一种酸溜溜的难受味道,对站在她身边的宝生不由产生一种羡慕感。这样美貌的姑娘,嫁给宝生这样的小子,真是太可惜了。

柱子站在那里发了怔,不由再次想到了自己的老婆——已经给他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兰子妈。个头与身子一般粗,就像个水桶一般,黑红的大脸盘子,眼睛却小,就像镶嵌上去的两粒绿豆。短鼻子,大嘴巴,五官搭配一点也不协调,真是一个没模没样的乡下村妇。要是拿自己老婆跟眼前的玉秀比,真是地下天上,一个下里巴人,一个阳春白雪。柱子想,要不是自己过去家庭经济跟不上,打死他也不娶兰子妈,兰子妈根本配不上他。

就在这当口,村里胖和尚般的厨子刘福,竟打外边挤到新郎新娘跟前,把嘴咧得像瓢大,眼睛眯成一条缝,巴掌沾满油污,扬举着手就要朝新娘子嫩白的脸上抹。他想用这种粗鲁方法,跟新娘子闹喜。

按照淮土习俗,这样闹喜的举动也不算出格,虽说粗鲁一点,却能引来欢笑,可以营造更热闹的喜庆气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偏偏柱子不知动了哪根筋,他却忍受不了。那样冰清玉洁的一张美丽面容上,怎么能涂抹那么脏的油污呢?他不由心疼起新娘子来。他就迅疾朝刘福直冲过去,还没等刘福把手伸过去,他就一下揪住了他的一只耳朵,像提溜一头肥猪,扒开众人,朝外走去。边走边笑容满面地对他说:“你凑啥热闹?该做饭也不做你的饭,那么多客人都等你开饭呢。”

那个胖厨子刘福,让柱子揪拽着耳朵,疼得龇牙咧嘴,抬眼看是柱子,被他阻拦得有些困惑,很是扫兴,换了二人,他真跟他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