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坐看云起时

我的一位师兄，长得很胖，俗气一点说，肥头大耳，永远就是一件简单大褂，一双罗汉鞋，赤脚而穿。笑起来颇有一些布袋和尚的感觉。

师兄出家之时，住在一个乡村小庙，后来在师父的另一个寺院与我相遇，同一辈分，便以师兄弟相称。慢慢地，我发现他有些特立独行。比如，早课之后一起吃早餐，他不和大众师父一起入座，总是找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吃的也不挑剔，一个馒头，一碗粥加点咸菜。偶尔初一十五有居士供斋，会有一些好菜，但师兄依然如此，一人独坐一个角落，一粥一馒头一咸菜。

偶尔闲聊，我问起师兄：“为何不与大众师父齐坐，会不会不太礼貌？”

师兄很随和，哈哈一笑，说出了实情。

原来，前些日子遵师命从小庙赶来省城帮忙，没带太多衣物，简单收拾便匆匆来了。自己平日也没有过多讲究，一次早饭，他发现原来很多师父回避他、不太愿意和他坐一起的原因，是他不勤换洗，身上汗味重。所以他便独坐一角，以免妨碍他人。

我见师兄不回避话题，也就直言：“那去添置一些衣物啊。”

师兄说：“节俭惯了，不想买，况且天气太热，换得再勤快，也会有味道，那就自己离别人远一些。”

师兄对我简单说起他的出家缘由。他之前在一个寺院做保安，学佛已有数年，一次偶然机会，听闻大家都赞叹师父德行尚佳，而且不挑剔徒弟，他为之深深感动，冥冥中似乎就是自己一直期待的好师父。

他便不顾其他，下定决心后，径直跑到方丈室，当时师父正在接待宾客，他亦不由分说，当众跪下，求师父收留自己归入佛门。若是师父不同意，他就长跪不起。

后来，善缘成就，师兄如愿以偿。

师兄还有自己的爱好，那就是梵呗唱诵。听说我熟悉乐理，他更是高兴至极，匆匆取来他收集的各地梵呗乐谱，让我教他五线谱和基本的乐理，他才能看得懂很多乐谱。

看到他的每一本书，以及那些不容易买到的、或是影印或是手抄的乐谱，都一一认真装裱，生怕弄脏弄坏，突然明白，其实师兄并不是大家眼中不讲究的人。

我深受感动，这是难得的有自己内心热情与真挚的追求，而非仅仅停留于表面的形式。

不久，师兄帮忙结束，便和师父请命回去原来的乡村小庙。

偶尔和我通通电话，打来就哈哈大笑，和我诉说他自学梵呗点滴的进步，不懂之处也会发问，认真聆听。

就是这样一位师兄，大家或许和他交流不多，甚至嫌弃他，却和我尤为投缘。

师兄的言行，或许太过简单普通，但在我看来却难能可贵。他节俭，简单，心态乐观，无忧无虑，并且有自觉与自知。其实反观自己，很多地方还得向这位师兄学习。

我们是否整天叨念着放下自在，心中却仍然时刻在分别，在着相，在背负太多思绪。

我们是否过于关注自我的感受，而忽视了向身边的人学习。

我们是否整天立大志愿，而忘记了当下点点滴滴的积累和脚踏实地的前行。

我们都在向外寻找，似乎忘了，很多东西，其实不用找。

王维有句诗，真切道明了禅意：“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当山穷水尽之时，你我仍然看不到柳暗花明，该如何是好？

答案其实很简单，转变自己的观念。只有不人云亦云，不活在他人的眼光中，不以自己的言行影响到别人，那么，你的心态一定会是好的，是宽怀的，也是释然的，你也才能静观云起之时的辽阔。

骆玉明先生的著作《诗里特别有禅》的序言说得特别好：“倘能消弭固执和对立，消弭贪欲与妄念，消弭紧张和焦虑，便能以空灵玄妙的智慧，朴素自然的心情，随缘自适的态度，求得本应属于你的完美的生命。”

如此，才能像我这位师兄一般，看似行云流水一孤僧，却能安然于当下，真实活出自己，内心从不孤单。

刚刚和我通电话的师兄，最后听到我有些咳嗽，关切地说，一定注意身体，当兄长的挂念着你！

突然有些泪水模糊。平日大大咧咧的师兄，能说出这样关切的话语，让人感动。

挂掉电话，我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部老旧手机的那头，朴素的无忧无虑的师兄，依旧明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