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月是故乡明
这是一位年近天命之年的“大哥”给我讲的故事,之所以大家都称他为大哥,是因为社会经历颇丰的他一点儿也看不出久经沧桑的模样,依旧饮酒作乐,谈笑风生。近年来,他皈依了藏地一位上师,经常出入藏区雪山中的寺院修行,这是后话。
记忆深刻的,是初见大哥时听他讲到的北漂的故事。
起初我说:“最近读一本书,叫做《你的孤独,比这个世界更动人》。作者王云超,写了一些关于他北漂时合租、工作和恋爱的故事。写得挺真实,也透露出北漂一族远在他乡生活的不易。”
大哥听后哈哈一笑,说:“他们这一代算是条件好得多了,即使是北漂,比我们也优越得多。我当北漂的时候,是20世纪90年代初。”
大哥喝了一口茶,陷入回忆。二十几年前,他的不易的北漂生活,和我所说的这位北漂作者很相似。但据他的回忆,那却是他人生里最为快乐的年少时光。
首都北京,给每一个怀揣梦想远道而来的有志青年有意无意地取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北漂。当年漂到北京的他,和身边多数年轻小伙伴一样,满怀希望地生活,苦乐自知,又甘之如饴。仲夏夜的北京,他一无所有,只是一个怀揣梦想的北漂,看着桥下穿梭的国产汽车,将车灯当作蜡烛,以此来纪念他三十二岁的生日。居住的地下室阴暗潮湿,终日不透光,难得的晴朗日子,他们一人一个小凳,齐齐坐到一楼墙角,尽情嗑瓜子晒太阳,让阳光驱走骨骼里积聚的潮气。
北漂的时光,在美术学院,大哥学习过化妆和服装设计,他过人的天资曾让老师和同学惊叹。那时,北漂们各自怀揣着一定的技能谋生,他也不例外,而且他总能够幸运地抓住机会,挣到比同伴们多的钱。在酒吧给夜场表演者化妆、设计前卫的衣服,在化妆学校当培训讲师,也在电影制片厂做舞美设计。赚回丰厚的酬金,他从来不吝啬,除了给家人寄回一些生活费用,还会给伙伴们买上几条中南海,那个时候的奢侈品。
他还记得一位同住的朋友,辗转数日,终于找到一份工作准备面试。那时,大家都很拮据,拥有一身体面的西服都是奢望。他毫不犹豫买来一套西服和一个老式熨斗,提前熨烫好,在朋友面试前一晚取出让他试穿。朋友顿时眼眶湿润。花去大笔钱买西服的他却轻描淡写地说,比起你即将拥有的可以赚大钱的工作,这个小钱不值一提。
多年后,大家四散,有的因为家庭的责任,回老家筹钱盖房结婚,有的挡不住年龄的老去,换一个小城市继续漂泊。只有他留在北京,继续坚持着他的艺术创造,参加各类比赛,拿过国际化妆大奖,与人合作开公司,起起落落,一人向前。
《佛说无量寿经》中有云:“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如今的北上广,积聚着无数或有远大理想,或有小小梦想的年轻人,我们应该尊重他们为这些大都市的发展所做的贡献,认可他们对生活抱有的希望。每个人都是靠梦想活着,而这样的梦想,或许可以成为心中信仰的一部分。那些起早贪黑做小本营生的人,他们的梦想或许就是能够存钱将来回乡娶妻生子;那些忍受上司责骂的人,他们的梦想或许就是能够保住工作挣钱照顾父母。当然,还有一部分人值得尊重和认可,他们有自己坚持不懈的追求,他们能在业余时间,加入慈善组织、环保机构贡献自己的力量,他们能默默走上无偿献血车、走近灾区捐款箱,奉献自己的爱心。
从这样的意义上,我们没有理由因为文化、生存境地的差异,去斥责所谓“漂”在大都市的年轻人。他们为城市的发展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其实,如同大哥所说:“谁不知道‘月是故乡明’的道理?谁不怀念家乡亲人?只是各自都有选择的权利和筑梦的愿景而已。”
后来,大哥告诉我,多年之后,他无意中接到一个陌生来电,是当年穿着他购置的西服面试的朋友,他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你发达了就把我忘了呢!”朋友说:“怎会忘记!那套西服今天已不穿,但一直存在衣柜里。”今天他发展得不错,但是到哪里也不会忘记那份善良的缘起。
这或许是大哥在首都北京听到的最欣慰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