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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篇导言的末尾,我用几句话作为总结,在孤独中,没有可能借助心理学科的研究,我们不能不寻找我们的资料文件。这些文件来源于书籍,因为我们的全部生活就是阅读。
阅读是现代心理的“一维空间”。这一维空间将已被文字转变了的心理现象再进行转变。我们必须将书写语言看作一种特有的心理现实。书本是长久性的,它摆在人们眼前就像一个物件。书以一种单调的权威对人们说话,而这种权威甚至是它的作者都不可能具备的。我们必须仔细阅读写成的文字。何况作者为了写作已经进行了一次转变。他不会说出他所写的。他进入了写的心理领域——即使他不承认也丝毫改变不了事实。
被传授的心理在此得到了它的永恒性。埃德加·基内有一篇影响深远的文章,谈到《罗摩衍那》的传授力量。瓦尔米基对他的门徒说道:“用心诵读这首神启的诗吧,它赐予人美德和财富:当它与时间的三节拍相配合,它充满了柔美;倘若它与乐器声相配合,抑或在人声的七弦上诵唱,它的柔美更有所增加。耳朵为它所陶醉,于是激起了爱、勇气、焦虑、恐惧……啊,这宏伟的诗篇,真理的忠实形象。”默默无声的阅读,缓缓的阅读使耳朵听到了所有这些音乐合奏。
但是,对书的特性的最好证明,在于它既是一个潜在的现实,又是一个现实的潜在。读一本小说,我们就进入了另一个生活,这生活使我们感到痛苦,感到希望及同情,但是我们却仍然带有这样复杂的印象:我们的苦恼仍然是受我们的自由所统辖,它不是根本性的。于是任何一卷使人苦恼的书,都能提供一种减轻痛苦的技巧。一卷使人苦恼的书,为苦恼的人提供了一种苦恼的顺势疗法。而这种疗法尤其是在经过沉思的阅读中起作用,尤其是在文学趣味所重视的阅读中生效。于是心理分裂为两个层次,读者同时参与这两个层次,当他明白地意识到苦恼的审美观时,他已接近于发现苦恼的虚构性。因为苦恼是虚构的:我们生来是为了欢快地呼吸。
正是在这方面,诗歌——这审美观的喜悦顶峰——有益于人们的身心。
倘若没有诗人协助,一个执意谈论想象力的年迈的哲学家能有什么作为呢?他没有任何人作为测验对象。他将立即迷失在心理学家对那惶恐不安的主体所做的测验及反测验的迷宫中。况且,在心理学家的武器库里确实存在对想象力的测验吗?是否有足够狂热的心理学家不停地革新研究狂热的想象力的客观手段?诗人总是比注视他们进行想象的人想象得更快。
如何进入我们时代的诗的领域呢?一个无拘无束的想象力的时代刚刚开放。诗的形象在四面八方侵入空间,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呼唤着耳朵眼睛来参与扩大了的梦想。这诗人辈出的时代!充满了大诗人、小诗人、著名的诗人、隐没的诗人、受爱戴的诗人、使人眼花缭乱的诗人。为诗而生活的人应该无书不读。有多少次,一卷简单的书向我放射出了新的形象的光辉!当人们愿意接受新形象的鼓舞时,他们就会发现旧书中的形象也现出了虹光。各个诗的时代都统一在生机蓬勃的记忆中。新时代唤醒了旧时代。旧时代再次生活在新时代中。诗从来没有这样多姿多彩,也没有这样完整如一。
新书给我们带来了多少利益!我只愿每天从天降下满满一筐书来述说形象的青春活力。这是很自然的愿望。这是很容易出现的奇迹。因为,在高处,在天上,天堂不正是一个无边的图书馆吗?
但只接受是不足的,必须迎上前去。必须像教育家和营养学家异口同声说的那样:“吸收。”为此,人们告诫我们不要太快地阅读,不要囫囵吞枣。人们对我们说,把困难分为最易于解决的那么多部分。的确,细细地嚼,小口地喝,逐句品味每首诗歌。所有这些教导都是金科玉律。但统辖全局的原则是,首先必须有饮食和阅读的美好欲望。必须渴望多读、再读,永远地读。
因此,从清晨开始,对着堆积在我桌上的书,我向阅读之神为贪馋读者祈祷:
“今天请赐给我们,我们每天的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