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与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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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四:沙尘吞没不了痕迹

□ 李新宇

这是一套很好的书,值得一读。它是徐南铁从他所主编的100多期《粤海风》中选出来的。

我常常想,那些比较好的报刊,比如《南方周末》,应该定期或不定期地分门别类按专题编辑文集。我的想法当然是读书人的一种私心,因为成堆的报刊实在没有足够的空间保存,分专题做成文集,不仅方便保存,而且翻阅起来也方便。现在,徐南铁这样做了,我当然要表示我的支持,为这套书的出版表示我的祝贺!

《粤海风》是份难得的好刊物,从1997年至今,18年,100多期,很受知识界的欢迎。当然,文化批评刊物,涉及精神立场和价值取向,在这个价值分裂而且颇为混乱的年代,自然是“众口难调”,无论哪一家有个性的刊物,想获得“一致好评”都不大可能。不过,这种情况倒正好成为对刊物的一种检验,什么人喜欢什么刊物,什么刊物为什么样的群体服务,可以一目了然。据我所知,知识界除个别人之外,对《粤海风》的追求、选择和自我定位,都是颇为赞赏的。我所尊敬的董健先生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近十多年来,思想文化界的麻木与混乱,虚假与平庸,标征着中国知识分子精神状态的严重恶化,这使我辈仍固守着知识分子价值立场的人感到十分苦闷和寂寞。只有少数刊物给我们以温慰与鼓励,《粤海风》就是其中之一。”(《粤海风》2014年第1期)必然有人不喜欢这样的言论,正如有人不喜欢《粤海风》和《炎黄春秋》《南方周末》等报刊一样,因为如果认定这十多年的思想文化是一片繁荣,形势大好,或者认定它糟透了,远不如“就是好呵就是好”的那个年代;如果认定知识分子已经死了或早就应该死去,或者认定知识分子仍然应该被改造,所谓知识分子的价值立场是应该被彻底打掉的;那么,这“苦闷和寂寞”就是活该,而给知识分子带来“温慰和鼓励”的刊物,自然不是好东西。然而,一个不可否认的时代事实是:董健先生的感受并非个别人的感受,而是许许多多知识分子和文化人的共同感受。当我看到他的这段话时,第一感觉就是:老先生说得太好了!

一份有理想、有追求、有个性的文化批评刊物,能够生存下来,实在不容易。坚持走自己的路子,坚守自己的品格,而且深得读者喜爱,它靠什么?只能是靠刊物的质地,靠它的实际内容,更具体地说,靠它对理想的坚守,靠它所显示的担当,靠它的品格,靠它给读者带来的知识扩展和思想启迪。文章言之有物,使人读之受益,说说容易,做起来并不容易。直面现实问题,揭示历史真相,说说也不容易,做起来就更不容易。然而,《粤海风》坚持了下来,刊物一直保持着清新活泼和可贵的锐气,在一片沉沉暮气之中像一片绿洲,显示着思想文化的生机。

《粤海风》的自我定位是明智的,也是成功的。它没有向当下流行的权威刊物或核心刊物看齐,没有让自身加入死气沉沉的学术期刊队伍,也没有让自己走上取悦大众的道路,没有成为娱乐性的文化快餐。它是名副其实的文化批评期刊,面对知识界,关心的是思想文化问题。与此同时,值得称道的还有它的开放性和前沿性。开放性表现在它的目光和视野,也表现在它的作者队伍来自五湖四海,而且表现在它不拘一格的文体和形式。这里有无可挑剔的学术论文,也有长长短短多种多样的学术随笔,立足于广东这个时代变革的前沿,同时面对全国,容纳知识界的不同声音。刊物显示着一种难得的锐气,有可贵的开拓和创新精神,既能及时反映出时代的矛盾和困惑,也能帮助读者看到一些长期以来被遮蔽和改写的史实,明白一些被涂抹得面目全非的事件背后的真相。未来的学者梳理某些问题的研究时,大概不会忘记许多问题是《粤海风》最先提出的。

众所周知,刊物的面貌往往取决于主编,有什么样的主编,就有什么样的刊物,这话也许并不完全准确,因为主编有时也会无可奈何,无力把刊物办成自己想象的样子,但是,一个没有理想和追求的主编办出的刊物是什么样子,人们却并不陌生。回顾过去的几十年,许多曾经很有影响的刊物,就因为主编退休或更换,便不再受人关注,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粤海风》得到读者的喜爱,得到知识界的好评,显然与它的主编徐南铁有关。徐南铁这个江西汉子,出任《粤海风》主编时刚刚40岁多一点,正是做事的年纪,而且有才有志有追求,有胆有识有担当,怀揣许多梦想,所以,他不会像一些主编那样为办刊物而办刊物,为做主编而做主编,更不会把精力用于创收赚钱,而是真想为文化建设做点事。正因为这样,他这个主编做得特别用心,因为他知道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比如,他知道珍惜现实给予的言论空间,知道尽量用足它。我们的空间本来就有限,而我们的许多主编们,却常常并不珍惜,满脑子都是那个职位,以及职位所附带的那些利益,而没有理想和追求,没有历史的责任感,这样一来,自然不会有担当的勇气。因此,秋风未起,就担心树叶掉下来砸了脑袋,缩手缩脚,这也不敢碰,那也不敢动,所以,什么开拓,什么创新,什么建设,就都谈不到了。更为严重的是,言论空间的边界在哪里,常常没有明确划定,为安全计,自然是主动远离边界,但这种做法的结果,却是把本来有限的空间弄得更窄。

徐南铁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是想做事的,所以不会做那样的主编。他是什么样的主编?《羊城晚报》的方唐先生说过:“曾闻人说:办杂志可用秀才,办大报必须是将军之才;南铁先生是将军之才办杂志。”真是知人之论,南铁本应是将军。做杂志的主编,亦然可见将军风:知大局,识大势,胆大心细,敢于攻守。因此,他能把有限的主观能动性投入历史的大局和大势之中,使它得到充分发挥。18年的事实告诉我们,他为自己赢得了更多的空间,为知识界赢得了更多的空间,却并没有因为冲动和莽撞而使刊物与自己一起葬送。

办刊物不容易。18年,100多期,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甘苦可想而知。行进的艰难,成功的喜悦,感受最深切的还是主编。所以,一份好的刊物,一份体现了主编意志的刊物,对于它的主编来说,就像是他的孩子。何况,一个人能有多少个18年?青春所在,心血所系,回望之际,岂能无情?我想,这也是徐南铁编这套书的心理动因。

所以,最后我要说:敢于直言现实弊端,敢于披露历史真相,有这两点,100多期《粤海风》已可永存。于沙漠中开出一片绿洲,艰难维持18个年头,即使最终被沙尘吞没,也在历史上留下了痕迹,南铁兄应该无憾!

我相信,尽管中国的思想和文化(尤其是学术)正进入一个大跃进的年代,就像1958年的钢铁与粮食,丰收的锣鼓过后,可能留不下多少东西,但是,这套书和《粤海风》一样,不会像那些泡沫一样无声消失,更不会像某些跃进成果一样成为历史的笑柄。

2015年5月于天津社会山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