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对策(八)
看着安亭溪又愿意把想法写在本子上,綦友嘉显然来了情绪,接着说道:“有时候,你真正想要做的事,是不需要说出来的。这是父亲让我明白的。五年前父亲决定留在汴京的时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只是他不说而已。其实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承认而已。”说着说着,綦友嘉的声音越来越低,安亭溪几乎就要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顿了顿,綦友嘉才又接着道:“所以,这五年来,我想方设法打听父母亲的下落,梦想着总有一天能够回到父母身边,就算不得不像现在这样,远离家乡一路颠沛流离。只要父母在身边,有问题了可以找父亲,饿了可以找母亲,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生活可以一如从前,无忧无虑看夕阳西下……可是,他们走了,那天我独自驾船驶入荷塘看夕阳,想起范大人写的那句‘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好一个‘归无计’……既然‘归无计’,我只能在闷热潮湿的南方用浊酒一杯把自己灌醉了……有时候我在想,父母和家,其实是一回事,你说是吧?”说到这里,綦友嘉对着她笑了笑。这笑牵动她的心的不再是流落于嘴角眼梢的邪魅——她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
大概为了掩饰,綦友嘉又站起身来,将双手背在身后,走到窗前假装去看驿站小院里的月色。忽然看到门外站得笔直的扈从,以及经过战火洗劫后小院里难以遮掩的破败。说真的,此情此景对心情完全没有多少改善,不由低下头去。安亭溪知道不该打扰他,咬着嘴唇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来——父母和家,其实是一回事。是啊,父母和家……可现在自己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綦友嘉眼睛里的“亮晶晶”从安亭溪眼里流了出来。不过她在他还没回过头来的时候便把眼泪擦了去。
“亭溪?”綦友嘉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你想回家,对吗?你还说我像你在家乡认识的一个人。我理解你这是在说遇见我,就好像和家乡的某个部分重逢了一样。”綦友嘉大概认为他完全说出了安亭溪的心思,便没有看她等她确认自己的揣测,而是继续说道:“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上战场,也是为了回家——遵循父母的脚步,找到回家的路……”他顿了顿,扭头看着安亭溪,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掉进西湖那天,赵伯母送给我的玉佩大概也落到湖里头去了。那片小小的荷叶和那朵小小的荷苞在我眼里也是家乡的一部分,看见它就像看见已经被金人占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的去的家乡一样。”
听他提到那枚玉佩,安亭溪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在身前的灰蓝色小包。自己一直在试图将綦友嘉和齐友嘉区别开来,可这枚玉佩无疑又将自己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不过,看綦友嘉的表情,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一脸迷茫。
也许,我不是迷失了回家的路,是迷失了自己。
也许,迷失回家的路和迷失自己其实是一回事。
是吗?
……
“亭溪,”她的思路被綦友嘉打断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你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不如我们去给赵伯母送完证据以后,我先帮你回家吧?现在才知道,有家能回是一件多幸福的事……”
安亭溪抬起有些迷蒙的眼睛看了看他,低下头提笔写道:
知道自己从哪儿来
才知道自己是谁
该往哪儿去
我和你一样
也是找不着回家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