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天空里的母亲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
四月的花香越来越浓,风越来越柔。
囚奴在苏家祠堂门前的大树下沉沉地睡着,在睡眠中不知不觉度过了无雨的晚上。
庄园的天空渐渐地又开始泛白,又一个新的一天开始了!
一个佣人走到沉睡的囚犯跟前,把他唤醒,从篮子里端出一些饭菜放在他面前。
奴隶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丰盛的早餐,呆呆的,却没有动。
佣人推推他,示意这个人把早饭吃下去。
施玥这才缓缓伸出手端起粮食,慢慢吃了下去。
吃完后佣人把碗筷收拾起走了。
施玥靠着树干坐着,渐渐地又睡着了过去。
他的身体是那样的虚弱,身上的伤势实在是太严重了。
不光有外部触目惊心的肌体的伤,更有内部,几年前被大将军毫不留情重重留下来的创伤。
但是,精神上的创伤和打击,更是致命的!
但是他还是坚持着,努力地坚持着……
“你要坚强啊!”
“一定要坚强啊!”
那个陌生的高贵公子,在他的耳边喃喃地叮嘱。这样的真挚,发自内心的诚恳,甚至带有一种热切的恳求!
…………
他是那样的高贵,却对自己这样卑贱肮脏的贱人,
没有一点的嫌弃!
…………
竟然用这样的鼓励!
悲苦的人被蹂躏得粉碎的心,被渐渐地滋润……
这个苦难的男人,心地如此的善良宽容,帮助那些弱者,他什么都愿意付出,一点不求回报!
面对别人的蹂躏,只有默默地承受。
别人稍微有一点点对他的好,他都会感激不已!
可是,势利的俗人,又有几个把他当人看待呢?!
可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陌生的贵族公子,竟然这样用心地鼓励!
鼓励着,这个被悲惨命运,糟蹋得惨无复加的,善良的男人,坚强宽怀的男人……
…………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缓慢的马蹄声把他惊醒。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庄园主和几个侍从骑在马上,停在自己的面前。
侍从:“你,起来!”
施玥挣扎着,倚着树干慢慢地站了起来。身体是那样的差,颤颤巍巍的。
庄园主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扭转马头,朝前面走去。
侍卫向地上的贱奴挥挥手,示意他跟着。
“跟着走!”
他们这次没有拿绳子拴着他,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拴牲口一样地拉扯着他走,而是吆喝着这个贱人蹒跚地跟着马队前行。
贱奴手脚无力,颤颤巍巍,歪歪倒倒的,跟着他们走着。
他的左脚,不能踩地上,一碰就痛。
只有右脚搭力。
庄园主打他的时候,打得太重了,他的左腿被跌打伤了。
太慢了,一个侍卫又像以前一样拿鞭子抽他。
庄园主听见了鞭子的抽打声,还有贱人痛楚的呻吟声。
他转过头呵斥侍卫,“不要打他!”
侍卫见他如此严厉,一下禁了声。
庄园主看见了他的伤腿,“给他根木棍,让他柱着走!”
侍卫领命砍根树杆给施玥,他柱着树杆总算能一瘸一拖地勉强走路了。
众人静静地跟着主人前行,再没有人随意呵斥打骂地上这个奴隶了。
马队慢慢地,慢慢地向前走,似乎是故意在放慢步子,方便这个贱奴跟上。
贱奴踉踉跄跄,努力地跟着马队走着,走了很远……
路上几次他跌倒了,又挣扎着赶快爬起来。哆哆嗦嗦的,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跟着这群马队,走过了田埂,小河和山坡。
马队继续走着,他不知道他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前面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他就这样努力地跟着他们走着,歪歪倒倒的,跟着他们走着。
终于到了一个山坡上,马队停了下来。
一直没有看他的庄园主,终于扭转头看向了他。
他深邃的眼睛幽幽的,看着地上这个已经筋疲力竭,快要站不稳的贱人。
所有的人都把这个奴隶看着,看着这个被残酷的命运蹂躏折磨到极至,被糟蹋得不成人形,已被虐打成了傻瓜样的男人,没有一句话,一个动作。
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片寂静。
如此的寂静和沉默,持续的时间太长了,竟然感觉到这次的远行好像有些与往常不一样。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向马上这位高高在上的庄园主。
庄园主是如此的肃穆,紧紧地抿着嘴,眼睛深深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神,怎么……
囚奴,有些迷惑了。
这个喜怒无常的主人,他要对自己干什么?!
庄园主的目光是如此的冷峻,冷得让地上这个贱奴的身心不由得冰凉。
他似乎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啊!
难道……
这一刻,这个贱奴却没有一丝恐惧和痛楚。
该来的始终会来的!
庄园主对手下人挥挥手,侍从们听话地勒马退开了。
所有的人站在不远处,把这个奴隶看着。
卑贱的男人从心的深深处,深深地叹口气。
“哦……”
他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天空。
今天的天空是如此的晴朗,湛蓝的天上,只是挂着浅浅的几丝白云。
早晨的空气是那样的清新。
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呼吸着。
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与晨曦相侯!最后一次看见蓝色的天空,与白色的云朵。
他睁大眼睛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景象,静谧的远山,绿的树,美丽的花草!
还有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声。
这一切都是多么的美好!
让自己最后一次感受它们吧!
以往的日子一直都是痛苦和眼泪,早已经完全地忽略了这些生命里的美好。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让自己肆意地感受着它们吧!
再怎么卑贱的生命,再怎么悲苦的心,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可以允许自己苟且感受一下啊!
…………
娘!
我的娘亲……
贱奴看向遥远的天空,仿佛已经看见从未谋过面的母亲那慈祥的脸庞,在天空中隐隐的呈现!
娘亲,你来接我了吗?!
他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再极至的卑贱,可是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始终都是她心头上的一块骨肉啊!
母亲是不会嫌自己的!
不会嫌弃自己孩子的低贱,肮脏,与不堪……
施玥悲怆的眼睛湿润着,湿润着……
他静静地等着,刺向自己身体的是什么?
剑?
刀!
亦或是乱箭齐来!
…………
他悲怆地闭上了眼睛。
静静地等待,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不知什么时候,在这贱奴瘦削毁容的脸上,竟然悄静静地泛出一抹笑容。
本是笑容,却让人感觉是这样的凄惨,这样的悲凉……
终于要解脱了!
将不会再有毒打,蹂躏和践踏了!
再没有尿水,唾沫和侮辱了……
贱奴笑着,笑着……
眼角的泪水顺着脸庞上的伤痕,悄悄地滑下,
滑下……
笑着……
眼中莹莹的泪水……
他止不住地笑……
…………
庄园主慢慢走近这个奴隶,看着他,看着他枯槁的面容,看他悲怆却含着笑的眼睛,看见他眼角滑下的泪水,湿着他瘦削脸上的伤痕……
庄园主心中止不住一阵一阵抽搐的疼痛。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入梦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他说北王府战争,是你把她给放走的!”
施玥:“……”
苏入琦:“是你救了她的命!”
他看向身边这形容枯槁的囚犯,看见他身体如此的衰弱,站也站不稳,歪歪倒倒的。
苏入琦:“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不把真相告诉我?”
施玥:“……”
他呆滞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唉……”庄园主长叹口气,“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妹妹!”
“谢谢你放过我们兄妹俩!”
施玥:“……”
苏入琦:“可是……”
贵族的眼睛泛起一层雾气,“可是,我还是不能让你跟入梦在一起。”
“我知道你们是真心的!”
“可是……”
“你是复云会的大仇人,复云会千千万万的人都恨你入骨!”
“入梦不只是我的妹妹,她还是复云会的公主!”
“就算我同意你们在一起,他们,也是不会愿意的!”
“所以……”
他小心翼翼地看身边这个男人,看见他是那样麻木呆滞。庄园主的心里真如刀绞一般疼痛。
“对……不起……”
他的道歉是那样的微弱,那样苍白无力……
他在心里低低地叹着气。
对不起……
对不起……
他把眼睛转向其它的地方,都不敢再看面前的这个男人。
请原谅我的自私!
他心里默默地向这个善良而悲惨的男人道歉。
“你,走吧!”
“我,给你自由!”
施玥:“……”
苏入琦:“顺着这个山坡下去,沿着这条小河一直向前走,就会走出苏家的庄园。”
“我已经把这条出口的卫兵全部撤走了。”
“路上,你只要不要去刻意地与别人撞面,应该会很顺利地走出去!”
“你离开了这里,一定要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一定不要再让复云会的人看见你!”
“我可以放过你,可是其他千千万万复云会的人是不会饶恕你的!”
“还有,记住,你一定不要再回施府,那个大将军……”
“我知道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知道,那个大将军他恨你入骨!再回施府,你就彻底的完了!”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个东西,“入梦告诉我,这是北王府战争,你放她逃生的时候给她的。”
“她……”
看着面前这个憔悴的,被命运无情折磨的人,实在是不忍心把这句话给说出来。
但是……
“她让我把它还给你!”
他把东西放在贱奴的手上。
他看了看面前这个,四处都有仇人,四处都充满了危机的男人,这样善良,宽怀的人。
他用一生惨绝人寰的不堪,帮助拯救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却不思感恩和报答。
因为自私和利己,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只顾及自己的亲人荣华安逸。
宁愿让这个,为了自己和妹妹而遭受那么多苦难的男人,让他孤独痛苦,失去心里的挚爱,也不愿意成全他的爱情!
也不愿意帮助点亮他孤独黑暗的生命里,那盏光亮。
不愿意让他生命里少得可怜的,那份爱,那份爱来滋润他,扶助他!
甚至不惜阻止,撤散,毁灭这份弥足珍贵的相依相偎!!!
这样的自私,残忍!
只顾及自己和家人的未来,却不管这个,为了他们而失去了一切,沦入无底深渊的恩人。
也有因为他们的因素,而饱尝无尽痛苦磨难的,流了多少辛酸悲惨泪水的,大恩人!
宁愿伤害他!
泯灭他苦难生命中微弱的那点光亮,粉碎他生命中唯一的那份,爱……
…………
内心饱受着愧疚和谴责煎熬的庄园主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过身离开了这个男人,头都不敢回一下。
他回到马队骑上自己的马,挥鞭打向马背,马儿驮着他“得得”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随从们也都紧跟着他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