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史论丛续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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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论汉光武帝

一 论汉代徙置边疆民族于塞内之政策

(一)汉代徙置降胡于塞内之事例

汉代徙置内附之边疆民族于塞内,其事始见于汉景帝时汉代史籍有所谓“保塞蛮夷”。《史记·孝文本纪》谓文帝三年六月,诏谴匈奴“右贤王离其国,将众居河南降地,非常故,往来近塞,捕杀吏卒,驱保塞蛮夷,令不得居其故,陵轹边吏”(10/425。本书引用正史均为中华书局点校本,下文不复赘言。)。《汉书·匈奴传》述此事同,唯谓匈奴“往来入塞,捕杀吏卒,驱侵上郡保塞蛮夷”。师古注曰:“保塞蛮夷,谓本来属汉而居边塞自保守。”(94上/3756)所谓“保塞蛮夷”,盖指降附汉廷之蛮夷,居于边塞附近,依塞自保,亦助汉守边塞。宣帝甘露元年匈奴呼韩邪单于降汉后,史书言及匈奴,常称匈奴保塞。匈奴自称为汉保塞。如《汉书·匈奴传》竟宁元年,单于“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94下/3803)。汉人则谓匈奴“保塞为藩”,如《汉书·匈奴传》(94下/3801)。《息夫躬传》作“保塞称蕃”(45/2183)。“蕃”当作“藩”。《王莽传》:莽谓匈奴“保塞守徼”(99中/4121)。《后汉书·南匈奴传》谓匈奴呼韩邪、郅支“各遣侍子称藩保塞”(89/2946)。言及其他降附之蛮夷,亦谓其保塞。如《后汉书·乌桓传》:“宣帝时,(乌桓)乃稍保塞降附。”(90/2981)《后汉书·窦融传》:“保塞羌胡皆震服亲附。”(23/797)《后汉书·耿国传》:光武帝立南单于,“由是乌桓、鲜卑保塞自守,北虏远遁,中国少事”(19/716)。保塞蛮夷不必居于塞内,居于塞外近边亦得称之。如西汉宣帝时,呼韩邪单于降后,其所部居于塞外。《后汉书·马防传》:“建初二年,金城、陇西保塞羌皆反。”注曰:“羌,东吾烧当之后也,以其父滇吾降汉,乃入居塞内,故称保塞。”(24/855—856)注似谓入居塞内乃得称保塞,恐过泥。部分“保塞蛮夷”居于塞内,或其原居该地,及其地置郡县,其人乃成为朝廷治下之民。或其原居塞外,朝廷许其徙入塞内。其事乃北边各国为拓地安边之措施,在战国时代或已有之。徙蛮夷于塞内不必始于汉朝。,徙西羌研种于陇西郡之狄道、安故、临洮、氐道、羌道诸县。《后汉书·西羌传》曰:

景帝时,研种留何率种人求守陇西塞,于是徙留何等于狄道、安故,至临洮、氐道、羌道县。(87/2876)注曰:“五县并属陇西郡。”(87/2877)

武帝时及以后,其事渐多。如《汉书·武帝纪》曰:

(元狩二年)秋,匈奴昆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合四万余人来降,置五属国以处之。以其地为武威、酒泉郡。(6/176)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详此事曰:

浑邪王与休屠王等谋欲降汉……降者数万,号称十万……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居顷之,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属国。(111/2933—2934)

所谓五郡,《史记正义》谓“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并是故塞外”。又曰:“以降来之民徙置五郡,各依本国之俗而属于汉,故言‘属国’也。”(111/2934)上引文言徙降者于“故塞外”,今论述汉徙置外族降者于塞内之措施与政策,为免误解,先解释之。

所谓“故塞”,秦始皇使蒙恬北驱匈奴之前,秦与匈奴之边界在黄河之南,是为故塞。及“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戍以充之”(《史记·匈奴列传》110/2886)。因河为塞者为“新塞”。其后秦亡,中国乱,匈奴又南返,及于故塞。《史记·匈奴列传》曰:

(秦始皇时,)匈奴单于曰头曼,头曼不胜秦,北徙。十余年而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适戍边者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复稍

度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110/2887—2888)

又曰:

冒顿……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遂侵燕、代。(110/2890)

汉初匈奴强盛,汉匈奴之边界大致在安定郡之朝那(N35°55′E106°30′)、上郡之肤施(N38°E109°40′)、雁门郡之楼烦(N39°12′E112°15′)、雁门郡之武州塞《史记·匈奴列传》:武帝元光二年,汉使人与匈奴交市,“详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单于信之,而贪马邑财物,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汉伏兵三十余万马邑旁”(110/2905)。是武州为汉之“故塞”。(N40°E112°45′)一线。直到武帝征伐匈奴,收复河南地,元朔二年,汉匈边界又北推回秦时蒙恬所筑边塞。《史记·匈奴列传》:

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汉亦弃上谷之什辟县造阳地以予胡。是岁,汉之元朔二年也。(110/2906)

武帝元光二年始,改对匈奴之守势,主动出击匈奴。至元朔二年,匈奴已退出河南地,北遁河北乃至阴山之北。汉乃于元朔二年“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汉书·武帝纪》6/170)。元狩二年秋,匈奴浑邪王降汉。稍后武帝安置浑邪王之降众于“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其时汉匈以河为边塞,河南地已在汉之控制之下,“故塞外”之河南地为塞内之地矣。

武帝时,开拓湟中等地,居住于其地之月氏胡成为塞内之民。《后汉书·西羌传》曰:

湟中月氏胡……依诸羌居止,遂与共婚姻。及骠骑将军霍去病破匈奴,取西河地,开湟中,于是月氏来降,与汉人错居。虽依附县官,而首施两端……其大种有七,胜兵合九千余人,分在湟中及令居。又数百户在张掖,号曰义从胡。(87/2899)

按霍去病取西河地在武帝元狩二年见《汉书·武帝纪》(6/176)及《卫青霍去病传》(55/2479—2481)。。新拓地有羌胡,与安置降胡于塞内类似,因附述之。及宣帝时,平定反叛之西羌,置属国以安置之,其事亦类似。《汉书·宣帝纪》曰:

(神爵元年)西羌反……遣后将军赵充国、强弩将军许延寿击西羌……二年……夏五月,羌虏降服……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8/260—262)

《后汉书·西羌传》:“(论曰)先零侵境,赵充国迁之内地。”(87/2901)盖指此事而言《后汉书·西羌传》注曰:“宣帝时,后将军赵充国击先零,还,于金城郡置属国,以处降羌。”(87/2901)

稍后宣帝于五凤三年(前55),又置西河属国与北地属国,以安置来降之匈奴部落。《汉书·宣帝纪》曰:宣帝五凤二年,“冬十一月,匈奴呼遬累单于帅众来降,封为列侯”。三年,“置西河、北地属国以处匈奴降者”(8/266—267)。据《汉书·地理志》:西河郡美稷县,本注曰:“属国都尉治。”(28下/1618)盖西河属国都尉治所在美稷县。北地属国都尉无考《汉书·地理志》“北地郡”条,本文及本注皆不见属国都尉。富平县,本注曰:“北部都尉治神泉障。浑怀都尉治塞外浑怀障。莽曰特武。”(28下/1616)此浑怀都尉或是北地属国都尉。然此仅是推估之辞。

光武中兴,沿袭西京徙置降胡于塞内之政策,且扩大其事。今述乌桓与南匈奴之徙置事以见之。

汉武帝于元狩四年之后,徙置乌桓于塞外缘边之地。《后汉书·乌桓传》曰:

武帝遣骠骑将军霍去病击破匈奴左地,因徙乌桓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为汉侦察匈奴动静。其大人岁一朝见,于是始置护乌桓校尉,秩二千石护乌桓校尉秩比二千石,见《后汉书·续百官志》志(28/3626)。此处谓“秩二千石”,盖泛称。,拥节监领之,使不得与匈奴交通。(90/2981)

按骠骑将军霍去病于元狩四年夏击破匈奴左地参见《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111/2936—2937)、《汉书·武帝纪》(6/178)、《汉书·卫青霍去病传》(55/2486—2487)。,当在稍后安置乌桓于五郡塞外。武帝徙置乌桓,其目的为以夷制夷,使其“侦察匈奴动静”,又恐乌桓与匈奴联合寇边,乃置护乌桓校尉以监领之,“使不得与匈奴交通”。其时乌桓居于汉之塞外。

王莽时,欲击匈奴,“使东域将严尤领乌桓、丁令兵屯代郡,皆质其妻子于郡县,乌桓不便水土……遂自亡畔”(《后汉书·乌桓传》90/2981)。是王莽时曾短期徙置部分乌桓于塞内。

东汉建武二十五年,辽西乌桓大人郝旦等率众朝贡,光武帝乃徙置乌桓于塞内,复置护乌桓校尉以监领之。《后汉书·乌桓传》曰:

乌桓或愿留宿卫,于是封其渠帅为侯王君长者八十一人,皆居塞内,布于缘边诸郡,令招来种人,给其衣食,遂为汉侦候,助击匈奴、鲜卑。时司徒掾班彪上言:“乌桓天性轻黠,好为寇贼,若久放纵而无总领者,必复侵掠居人,但委主降掾史,恐非所能制。臣愚以为宜复置乌桓校尉,诚有益于附集,省国家之边虑。”帝从之。于是始复置校尉于上谷宁城,开营府,并领鲜卑,赏赐质子,岁时互市焉。(90/2982)

在光武复置护乌桓校尉之前,居于缘边诸郡之乌桓人,由“主降掾史”领其事;主降掾史盖边郡太守之属吏,以事临时加置者。班彪上言以为其职低权轻,不能制服乌桓,建议恢复西汉旧制,复置护乌桓校尉。光武从之。护乌桓校尉置幕府于上谷郡之宁县《后汉书·续郡国志》“上谷郡”(志23/3528)。,领兵监护居于塞内之乌桓,及塞外之鲜卑。

西汉安置降附之匈奴部落入居塞内,上文所举诸例可见之。然不置匈奴单于廷于塞内。宣帝助匈奴呼韩邪单于对抗郅支单于,受其降,然仅听单于居于塞外近边《汉书·匈奴传》:宣帝甘露三年,呼韩邪单于来朝,“留月余,遣归国。单于自请愿留居光禄塞下,有急保汉受降城。汉遣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将骑万六千,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诏忠等留卫单于,助诛不服,又转边谷米糒,前后三万四千斛,给赡其食”(94下/3798)。其后,“单于足以自卫,不畏郅支……竟北归庭,人众稍稍归之,国中遂定”(94下/3801)。,亦不徙其领辖之部落入居塞内。光武帝则内徙南匈奴单于于云中、西河等边郡之内。《后汉书·南匈奴传》曰:

(建武)二十六年,遣中郎将段郴、副校尉王郁使南单于,立其庭,去五原西部塞八十里……郴等反命,诏乃听南单于入居云中。……(冬,北单于南下,)南单于遣兵拒之,逆战不利。于是复诏单于徙居西河美稷,因使中郎将段郴及副校尉王郁留西河拥护之,为设官府、从事、掾史。令西河长史岁将骑二千,弛刑五百人,助中郎将卫护单于,冬屯夏罢。自后以为常。(89/2943—2945)

此后至汉末,南单于廷皆在西河郡之美稷县。

南单于廷既移入塞内,其所领匈奴诸部亦分别安置于缘北边诸郡。《后汉书·南匈奴传》曰:

南单于既居西河,亦列置诸部王,助为扞戍。使韩氏骨都侯屯北地,右贤王屯朔方,当于骨都侯屯五原,呼衍骨都侯屯云中,郎氏骨都侯屯定襄,左南将军屯雁门,栗籍骨都侯屯代郡,皆领部众为郡县侦罗耳目。(89/2945)

其后北匈奴诸部投降,亦安置于塞内。请见下例:

《后汉书·南匈奴传》曰:“(元和)二年正月,北匈奴大人车利、涿兵等亡来入塞,凡七十三辈。”(89/2950)

《后汉书·南匈奴传》曰:“章和元年,鲜卑入左地击北匈奴,大破之……北庭大乱,屈兰、储卑、胡都须等五十八部,口二十万,胜兵八千人,诣云中、五原、朔方、北地降。”(89/2951)

南匈奴居塞内久,对塞外民族之入侵,亦依靠汉之障塞为保护。《后汉书·南匈奴传》曰:

先是朔方以西障塞多不修复,鲜卑因此数寇南部,杀渐将王。(匈奴有左右渐将王。)单于忧恐,上言求复障塞,顺帝从之。乃遣黎阳营兵出屯中山北界,增置缘边诸郡兵,列屯塞下,教习战射。(89/2959—2960)

南匈奴单于请求修复障塞以御鲜卑。此条最可见匈奴居于塞内。

汉献帝时,南匈奴单于廷又南移至河东郡平阳县。今辨之如下:

《后汉书·南匈奴传》:单于羌渠死后,其子右贤王於扶罗立为单于。匈奴国人之杀单于羌渠者不奉於扶罗,别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於扶罗诣阙自讼。会灵帝崩,天下大乱,(於扶罗)单于将数千骑与白波贼合兵寇河内诸郡。”(89/2965)於扶罗不得归国,驻止于河东郡,兴平二年死,其弟呼厨泉立为单于。“以兄被逐,不得归国。”此所谓归国者,归旧南单于廷西河美稷也。“建安元年,献帝自长安东归,右贤王去卑与白波贼帅韩暹等侍卫天子”,“还洛阳,又徙迁许,然后归国”。注曰:“谓归河东平阳也。”(89/2965—2966)盖献帝自长安东归,道经河东,呼厨泉单于乃使其右贤王去卑侍卫天子。去卑与白波贼帅同往,盖自灵帝崩后,於扶罗单于已与白波贼合流,至呼厨泉单于时仍与白波贼结合。

位于西河美稷之南单于廷则灵帝中平六年后不复置单于。盖“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一年而死”,其后,虚单于之位,“以老王行国事”(89/2965)。於扶罗单于与呼厨泉单于皆居于河东平阳,则南单于廷移至河东平阳。

建安二十一年,呼厨泉单于朝天子于许,曹操因留之于邺。而遣去卑归监国。注曰:“留呼厨泉于邺,而遣去卑归平阳,监其五部国。”(89/2966)

所谓“五部国”,盖曹操分匈奴为五部。《晋书·北狄·匈奴传》曰:

建安中,魏武帝始分其众为五部,部立其中贵者为帅,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魏末,复改帅为都尉。其左部都尉所统可万余落,居于太原故兹氏县;右部都尉可六千余落,居祁县;南部都尉可三千余落,居蒲子县;北部都尉可四千余落,居新兴县;中部都尉可六千余落,居大陵县。(97/2548)

五部所在诸县皆在今山西省,其中蒲子、兹氏、祁、大陵皆在山西省南部,太原以南;新兴地望最北,亦在五台山之南。单于廷所在之平阳则在最南边。

东汉初,金城、陇西、汉阳、安定、武都等西北诸郡皆有诸种羌。建武九年,班彪建议承西汉之旧制,“凉州部置护羌校尉”,光武从之。护羌校尉职掌领护诸羌,东汉护羌校尉可考者凡二十二任见廖伯源:《使者与官制演变——秦汉皇帝使者考论》卷十一第四节,台北,文津出版社,2006年。。东汉徙置诸种羌,其事例见于《后汉书·西羌传》:

(建武)十一年夏,先零种复寇临洮,陇西太守马援破降之。后悉归服,徙置天水、陇西、扶风三郡。(87/2878)

“(光武中元元年,烧当羌大豪滇吾寇陇西塞。永平元年,汉兵)击滇吾于西邯,大破之……滇吾远引去,余众散降,徙七千口置三辅。”后滇吾降。滇吾死,“滇吾子东吾立,以父降汉,乃入居塞内……而诸弟迷吾等数为寇盗”。(87/2880—2881)

(章帝时,迷吾与诸种羌数反。迷吾子迷唐,与烧何、当煎、当阗等诸种羌相结,居大、小榆谷,人众甚盛。和帝永元九年,)迷唐率八千人寇陇西……乘胜深入,胁塞内诸种羌共为寇盗,众羌复悉与相应,合步骑三万人,击破陇西兵……(汉大发兵,四面并会,大败叛羌。十年,)诸种颇来内附。迷唐恐,乃请降……其余种人不满二千,饥窘不立,入居金城。和帝令迷唐将其种人还大、小榆谷……十二年,遂复背叛……(十三年,汉兵三万人出塞讨迷唐。)羌众折伤,种人瓦解,降者六千余口,分徙汉阳、安定、陇西。(87/2881—2884)

诸种羌原已多居于塞内,及其反叛,汉廷东向徙置其种,三辅本西汉京畿之地,东汉徙羌入三辅,羌族之居住地更向东发展。

汉代居于塞内之蛮夷,有原居于汉疆域之内者,如陇西、天水、武都、广汉诸郡山谷中,原有羌族居住。此外,境外之蛮夷成为境内之居民,盖有二途:其一,汉开拓疆土,新开疆土之原住蛮夷亦成郡县之百姓,如汉开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等郡,原居其地之羌、氐、匈奴。其二,境外蛮夷来降,汉廷徙置于塞内郡县,东汉徙南匈奴于西河、朔方、五原、上郡、云中诸郡,其事最为明显。

(二)汉代徙置降胡于塞内之若干后果

汉代徙置降胡于塞内,牵涉到徙置民族及徙置地原住民之数百万人口之生活,国家之边防,是重大事件,其后果必然是多方面。本文仅考察下列数问题。

1.北边及西北边诸郡户口大减。

《汉书·地理志》载西汉元始二年各郡国之户口数及全国户口总数;《后汉书·续郡国志》载东汉永和五年各郡国之户口数及全国户口总数。比较两《志》,可知北边及西北边诸郡(东汉之司隶校尉部、并州刺史部、凉州刺史部及幽州刺史部)之户口数,东汉较西汉大减。今先列表以见之:

两汉北边、西北边诸郡户口数及其比较表

续表

续表

《后汉书·续郡国志》所载东汉全国户口总数,约为《汉书·地理志》所载西汉全国户口总数之80%(户数79.28%,口数82.47%)。然大多数北边及西北边诸郡(西河郡等二十六郡)之户口数,东汉仅为西汉之50%以下,甚至有少至5%以下者谭其骧据《汉书·地理志》及《后汉书·续郡国志》沿边十郡(朔方、五原、云中、定襄、西河、上郡、北地、安定、汉阳、陇西)之户口,列表比较东汉户口与西汉户口,谓“各郡全都减少好几倍,甚至二十倍”(见谭其骧:《何以黄河在东汉以后会出现一个长期安流的局面》,《长水集》下册,页20,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减少二十倍即谓东汉户口数是西汉户口数之5%,盖指西河郡。。超过50%者仅有河南郡等十郡。今据上表之第六栏,列出诸郡名,以其东汉户口数是西汉户口数之百分比之小大为顺序,小者为先(户数与口数不相符合时,以口数为据):

1.西河(户数:4.18%,口数:4.13%)

2.朔方(5.79%,5.74%)

3.上郡(4.99%,6.36%)

4.定襄(8.18%,8.32%)

5.北地(4.84%,8.88%)

6.五原(11.87%,9.92%)

7.右扶风(8.02%,11.13%)

8.陇西(10.43%,12.51%)

9.金城(10.03%,12.66%)

10.云中(13.97%,15.25%)

11.左冯翊(15.78%,15.81%)

12.右北平(13.75%,16.67%)

13.玄菟(3.54%,19.46%)

14.安定(14.26%,20.27%)

15.辽西(19.48%,23.19%)

16.张掖(26.91%,29.35%)

17.太原(18.19%,29.41%)

18.辽东(114.63%,29.98%)

19.武都(39.13%,34.7%)

20.上党(35.53%,37.72%)

21.弘农(39.64%,41.83%)

22.京兆尹(27.23%,41.84%)

23.上谷(28.75%,43.48%)

24.武威(57.12%,44.79%)

25.代郡(35.45%,45.27%)

26.天水(汉阳)(45.42%,49.79%)

以上诸郡东汉户口数是西汉户口数50%以下。

27.河南(75.41%,58.08%)

28.河东(39.65%,59.28%)

29.乐浪(97.9%,63.20%)

30.酒泉(户数:70.06%)

31.河内(66.22%,75.12%)

32.敦煌(6.68%,76.09%)

33.涿郡(52.26%,80.96%)

34.雁门(43.56%,84.85%)

35.渔阳(99.46%,164.98%)

36.广阳(214.8%,397.12%)

诸郡东汉永和五年之口数,仅为西汉元始二年之口数10%以下者,凡六郡;10%至20%者,凡八郡;20%至30%者,凡四郡;30%至50%者,凡八郡。超过50%者凡10郡。

以刺史部为单位计,东汉户口数是西汉户口数之百分比如下:

司隶校尉部(户数:40.58%,口数:46.48%)

凉州刺史部(26.32%,27.63%)

并州刺史部(16.26%,21.22%)

幽州刺史部(59.64%,66.2%)

东汉户口比西汉户口减少最多者,为西河郡(户数:4.18%,口数:4.13%),东汉户口仅约为西汉户口之1/24。按光武徙南匈奴于塞内,置南匈奴单于廷于西河郡之美稷县,匈奴聚居西河之人口多,宜西河之汉人数量大减。又《后汉书·南匈奴传》曰:

南单于既居西河,亦列置诸部王,助为扞戍。使韩氏骨都侯屯北地,右贤王屯朔方,当于骨都侯屯五原,呼衍骨都侯屯云中,郎氏骨都侯屯定襄,左南将军屯雁门,栗籍骨都侯屯代郡,皆领部众为郡县侦罗耳目。(89/2945)

南匈奴诸部帅领民分屯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诸郡,此数郡亦是东汉户口比西汉户口减少较多者;又上郡、北地在此数郡之旁,亦当为匈奴聚居之地,故其东汉户口之减少幅度亦与此数郡类似。

陇西、金城、安定、武都、天水、右扶风、左冯翊、京兆尹数郡,东汉时户口亦大幅减少,盖诸种羌人口大量增加,汉人多移走,户口减少。按金城、陇西、安定、武都、天水(汉阳)、广汉诸郡山谷中,部分种羌原居其地,西汉时,又有塞外诸种羌移入。羌人射猎畜牧农耕并作,王莽末东汉初战乱,汉人流移他处,羌人自山谷出,分布日广,人众渐多,东汉且入居三辅。三辅为西汉王畿,户口众多,繁华热闹;东汉则户口减少至西汉之几分之一乃至十几分之一(右扶风〔户数:8.02%,口数:11.13%〕,左冯翊〔15.78%,15.81%〕,京兆尹〔27.23%,41.84%〕),大部分地区“城郭皆为丘墟”《后汉书·窦融传》,窦融与隗嚣书,责让之辞(23/801)。,成为羌人畜牧射猎之地。

东汉后期,凉州、并州、幽州之汉人户口稀少,而匈奴、羌等民族人口所占之比例大增,为当时人之常识。《后汉书·段颎传》:桓帝问段颎征羌方略,颎对曰:

(羌)久乱并、凉,累侵三辅,西河、上郡,已各内徙,安定、北地,复至单危,自云中、五原,西至汉阳二千余里,匈奴、种羌,并擅其地……(65/2148)

《汉书·地理志》及《后汉书·续郡国志》所载诸郡户口数,为编户之户口,即交纳赋税之户口。东汉之北边、西北边诸郡户口较西汉大减,其原因之一为匈奴、乌桓、氐及诸种羌成为主要之居民。夷狄居于郡县,“不输贡赋”《晋书·北狄·匈奴》追述汉代安置匈奴之事(97/2548)。,不入郡县之户口。夷狄增多,汉人移走,宜边郡之户口大减。

为维持边郡之户口,汉廷立例禁止边人内徙。桓、灵间名将张奂,敦煌渊泉人。永康元年,奂讨羌有功,“赐钱二十万,除家一人为郎。并辞不受,而愿徙属弘农华阴。旧制边人不得内移,唯奂因功特听,故始为弘农人焉”。后奂为数任九卿,不与宦官合作,被陷“党罪,禁锢归田里”。司隶校尉段颎与奂有隙,“欲逐奂归敦煌”。奂致书颎哀求,乃得留弘农(《后汉书·张奂传》65/2141—2142)。边郡多战乱,人情欲去危险之地,居平安之区,张奂求内徙,其心意当与多数边郡人相同。虽政府立法禁止,仍必有不少边人想尽办法内徙,此恐亦是汉代流民众多之一原因。安、顺间汉廷“徙民逃寇”,暂徙民离开战乱地区以避寇锋,乱后复员,恐不少已徙至后方之百姓不再返回其户籍所在地。

既然上述诸郡于东汉永和五年之户口数较西汉末年之户口数大量减少,则此诸郡于东汉所领县必较西汉时为少。今据《汉书·地理志》及《后汉书·续郡国志》所载列表以见之:

两汉司隶、并州、凉州及幽州刺史部诸郡领县数目表

续表

两汉司隶、凉州、并州、幽州诸郡所领县,其数目从西汉之五百六十七县减为三百九十二县,大减三成。

2.东汉西北边界之内移。

东汉初,光武帝以武力不及,放弃部分边疆郡县,徙其民入内地。《后汉书·光武纪》:建武九年正月,“徙雁门吏人于太原”(1下/55)。是雁门郡虽不省罢,其吏人暂时徙于太原郡。十年,“是岁,省定襄郡,徙其民于西河”(1下/57)。十二年,“省金城郡属陇西”(1下/60)。十三年,“复置金城郡”(页63)。十五年“二月,徙雁门、代郡、上谷三郡民,置常山关、居庸关以东”,注曰:“前书曰代郡有常山关,上谷郡居庸县有关。时胡寇数犯边,故徙之。”(页64)按雁门、代郡、上谷三郡自西向东排列,其北界皆为汉匈边界。常山关位于代郡最南边、居庸关则在上谷郡之东南角。“徙雁门、代郡、上谷三郡民,置常山关、居庸关以东”,实是放弃雁门、代郡二郡及上谷郡之大部分参见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页17、18、27、28。。又建武二十年,“省五原郡,徙其吏人置河东”(页73)。

综述上文,至建武二十年,光武凡省定襄、五原二郡,金城郡省后不久又复置,雁门郡建置虽在,其吏人徙于太原郡暂置。后又放弃雁门、代郡二郡及上谷郡之大部分。

建武二十二年,“乌桓击破匈奴,匈奴北徙,幕南地空。诏罢诸边郡亭候吏卒”(页74)。其后匈奴分为南北,南匈奴单于内附称臣,乌桓内属。二十六年,光武徙南匈奴于塞内,北边事少,光武乃恢复缘边诸郡建制,安排前此内徙之边郡百姓回归故土。《后汉书·光武帝纪》曰:

“遣中郎将段郴授南单于玺绶,令入居云中,始置使匈奴中郎将,将兵卫护之。南单于遣子入侍,奉奏诣阙。于是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门、上谷、代八郡民归于本土。遣谒者分将施刑补理城郭。发遣边民在中国者,布还诸县,皆赐以装钱,转输给食。”注曰:“《东观记》曰:‘时城郭丘墟,扫地更为,上悔前徙之。’”(1下/78—79)

东汉初年,以国力不足,光武帝放弃若干边郡。至建武二十六年,重置前所省弃诸郡,恢复西汉之北界。所不同者,东汉北边诸郡,安置大量入居塞内之匈奴、乌桓。

安帝以后,羌患日甚,羌人自西向东,自凉州诸郡入侵三辅,汉之西北边界乃向东退缩。

安帝永初元年(107)夏,汉征西域,“发金城、陇西、汉阳羌数千百骑……群羌惧远屯不还,行到酒泉,多有散叛”。郡县追捕逃兵,搜查羌人部落居屋,引起惊恐,于是烧当、勒姐、当煎、先零、钟羌等诸种羌同时奔溃,反叛寇掠。汉廷遣车骑将军邓骘领诸郡兵五万往讨,二年,汉军数败绩。“于是(先零羌)滇零等自称‘天子’于北地,招集武都参狼、上郡、西河诸杂种,众遂大盛,东犯赵、魏,南入益州,杀汉中太守董炳,遂寇钞三辅,断陇道……百姓死亡不可胜数……转运难剧,遂诏骘还师,留任尚屯汉阳,为诸军节度。”(《后汉书·西羌传》87/2886)

朝廷召回邓骘,政策转攻为守,盖庞参上书建议弃凉州以保三辅。《后汉书·庞参传》曰:

参……上书曰:“……臣愚以为万里运粮,远就羌戎,不若总兵养众,以待其疲。车骑将军骘宜且振旅,留征西校尉任尚使督凉州士民,转居三辅……”书奏……召拜谒者,使西督三辅诸军屯,而征邓骘还。(51/1687)

所谓“使督凉州士民,转居三辅”,盖弃凉州,徙凉州吏民于三辅。时邓太后临朝,乃召回邓骘,拜为大将军。加强三辅之防务。永初四年,诏任尚将吏兵还屯长安。又置京兆虎牙都尉,屯于长安;置扶风都尉,屯于雍县《后汉书·西羌传》曰:安帝永初四年,以“军营久出无功,有废农桑,乃诏任尚将吏兵还屯长安……置京兆虎牙都尉于长安,扶风都尉于雍,如西京三辅都尉故事”(87/2887)。《后汉书·安帝纪》曰:永初四年二月,“乙丑,初置长安、雍二营都尉官”。注引《汉官仪》曰:“京兆虎牙、扶风都尉以凉州近羌,数犯三辅,将兵卫护园陵。扶风都尉居雍县,故俗人称雍营焉。”(5/214)。至于“弃凉州”,则不完全采纳庞参之建议,仅弃守金城郡。《后汉书·安帝纪》曰:

“(永初四年三月,)徙金城郡都襄武。”注曰:“襄武,县名,属陇西郡……”(5/215)

《后汉书·续郡国志》载金城郡之首书县为允吾(志23/3529)。金城郡之郡府本在允吾县。据《中国历史地图集》:东汉金城郡在陇西郡之西北方,襄武县地处陇西郡之东南部,靠近汉阳郡。金城郡之郡府自允吾(约E103°8′N36°10′)徙至陇西郡之襄武县(约E104°42′N34°50′)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页57—58。本文所列各地之经纬度,皆据《中国历史地图集》作估算,必不精确,仅作参考。,恐金城郡全部及陇西郡之部分皆已弃守。

永初四年,庞参再建议弃凉州。《后汉书·庞参传》曰:

四年,羌寇转盛,兵费日广……参奏记于邓骘曰:“比年羌寇特困陇右,供徭赋役为损日滋,官负人责数十亿万……遂乃千里转粮,远给武都西郡……名救金城,而实困三辅。三辅既困,还复为金城之祸矣。参前数言宜弃西域,乃为西州士大夫所笑。今苟贪不毛之地……果破凉州,祸乱至今……三辅山原旷远,民庶稀疏,故县丘城,可居者多。今宜徙边郡不能自存者,入居诸陵,田戍故县。孤城绝郡,以权徙之;转运远费,聚而近之……”骘及公卿以国用不足,欲从参议,众多不同,乃止。(51/1688)

以邓骘主导,与议之公卿多同意弃凉州。《后汉书·虞诩传》谓郎中虞诩说太尉李脩,以为弃凉州之非计,盖“凉州既弃,即以三辅为塞;三辅为塞,则园陵单外……羌胡所以不敢入据三辅,为心腹之害者,以凉州在后故也”。再者,凉州人“习兵壮勇”,其“所以推锋执锐,无反顾之心者,为臣属于汉故也。若弃其境域,徙其人庶,安土重迁,必生异志。如使豪雄相聚,席卷而东”,必天下大乱。虞诩又献计宜多征辟凉州人士为官,荫任凉州地方长吏之子弟,“外以劝厉,答其功勤,内以拘致,防其邪计”。脩乃“更集四府,皆从诩议”(58/1866)。凉州乃得以不弃。

然羌乱不息,且有向东部发展之势。永初五年二月,“先零羌寇河东,遂至河内”(《安帝纪》5/216)。《西羌传》详其事曰:

(永初)五年春,任尚坐无功征免。羌遂入寇河东,至河内,百姓相惊,多奔南度河。使北军中候朱宠将五营士屯孟津。诏魏郡、赵国、常山、中山缮作坞候六百一十六所。(87/2887)

东汉之三河,如西汉之三辅,乃京畿之地。河东、河内二郡在黄河之北,河南在黄河之南。羌“寇河东,遂至河内”,是越过三辅往东入侵;河东、河内百姓惊恐,欲渡河到首都所在之河南郡。汉廷发遣京师之警备武力五营士屯孟津,盖巩固黄河之守卫,以防羌人自河内渡河南下。

朝廷无固守疆土之心,地方长吏亦无坚守死战之意;故政策虽不弃凉州,实际仅是维持凉州诸郡之行政组织,羌祸较严重之郡县,仍是弃土而徙其吏民以避难。《后汉书·西羌传》曰:

羌既转盛,而二千石、令、长多内郡人,并无守战意,皆争上徙郡县以避寇难。朝廷从之,遂移陇西徙襄武,安定徙美阳,北地徙池阳,上郡徙衙。百姓恋土,不乐去旧,遂乃刈其禾稼,发彻室屋,夷营壁,破积聚。(87/2887—2888)

按美阳县属右扶风,池阳县与衙县皆属左冯翊《后汉书·西羌传》注(87/2888)。又见《后汉书·续郡国志》(志19/3405—3406)。。据《后汉书·续郡国志》,陇西郡之首书县为狄道(志23/3516)。陇西郡府原在狄道,狄道(约E103°50′N35°25′)在襄武(约E104°42′N34°50′)西北约90公里。安定郡之首书县为临泾县(志23/3519)。安定郡府从临泾(约E107°25′N35°30′)徙到右扶风之美阳(约E108°4′N34°25′)。北地郡之首书县为富平(志23/3520)。北地郡府从富平(约E106°6′N37°52′)徙至左冯翊之池阳县(约E108°47′N34°35′)。上郡之首书县为肤施。上郡之郡府自肤施(约E109°52′N38°)移至左冯翊之衙县(约E109°38 N35°25′)。

据《后汉书·安帝纪》,上引文之“移陇西徙襄武,安定徙美阳,北地徙池阳,上郡徙衙”,下诏之时间为永初五年三月(5/216)。又前文述永初四年三月,已徙金城郡治于陇西郡之襄武。则金城郡与陇西郡之郡府,皆徙置于襄武县,一县之内有二郡之郡政府,为此战乱弃边之怪现象。又金城、安定、北地、上郡之郡政府迁离本郡,虽各郡或有留守人员以协助驻屯讨伐之汉军,就民政事务而言,此四郡实已全部放弃。

安帝元初元年,羌寇武都,虞诩拜武都太守史书不言虞诩拜武都太守之时间。《后汉书·虞诩传》曰:“后羌寇武都,邓太后以诩有将帅之略,迁武都太守,引见嘉德殿。”(58/1868)《安帝纪》:元初元年九月,“先零羌寇武都、汉中,绝陇道”(5/221)。推估虞诩拜武都太守当在元初元年冬或二年春。,自京师洛阳往就职。虞诩行经三辅,然叛羌横行,政府似无力保护行旅。虞诩以地方长吏领兵履任,其旅程有如战斗中行军。《后汉书·虞诩传》曰:

羌乃率众数千,遮诩于陈仓、崤谷,诩即停军不进,而宣言上书请兵,须到当发。羌闻之,乃分钞傍县,诩因其兵散,日夜进道,兼行百余里。令吏士各作两灶,日增倍之,羌不敢逼。(58/1868)

按武都郡属凉州,位于陇西郡与汉阳郡之东南方,右扶风之西南方及汉中郡之西北方,秦岭横亘其中。虞诩发自洛阳,经陈仓,当取道弘农郡、京兆尹、右扶风,入武都。羌众阻止虞诩履任,“遮诩于陈仓、崤谷”。崤谷地望无考《后汉书·续郡国志》:弘农郡黾池县有二崤(志19/3401)。《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弘农郡二崤附近有崤底(页42—43)。崤谷或崤底之别称。唯虞诩发自洛阳,当取道弘农郡、京兆尹、右扶风,入武都,史文谓羌众“遮诩于陈仓、崤谷”,先陈仓而后崤谷,似崤谷比陈仓更靠近武都。则崤谷似非弘农郡之崤底。。按陈仓(约E107°14′N34°21′)属右扶风,往西南约25公里,乃得入武都郡界。虞诩为逃避叛羌之追击,日夜“兼行百余里,令吏士各作两灶,日增倍之”。盖外示所领兵多,且兵数日增,以阻吓追击之羌众《后汉书·虞诩传》:虞诩对人解释曰:“虏见吾灶日增,必谓郡兵来迎。众多行速,必惮追我。”(58/1868)。诩“既到郡,兵不满三千,而羌众万余人,攻围赤亭数十日”,诩以计破敌《后汉书·虞诩传》58/1869。。右扶风、武都地处“移民逃寇”之金城、陇西郡之东方,其治安之败坏如无政府,则已移民避寇之金城、陇西、安定、北地、上郡等郡之情况,可以想象。

虞诩击走武都郡之叛羌,《后汉书·虞诩传》谓“诩始到郡,户裁盈万。及绥聚荒余,招还流散,二三年间,遂增到四万余户”。注引《续汉书》曰:“诩始到……见户万三千。视事三岁……郡户数万。”(58/1869—1870)前谓虞诩拜武都太守在元初元年或二年,其到郡或在二年(115),其年郡户万三千,三年后,增到四万余。按《续郡国志》载永和五年(140),武都郡有20102户。二十余年间,武都郡户口剧增剧减,盖随羌乱之平息或盛炽而变。

此次羌乱自安帝永初元年(107)始,至顺帝永建元年(126),“凉州无事”,前后凡二十年。前此“移民逃寇”之诸郡,其中陇西郡治于安帝延光三年秋“始还狄道”(87/2893)。至于安定、北地、上郡,《后汉书·西羌传》谓永建四年(129),尚书仆射虞诩上奏“今三郡未复,园陵单外”。“书奏,帝乃复三郡。使谒者郭璜督促徙者,各归旧县,缮城郭,置候驿。”(87/2893)《顺帝纪》载永建四年“九月,复安定、北地、上郡归旧土”(6/256)。尚有金城郡未复,或复而史书不载李晓杰《东汉政区地理》曰:“此后,金城郡再次复故。金城郡此次返回故土之确年,史籍失载……颇疑金城郡第二次复置即在元初五年羌叛平定之后。若此,则金城郡此次侨置陇西达八年之久。”(李晓杰:《东汉政区地理》,页149,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年)按此推测恐误。永初四年(110)三月,徙金城郡治于陇西郡之襄武,五年三月,又“移陇西徙襄武,安定徙美阳,北地徙池阳,上郡徙衙”。此四郡中,陇西郡治于安帝延光三年(124)秋“始还狄道”。而安定、北地、上郡三郡,至顺帝永建四年(129)九月,始“归旧土”。李氏谓金城郡于元初五年(118)复故,金城地处陇西、安定之西边,其复郡不应早于陇西、安定。

顺帝永和五年,南匈奴左部吾斯、车纽等叛,串联乌桓、羌,遍及并、凉、幽、冀四州。汉廷又弃边逃寇,“徙西河治离石,上郡治夏阳,朔方治五原”。《后汉书·南匈奴传》曰:

五年夏,南匈奴左部句龙王吾斯、车纽等背畔,率三千余骑寇西河……合七八千骑围美稷,杀朔方、代郡长史……秋,句龙吾斯等立句龙王车纽为单于。东引乌桓,西收羌戎及诸胡等数万人,攻破京兆虎牙营,杀上郡都尉及军司马,遂寇掠并、凉、幽、冀四州。乃徙西河治离石,上郡治夏阳,朔方治五原。(89/2960—2961)

据《后汉书·续郡国志》:西河、上郡、朔方三郡皆属并州。西河郡之首书县为离石(志23/3524),盖郡治徙置后之记载。《顺帝纪》注曰:“西河本都平定县,至此徙于离石。”(6/270)按平定(E110°34′N39°22′)在单于廷美稷之西南约五十公里,离石(E111°9′N37°32′)在美稷之南约二百四十公里。是西河郡之郡政府向东南徙约二百一十公里。离石在西河郡之南部,西河郡治南徙后,西河郡之中部、北部等大部分领土当已放弃。上郡之首书县为肤施(志23/3524)。夏阳县属左冯翊(志19/3405)。上郡之郡府自肤施(E109°40′N38°)徙至夏阳(E110°22′N35°25′),约向南移二百九十公里。朔方郡之首书县为临戎(志23/3526)。朔方之郡政府自临戎(E107°N40°30′)徙至五原郡之五原县(E109°22′N40°18′),约向东移二百三十公里。上郡、朔方之郡治皆徙出郡境,置于他郡,则此二郡当已全部放弃。

至于安定、北地边界又以羌叛而又东缩。顺帝永和五年,羌又反叛,攻金城、三辅。六年,东西羌大合,寇陇西、北地,掠关中,汉遣将与地方长吏击之,不利。“秋,诸种八九千骑寇武威,凉部震恐。于是复徙安定居扶风,北地居冯翊。”(87/2896)《顺帝纪》载徙二郡之诏书颁于永和六年“冬十月癸丑”(6/271),二郡郡治徙置之地点,史文仅言右扶风与左冯翊,不言徙于何县。而二郡郡治徙出郡境,置于他郡,则二郡当已全郡弃守。

永和五年“徙西河治离石,上郡治夏阳,朔方治五原”。六年“徙安定居扶风,北地居冯翊”。

安定是否归复故土,史无明文,无考《东汉政区地理》推测“安定郡返至旧土当在永嘉元年至延熹四年的十一年间”(页153)。。北地郡徙置后,不复返故土《东汉政区地理》,页140。。上郡此次徙置于左冯翊后,不见归故土,献帝时省《东汉政区地理》,页137。。西河郡治南徙离石后,似不复北返。汉末,郡废《东汉政区地理》,页138。。朔方郡东徙后,亦不见归故土。《三国志·魏书·武帝纪》:建安二十年,“省云中、定襄、五原、朔方郡,郡置一县领其民,合以为新兴郡”(1/45)。新兴郡盖分割太原郡及雁门郡地别置《东汉政区地理》谓新兴郡盖割太原郡地别置(页126)。比较《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页59—60“并州刺史部”及第三册页11—12“并州刺史部”,新兴郡盖分太原郡及雁门郡而置。

汉末时,金城、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朔方、五原、云中、定襄诸郡大多省废,或失其大半属县。汉末之北边国界南缩,西边国界东缩。

安帝、顺帝“徙民逃寇”,弃土内迁,此后戎狄入侵三辅、三河渐多。今列举其例如下:

安帝永初二年“十一月……先零羌滇零称天子于北地,遂寇三辅”(5/211)。

永初五年二月,“先零羌寇河东,遂至河内”(5/216)。

元初元年“五月,先零羌寇雍城”(5/221)。

顺帝永和五年五月,“且冻羌寇三辅,杀令长”(6/269)。

永和六年“闰月,巩唐羌寇陇西,遂及三辅”(6/270)。

质帝永熹元年二月,“叛羌诣左冯翊梁并降”(6/277)。

桓帝延熹四年六月,“零吾羌与先零诸种并叛,寇三辅”(7/308)。

“永康元年春正月,先零羌寇三辅。”(7/318)

“夏四月,先零羌寇三辅。”(7/319)

“冬十月,先零羌寇三辅。”(7/319)

灵帝中平二年三月,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等寇三辅”(8/351)。

“十一月,张温破北宫伯玉于美阳。”(8/352)按美阳县属右扶风。

中平五年“九月,南单于叛,与白波贼寇河东”(8/356)。

献帝兴平元年“八月,冯翊羌叛,寇属县”(9/377)。

安帝以后,三辅已成诸种羌寇掠之地,亦成汉军讨伐叛羌之战场。长期之战争摧残,三辅成为人烟稀少之穷僻乡野及羌氐游牧之地,不复西汉京师之繁华。

戎狄入侵,边塞内徙,内郡成为前线,汉廷乃于内郡筑坞候以为防御工事金发根《坞堡溯源及两汉的坞堡》有“两汉内郡之坞堡”一节,其中有言及“后来因为羌乱侵及内郡,于是安帝顺帝先后命三河、三辅、魏郡、常山、中山国、汉阳等内郡也大规模地构筑坞候,此后坞在内郡大增,这坞之名称由边郡流行至内郡的由来”(页219)。金发根:《坞堡溯源及两汉的坞堡》,《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37本上册,页201—220,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7年。。《后汉书·西羌传》曰:

(永初五年,)羌遂入寇河东,至河内,百姓相惊,多奔南度河。使北军中候朱宠将五营士屯孟津,诏魏郡、赵国、常山、中山缮作坞候六百一十六所。(87/2887)

按此次羌乱始于永初元年,先零羌滇零与诸种羌“大为寇掠,断陇道”。汉遣车骑将军邓骘、征西校尉任尚领兵五万征讨。二年冬,“尚军大败,死者八千余人。于是滇零等自称‘天子’于北地,招集武都参狼《后汉书·西羌传》作“招集武都、参狼、上郡、西河诸杂种”(87/2886)。按参狼羌乃羌种之一,不应与诸郡并列。今改作“招集武都参狼、上郡、西河诸杂种”。、上郡、西河诸杂种,众遂大盛,东犯赵、魏,南入益州……遂寇钞三辅,断陇道”(87/2886)。又按南匈奴入居塞内,主要分布于并州各郡。羌叛乱之范围,由西向东扩张,到达上郡、西河(此二郡属并州)、三辅、河东、河内(此五郡属司隶校尉部)、赵国、魏郡(此二郡国属冀州)诸郡国。汉廷讨乱无效,居于并州之南匈奴乃乘机反叛。永初三年(109),南单于檀“起兵反畔,攻(使匈奴)中郎将耿种于美稷……四年春,檀遣千余骑寇常山、中山”。汉发诸军往击破之,单于乞降(《后汉书·南匈奴传》89/2957—2958)。羌与南匈奴虽各自为乱,然互相牵动,且侵入内郡,乃至扩及京师所在之三河。此役当使汉廷知晓散居并州之南匈奴对东方诸郡之威胁,乃于冀州之西界魏郡、赵国、常山、中山四郡国魏郡、赵国、常山、中山四郡国位于东汉冀州刺史部之西界,与并州、幽州邻(《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页47—48)。“缮作坞候六百一十六所”。坞候本应筑于边界,以防外寇之入侵,今筑于内郡,盖匈奴已入居塞内,防御之形势已变。三年以后,又在河内郡之交通要道作坞堡三十三所,《后汉书·西羌传》曰:

元初元年春,遣兵屯河内,通谷冲要三十三所,皆作坞壁,设鸣鼓。(87/2889)

按河内郡与河南尹以黄河为界,于河内郡屯兵作坞壁,盖为防御羌、南匈奴之南侵,保卫京师所在之河南尹。

二年之后,于元初三年(116)“秋,筑冯翊北界候坞五百所”(《后汉书·西羌传》87/2890)。约与此同时,武都太守虞诩在武都击破叛羌,“诩乃占相地势,筑营壁百八十所,招还流亡,假赈贫人,郡遂以安”(58/1869)。虞诩筑营壁事不见于本纪及《西羌传》,其事或非朝廷之命令,乃虞诩为保境安民而主动筑营壁。

十余年后,顺帝永和五年,羌又反叛,攻金城、三辅。汉发十万兵“屯汉阳。又于扶风、汉阳陇道《后汉书·西羌传》书作“又于扶风、汉阳、陇道作坞壁三百所”(87/2895),扶风、汉阳二郡与陇道并列,似非原意。按陇道当谓经右扶风、汉阳郡过陇山往西北之道路。《后汉书·顺帝纪》述此事曰:“九月,令扶风、汉阳筑陇道坞三百所,置屯兵。”(6/269)坞沿陇道建筑,故谓“陇道坞”。今改《西羌传》作“又于扶风、汉阳陇道作坞壁三百所”。作坞壁三百所,置屯兵,以保聚百姓”(《后汉书·西羌传》87/2895)。《后汉书·顺帝纪》述此事曰:“九月,令扶风、汉阳筑陇道坞三百所,置屯兵。”(6/269)盖沿往陇西之道路筑坞堡,以保持陇道之通畅。

自安帝永初五年(111)始至顺帝永和五年(140)止,汉廷筑坞壁以防御南匈奴与诸种羌等入居塞内之边疆民族对内郡之入侵。坞堡之建筑,北起中山国,向南经常山国、赵郡,至魏郡凡六百一十所,形成一条南北走向之防御线,保卫冀州及东方之郡国。此防御线到河内郡转为自东北向西南筑三十三所坞堡,往西接筑左冯翊“北界候坞五百所”,再西接筑于右扶风、汉阳郡之“陇道坞三百所”。此一坞候防御线,并州、凉州位于线外,盖此二州匈奴、羌、氐等民族之人口多于汉人,汉廷难于防守,乃向东向南后退,再建筑一条新防御线。

东汉凉州、并州、幽州及三辅户口大减,盖匈奴、羌、氐、乌桓、鲜卑在此区域与汉人杂居,戎狄不纳赋税,不在编户之内。戎狄入居塞内,部分转作农耕,主要产业仍是畜牧。虽然此地区仍居住不少汉人,甚至汉人超过一半《晋书·江统传》:统作《徙戎论》曰:“且关中之人百余万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56/1533)东汉末并州、凉州之人口结构,汉戎各半是较为平实之推测。,但“在同样面积的土地上,从事畜牧与从事农耕相比,人们所能获得的食物能量相差十分悬殊,前者所能养活的人口数量不到后者的十分之一”见王利华:《中古时期北方地区畜牧业的变动》页44,《历史研究》,2001年第4期,页33—47,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则仅占此地区总人口一半之胡人从事畜牧所占之土地是农耕土地之十倍。故此区域自东汉初始至魏晋北朝,大量农地转变为畜牧之草场。耕地缩小,农村减少,乡野之景观主要是广阔之草原,大群马牛羊放牧,穹庐点缀其中。谭其骧谓“黄河中游大致即东以云中山、吕梁山,南以陕北高原南缘山脉与泾水为界,形成两个不同区域……此线以西、以北,基本上是牧区”见谭其骧:《何以黄河在东汉以后会出现一个长期安流的局面》,《长水集》下册,页22。。谭氏并论黄河中游流域之主要生产事业自东汉始从农业转变为畜牧业,减少植被之破坏,土壤流失减少,因此东汉魏晋南北朝时期,黄河长期安流谭其骧《何以黄河在东汉以后会出现一个长期安流的局面》又谓黄河中游流经之诸郡县自东汉以来户口大减,戎狄入居,成为以畜牧射猎为主之区域,农业居于次要之地位,耕地大幅减少,对土壤植被之破坏亦大大减少。“黄河中游土地利用情况的这一改变,结果使下游的洪水量和泥沙量也相应地大为减少,我以为这就是东汉一代黄河之所以能够安流无事的真正原因所在。”(《长水集》下册,页21)相同的原因,“在黄河史上的魏晋十六国时代……是一个最平静的时代”(页23)。

3.衍生五胡乱华之局。

汉代徙置匈奴、羌、乌桓、鲜卑等边疆民族入居塞内,并州、凉州、幽州及三辅等西北及北边州郡之汉人户口大减,而羌胡子孙孳息,人口渐多。曹魏时,以北方户口减少,继续徙置塞外民族入居郡县,用之为兵。如曹操平河北,乌丸降,“悉徙其族居中国,帅从其侯王大人种众与征伐,由是三郡乌丸为天下名骑”《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30/835。又《晋书·江统传》,统上《徙戎论》曰:“魏武皇帝令将军夏侯妙才讨叛氐阿贵、千万等,后因拔弃汉中,遂徙武都之种于秦川,欲以弱寇强国,扞御蜀虏。”(56/1531)。晋武帝对内附之塞外民族,来者不拒,许其内徙参见祝总斌:《评晋武帝的民族政策》,《中国古代史研究》,页126—151,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年。。其时此区域之人口比例已是华夷居半。《晋书·北狄·匈奴传》曰:

(晋武帝时,)侍御史西河郭钦上疏曰:“……魏初人寡,西北诸郡皆为戎居……若……有风尘之警,胡骑自平阳、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尽为狄庭矣……”(97/2549)

郭钦所言,盖谓西北诸郡多戎狄,预告五胡乱华之局面随时可能发生。建议“募取死罪”与军士四万家移居北地、西河、安定、上郡、冯翊诸郡,而“渐徙平阳、弘农、魏郡、京兆、上党杂胡,峻四夷出入之防”。

约与郭钦同时,江统撰《徙戎论》,亦伸此说。《徙戎论》所列塞内应徙之戎为居于凉州、三辅之羌、氐,并州之匈奴,及荥阳郡之高句骊《徙戎论》之文曰:“荥阳句骊本居辽东塞外,正始中,幽州刺史毌丘俭伐其叛者,徙其余种。始徙之时,户落百数,子孙孳息,今以千计,数世之后,必至殷炽。”(《晋书·江统传》56/1534)按西晋之荥阳郡乃分汉河南郡之东部而置之新郡,高句骊非强族,以其徙置地处京师之侧,故江统特别言之,以为应徙走之。。谓其皆应“申谕发遣,还其本域”;对于羌、氐,且明言其所在地及应徙返之地名。其文曰:

宜……徙冯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内诸羌,著先零、罕幵、析支之地;徙扶风、始平、京兆之氐,出还陇右,著阴平、武都之界……各附本种,反其旧土,使属国、抚夷就安集之。(《晋书·江统传》56/1532)

至于徙戎理由,《徙戎论》又曰:

戎狄志态,不与华同……居封域之内,无障塞之隔,掩不备之人,收散野之积,故能为祸滋扰,暴害不测。(56/1532)

盖戎狄既居塞内,与汉人杂居,一旦发难,难于防备,所谓“寇发心腹,害起肘腋,疢笃难疗,疮大迟愈”(56/1531)。

更有甚者,边疆民族虽入居塞内,仍保有其原来之政治社会组织与军事力量。南匈奴入居并州,其单于廷驻在西河郡美稷县,汉末且南迁到河东郡平阳县。单于父子兄弟相继位,世代不绝,汉末仍可见呼厨泉单于。南匈奴诸部散居并州、幽州西部诸郡,各有诸王骨都侯等部帅以领率其民。单于或亲自领兵,或遣诸王骨都侯领兵,协同汉军北讨塞外之民族,其事终东汉之世史不绝书,《后汉书·南匈奴传》记载甚详。“灵帝崩,天下大乱,(於扶罗)单于将数千骑与白波贼合兵寇河内诸郡。”“建安元年,献帝自长安东归”洛阳,匈奴右贤王去卑亦领兵侍卫天子(89/2965)。显示南匈奴虽入居塞内二百余年,受汉廷所遣之官员使匈奴中郎将、度辽将军及诸边郡太守之监护,仍保有相对独立之武力。又诸种羌、氐入居凉州、三辅,亦维持其部落组织,各有豪酋大人。虽有护羌校尉等汉官之监护,然诸种羌常解仇盟誓,寇掠郡县,攻击官府,几与东汉政权相始终,为东汉时期最严重之祸患。羌、氐亦保持其政治社会组织。

皇帝制度下,朝廷直接统治百姓,官府与编户民之间,无有力之社会政治组织。当皇权巩固,政府行政贯彻于天下,朝廷尚能安抚、镇压、控制塞内之匈奴、羌、氐、鲜卑。及皇纲解纽,天下大乱,诏令不出都门,政府行政失效,百姓失其统驭,如一盘散沙。此时北方最有力量者,则是仍保持政治社会组织与武力之匈奴、羌、氐、鲜卑诸民族。其豪酋大人领其部民,乘势而起,建立政权,形成五胡乱华,十六国迭兴之局面。

五胡乱华之背景为戎狄长期入居塞内。余英时谓“晋朝胡人之患的祸根在汉朝尤其是东汉时期就深深地种下了”余英时著,邬文玲等译:《汉代贸易与扩张》,页166—167,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晋初,(汉代之)凉州、并州、幽州及三辅之人口,戎狄居半。追本溯源,此形势之造成,肇始于汉代徙置边疆民族入居塞内郡县,魏、晋二代亦沿袭此政策,有以致之。当时人已有此了解。汉桓、灵间平羌乱之名将段颎已谓“昔先零作寇,赵充国徙令居内,煎当乱边,马援迁之三辅,始服终叛,至今为鲠。故远识之士,以为深忧”(《后汉书·段颎传》65/2151)。盖以徙戎入塞内为不智。《后汉书·西羌传》论曰:

呜呼!昔先王疆理九土,判别畿荒,知夷貊殊性,难以道御,故斥远诸华……若二汉御戎之方,失其本矣。何则?先零侵境,赵充国迁之内地;煎当作寇,马文渊徙之三辅。贪其暂安之执,信其驯服之情,计日用之权宜,忘经世之远略,岂夫识微者之为乎?(87/2901)

直斥徙戎入塞之政策为“失其本……贪其暂安之执……忘经世之远略”。

段颎之言及范晔之论有价值判断之成分,盖二人皆见塞内之戎为乱,认为其乱肇因于前人之徙戎入塞,因斥徙戎入塞政策之不智。今人以民族融合立论,以徙戎入塞定居之政策“有利于提高内徙民族之经济文化,有利于民族融合”前引祝总斌:《评晋武帝的民族政策》,页126—130。。本文完全不做价值之判断,仅考察徙戎入塞政策之实行及其若干后果,着重说明汉代之徙戎入塞,造成西北边郡汉人户口减少,北边、西边之国界内移,乃至衍生晋朝及北朝时代之五胡乱华。

初刊于《中国中古史研究》第七期,页1—34,台北,兰台出版社,2007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