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茅坤《唐宋八大家文抄》
茅坤字顺甫,号鹿门,浙江省湖州府归安县人。生于明正德七年(1512),卒于万历二十九年(1601),享年九十。嘉靖十七年(1538)进士,历任青阳令、丹徒令、吏部司勋司主事、广平府通判、南京礼部精膳司郎中、广西兵备佥事等职,官至大名兵备副使。在大名兵备副使任上以贪污罪为人所劾,落职归里。后入胡宗宪幕府,与徐渭、沈明臣等参与东南沿海的抗倭斗争,以文章和军事才略名重于时。
茅坤早年崇尚秦汉文,尤其是《史记》,以为“唐以后,若薄不足为者”。30岁以后受唐顺之影响,开始重视并刻苦研读唐宋文。其妾萧氏说,茅坤35岁谪广平府通判期间,“屈首诵读,数已寐复披衣起,篝灯达曙,攻苦甚于诸生时”。其外甥顾尔行也说,“其谪广平及官陪京,皆冷曹,无所事事,则诸家之籍,咸批之,无不详且至”。“官陪京”指任南兵部车驾郎、南京礼部精膳司郎中,事在37岁至39岁。在此期间,茅坤日夜批读的“诸家之籍”是否有唐宋八大家呢?茅坤说:
自罪黜以来,恐一旦露零于茂草之中,谁为吊其衷而悯其知?以是益发愤为文辞,而上采汉马迁、相如、刘向、班固,及唐韩愈、柳宗元,宋欧阳修、曾巩、苏氏兄弟,与同时附离而起所为诸家之旨,而揣摩之。
所谓“罪黜”,并非指43岁大名兵备副使任上削籍回乡,而是指35岁由吏部司勋司主事谪为河北广平府通判。茅坤为人“慢易”,在徐阶面前不欲执弟子礼;徐阶居丧,又未去吊唁。二人因此有隙。茅坤深信,广平之谪,是受徐阶迫害的结果,因而笔调沉郁,用词很重。张梦新认为,此文大约作于嘉靖三十年(1551)。从上面的引文可以看出,35岁“罪黜”后的数年间,他发愤“揣摩”的诸家之籍就包括唐宋大家文。这就为此后《唐宋八大家文抄》的编评奠定了基础。
《唐宋八大家文抄》成书于茅坤68岁时,系为儿孙辈举业而编,主要是帮助他们写好“后场”的论策等。万历七年(1579),茅坤的外甥顾尔行说:“迩十余年来,表弟辈习为经生者日众,而时有司益重以后场风诸生,则又搜唐宋诸家,凡敷陈资于举子业者,而以充广之;八公其表表者也。”明代乡、会试分三场,“初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二场试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一道。三场试经史时务策五道。”“后场”指二、三场,主要考论策等应用文体,与前场以“四书五经”命题的八股文体不同。通常情况下,初场最为重要,但隆、万之际,后场也受到重视。所谓“有司益重以后场风诸生”,即指此。后场文体多样,内容庞杂,经常有钱粮、兵马、吏治等方面的内容,应用性和时务性很强。要做好这类文章,单靠揣摩当时流行的时文选本是不够的。因而,茅坤从唐宋文中择取“凡敷陈资于举子业者”,加以评点,作为课读儿孙辈的家用举业教材。茅坤自道其选苏洵《重远》一文的理由是“并切今世情事,录之以备举子家经济之一”(卷八),这句话也可以看作茅《抄》全书的编选动机。
茅坤的儿孙辈,中举、中进士者,颇不乏人。万历八年(1580),外孙董嗣成(次女子)中进士。万历十一年(1583),次子茅国缙中进士。万历十六年(1588),侄茅一桂(兄茅乾子)中举。万历二十三年(1595),外孙董嗣昭(次女子)中进士。万历二十九年(1601),从孙茅瑞徵(弟茅艮孙)中进士。上述诸人,加上科场蹭蹬的三子茅国绶、幼子茅维等人,确实是一个不小的举业群体。万历七年(1579)成书时,这个群体中人或者正准备应试,如茅国缙;或者虽然年龄尚小,将来也准备应试,如年仅五岁的茅维、茅瑞徵。将近古稀的茅坤想为子孙留下一部有资举业的教科书,以供他们现在和将来学习之用,是不难理解的。从《唐宋八大家文抄》成书至茅坤去世,这个家族至少走出了四位进士、一位举人。从这个事实来看,《唐宋八大家文抄》发挥了正面作用,茅坤的苦心没有白费。
万历七年(1579),茅坤从他编评的唐宋诸家中择取八家,汇为一书,并在《总序》中论证八家上接庖牺以来人文不易之统绪的崇高地位,确立对李梦阳等前七子拟古主张的批判立场,从而赋予全书更为宏大的内涵。因而,关于此书的编评动机,“举业”而外,还有“载道”、“反动”等说法。所谓反动,是指站在批判前七子“文必秦汉”的拟古主义立场上,有意张扬唐宋文。茅坤之孙茅著说,“先大父鹿门公病今世之为文伪且剿也,特标八大家之文以楷模之”,即为此意。理清了《文抄》编评与成书的缘起,这个问题也就较为明朗了:原为课读儿孙的家用举业教材,万历七年(1579)刊刻前,为提高全书的品位,加入了“载道”、“反动”等更为宏大的内涵。
茅坤《唐宋八大家文抄》有三个版本系统:万历七年(1579)茅一桂刊144卷本、崇祯元年(1628)方应祥刊166卷本和崇祯四年(1631)茅著刊164卷本。入清以后,茅著本成为影响最大的通行本,云林大盛堂刻本、皖省聚文堂刻本和四库全书抄本,均系以茅著本为底本的164卷本。不过,各家仍互有异同;其与茅著本不同印本的关系也较为复杂。